兴高采烈的温照斐突然沉默了,留下机场听不清的电子广播声,纷乱嘈杂。
过了一会,温照斐说:“好。”
听上去好像不太好。
贺轶鸣当然也希望自己能放假,所以想尽可能地把重要日程在十一之前完成,剩下的交给能加班的同事来处理。但他不知道究竟是不是能把十一假期空出来,也不太好跟温照斐说,怕竹篮打水一场空,让温照斐更不开心,打算弄得差不多再告知对方。
幸好不知道是不是天台谈话起了作用,夏修言的工作也步入了正轨,最近没给他惹什么大麻烦,还算省心。
项目最终版汇报的时候,贺轶鸣有心提携夏修言,分给了她汇报的一小部分内容,让她好好准备,熟悉情况。小王开玩笑说他是见色起意,搞男女不平等。但实际上却是为了完全相反的原因,女生做这行相对困难些,多熟悉一些板块和内容,丰富一下自己的职场经历,对夏修言来说反而是好事。
正巧他熬夜准备汇报内容的当晚温照斐回来了。温照斐推开门的时候,吓了贺轶鸣一跳,贺轶鸣揉了揉眼睛:“你是今天回来啊!怎么不说一声我去接你?”
温照斐说:“我明明说了,是你不记得。”
他也很委屈,在机场等了半个小时,贺轶鸣都没问他几点回来,也没说要接他,最后还是自己拖着箱子打车回家的。
空气突然沉默下来。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贺轶鸣说:“对不起啊,我……”温照斐说:“算了,我去接小花。”说着就把行李箱放在门口,拉开门,往外走去。
门合上,发出砰的一声响。贺轶鸣看了一会,叹了口气,揉了揉眼睛,又埋下头调整汇报的ppt。
他好像没什么心力去管莫名其妙发脾气的温照斐,他太了解温照斐,一是温照斐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二是对方正在气头上,他现在说什么温照斐估计都不会听,还不如等到放假再跟温照斐解释,不过到那个时候不解释应该也没什么要紧。这种事发生太多次了,以至于贺轶鸣甚至有些麻木。
不只是麻木。其实他也有点生气,他明明是为了把十一假期挪出来才工作到忘了时间,就算温照斐不知道背后原因,难道还看不出来他在工作吗?
情绪作用于大脑神经,让人变得不清醒。贺轶鸣第二天出门汇报的时候,把硬盘忘在了家里,此时距离汇报还有三个小时。
温照斐刚出差回来,今天是他的假期。贺轶鸣一边给他打电话,一边试图调取云盘里的其他版本,做好最坏的打算——用这三个小时在上面重新调整内容。
温照斐过了好一会儿才接,也许是在睡觉,骤然被吵醒,哑着声音,语气不太好:“什么事?”
鉴于昨天晚上刚惹这位祖宗生过气,贺轶鸣温言软语地哄着温照斐:“斐斐,我硬盘忘在家里了,有很重要的资料,在吧台上吧应该,你有空吗,能给我送一下吗,我急着用。”
温照斐没说话,但贺轶鸣听见了拖鞋踏在木地板上的啪嗒声,过了一会儿,温照斐说:“没有,吧台上没有。”
由于只睡了几个小时,贺轶鸣的头一阵阵地刺痛,他完全想不起来硬盘被他放在哪里了,只能拜托温照斐:“帮我找找吧,房间我没锁,找到了帮我送过来成吗?”
说是这么说,但这个时候,贺轶鸣已经决定重新改ppt了,他对找到硬盘并不抱太大希望,如果能找到当然是好事,找不到就用备用方案,也就是临时改的版本。
“啧,你好麻烦,你那狗窝堆得乱七八糟,小花都不愿意进去。”温照斐抱怨,“你有多急?”
“下午两点前,可以吗?”贺轶鸣深吸一口气,他两点半做汇报,最多只能拖到两点,“如果找不到就算了,其实也没什么关系。”
挂了电话,贺轶鸣紧着时间去改ppt,甚至没有吃中饭,下午一点半,眼见着温照斐迟迟没来,贺轶鸣只好拿新改好的版本和夏修言对稿。夏修言在更衣室换了一套蕾丝面料的小香风裙子,看上去很正式,还紧张地问贺轶鸣自己是不是过于正式了。
贺轶鸣扑哧一声笑出来。
“没有。”贺轶鸣象征性地夸一夸,“挺好看的。”
“是啊。”夏修言眼睛笑成一弯月牙,“大几千呢。”
贺轶鸣笑着吐槽:“你才转正一个月啊,实习工资很多吗,省着点吧。”
夏修言一脸“别骂了”的表情,吐了吐舌头。
对完内容已经两点出头,夏修言和贺轶鸣一前一后去会议室。贺轶鸣走在夏修言后面,眼尖地发现夏修言的裙子拉链有一截没拉上,之前因为头发垂在背后看不出来,走动的过程才露了出来。
贺轶鸣喊住夏修言:“哎,你裙子拉链没完全拉上。”
夏修言回头试图够了够,发现够不到,只好把头发撩起来让贺轶鸣帮帮忙。贺轶鸣把手上的文件递给夏修言,从而空出手去拉拉链,拉到最顶端,他刚想把手抽回来,继续走向会议室,然而感受到了一股拉力。
他这几天才开始带在手上的戒指,好死不死地挂在了夏修言的蕾丝裙上。
贺轶鸣试图扯了扯,发现他的戒指勾住的线连通整条裙子,如果勾丝了,会很明显,恐怕夏修言这条几千块的裙子就……
他小心翼翼地试图解开,一时间却找不到方法。夏修言意识到了什么,微微侧过头来:“怎么了?”
“我的戒指……”贺轶鸣垂头去找勾住的线,“勾在上面了。”
裙子很贵重,但戒指价格也不低。夏修言低头看了眼表:“两点十五了,咱们得快点过去……呃……”
她把资料上的小燕尾夹取了下来:“你把戒指取下来用夹子夹住吧,我头发垂下来应该能遮住,等会议结束了我把衣服换下来再拿给你。”
一方面时间紧急,一方面贺轶鸣怕自己生拉硬拽把裙子弄坏,略一思衬,觉得夏修言说得有理,便照做了。
会议开到五点多才结束,进展还算顺利。两人松了口气,对视一眼,夏修言指了指外面:“我去换衣服,待会把戒指还你。”
这里离茶水间很近,贺轶鸣讲得口渴,打算去喝点水:“待会来茶水间找我吧。”
茶水间是一个露天的单间,斜对着电梯。隔着玻璃幕墙俯瞰街上的人群,贺轶鸣难得觉得放松,困意横生。夏修言很快就处理好了裙子的问题,拿着戒指跑过来找他。
贺轶鸣问:“你是怎么弄下来的?”
他背靠栏杆,正对着电梯的方向,眯着眼睛抿了一口热茶,背后是暖融融的夕阳,一切都很让人放松。
“我把那根线挑断了。”夏修言说,“回头让我妈补吧,她比较会,应该不会影响整体裙子的,就是……你的戒指,是戴在无名指上吗?”
贺轶鸣这戒指戴了好几天了,就等着夏修言发现,虽然没想到会是以这种奇葩的方式,于是不假思索地应答:“是啊。”
聪明如夏修言,应该已经看懂贺轶鸣的拒绝。无论她是以为贺轶鸣真的结婚了,又或者故意戴个戒指拒绝她,都已经达到了贺轶鸣的目的。眼下夏修言捏着戒指,有一点无措。
贺轶鸣朝夏修言摊开掌心,示意夏修言把戒指放在上面,忽然间瞥见电梯门开了。他刚想看看是谁来了,而夏修言拉住他的手反转过来,他的注意力一下就回到了茶水间内。
夏修言把戒指从他无名指末端一寸寸推上去,直到抵住根部,然后很歉然地一笑:“那……祝你幸福。”
他跟夏修言的故事在这里画上了句号,本来应该说点什么漂亮的话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然后变成真正的同事。然而不知怎么回事,他非要抬头看那么一眼,就是那么一眼,他看见一个有点眼熟的身影很快缩回电梯内,关上了电梯门。
贺轶鸣没看清脸,一开始他以为是错觉。
作者有话说:
我看到有人猜到剧情走向了,还是挺厉害的。
另外多嘴一句,夏修言也很无辜。
第四十一章 “我们离婚吧”
温照斐后来还是找到了硬盘,在下午四点多的时候。一开始他翻遍了贺轶鸣整个房间,还顺手替他理了理衣服,遍寻不见磁盘的踪影。后来他出去给小花换水的时候,猛然发现硬盘在小花的窝里,有股猫口水的腥气。
早上贺轶鸣出门上班后,他把小花放了出来,估计就是那会,小花把黑色的硬盘叼了回来。
说到底小花犯的错和他不无干系,子不教父之过。只不过现在已经将近五点,也不知道现在贺轶鸣需不需要这个硬盘了,他打算去一趟,然后接上贺轶鸣吃晚饭。如果贺轶鸣在忙的话,他可以等一会儿。
然后他去了贺轶鸣公司,前台让他直接去c工作区找贺轶鸣。
彼时贺轶鸣正在开会,不在工位上,但小王在,他把硬盘交给了小王。小王说贺轶鸣在楼上开会,这里也没有休息的地方,让温照斐去楼上茶水间坐一会儿,贺轶鸣从会议室出来就能看见他。
温照斐余光瞥见另一张空桌子上的粉色保温杯,随口一问:“那张工位上的人和贺轶鸣一起去开会了吗?我去会不会不太合适。”
没想到小王一脸坏笑地说:“哎呀,郎才女貌的,你作为他朋友去好像确实有点不合适。”
温照斐下意识地把右手背到身侧去,把戒指藏起来,突然反应过来贺轶鸣在公司隐瞒了自己结婚的事实。纵然贺轶鸣嗜财如命,声称要薅公司的羊毛,拿结婚的福利,最后也还是没有将他已婚地事实和盘托出。
为什么呢?
郎才女貌四个字已经足够给他答案了。
温照斐不完全信,总是要相信眼见为实,可能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显得好骗——不把破绽放在他眼前,他永远会盲目地相信亲近的人。他匆忙坐着电梯上了楼,还未及进入茶水间,就遥遥地看见一个黑长直的背影握住贺轶鸣的手,给贺轶鸣套上了戒指。
这算什么?
温照斐猛按合上电梯门的按钮,心里一团乱麻。
黑长直……他盯着那一头长发,生出一股被欺骗的怒意。黑长直从来不是无中生有和空穴来风,他该在贺轶鸣提起的时候就反应过来的。
所以,拍立得是假的,游乐园的木马和过山车是假的,生日蛋糕和零点的拥抱是假的,一枚戒指骗了一颗真心……多好的生意,他看了那么多股市里的杠杆,也从未料到最值钱的生意在他身上,贺轶鸣空手套白狼,全然不负吹灰之力,恐怕还要嘲笑他自作多情。
确实是他自作多情,好像这么多年来,贺轶鸣从来没有喜欢过他。结婚或许是因为这么多年的竹马情谊顺手帮一把,陪着过生日是因为他们是室友,不拒绝他也不负责任是因为贺轶鸣一贯如此,不知道怎么开口又害怕承担结果的时候,他就会装作不知道。
温照斐把电梯摁到B1想直接开车回家。在贺轶鸣公司的地下停车库,温照斐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不久前他才把手机铃声换成《city of stars》:
“City of stars,Are you shining just for me?”
看了一眼来人电话,温照斐果断挂断,转而拨给自己的律师。
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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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风波全然无知的贺轶鸣下了楼,小王说:“贺哥,刚刚有人给你送磁盘。”
磁盘静静躺在他桌子上,贺轶鸣便了然他刚刚所见并非错觉,那确实是温照斐。
温照斐不会误会什么了吧?
他拿起硬盘,坐下开始整理资料,恰是在这个时候,温照斐的电话拨进来。
“喂,你在忙吗?”
“刚开完会。”贺轶鸣走出工作区,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急着跟温照斐解释,边走边说,“你刚刚是不是来给我送硬盘了,是不是看到什么了……我没有,我当时在拒绝同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他把事情原委用很长的篇幅解释完,温照斐沉默了一会,然后用极其平静的声音对他说:
“贺轶鸣,我们离婚吧。”
冷漠、疏离,而这样的口气就像是应付三个月前的高肆,他当时还有余力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笑高肆惨笑温照斐无情,等到故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却反而像落入水里的人,湖水席卷肺部,窒息又无措。
贺轶鸣眨了眨眼睛,想问为什么,迟迟说不出口,在楼梯间停住了。
他努力佯装轻松,胃部的灼烧感却不肯放过他。
“不是说好一年吗……怎么?”贺轶鸣甚至有余力开个玩笑,“你想开了?觉得我不适合做室友,然后决定过上一人一猫的幸福生活?”
不是,不是这样的。
作为室友,贺轶鸣很好,算得上体贴温柔有分寸,也很包容他。然而对于温照斐来说,致命的是他又一次认识到贺轶鸣从来没有喜欢过他。
贺轶鸣和女同事是真也好假也罢,都比不上他是否在贺轶鸣的取值范围内重要。
及时抽离及时止损,他不想要隐藏在友谊下无望的单恋,被爱变得像索要一切的怪物,然后和贺轶鸣闹得覆水难收。
就这样很好,保持一定的距离,然后换一个人爱,不一定非要是贺轶鸣。
但温照斐轻笑一声,话只说了一半:“没有,就是觉得没必要这么束缚你我了,是不是……各自过各自的生活也挺好的,结婚小半年就离婚的人也不少,应付同事也够了,你家里不需要打扫吗,在家工作网速是不是也会更好点……”
贺轶鸣后来没太听清温照斐的话。对他来说温照斐说什么都差不多。他有点晕,可能是没有吃饭,也可能是熬夜熬的,他忘了自己说了点什么,就记得温照斐强调,周三,周三来签离婚协议,让他最好带上律师和证件。
可他们没有什么财产要分割。四个月而已,他没在温照斐家里留下痕迹,高肆至少还留了把吉他,而他连高肆都不如,就是一个纯粹的租客,租金是捎温照斐上班,虽然也没多少钱。
连收拾东西,都很容易。
贺轶鸣听见自己声音发紧:“那我什么时候搬出去?最近有点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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