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燃看着任惜遇苍白的脖颈,和手腕上露出的青色淤痕,久久没有回过神。作为纪家独子,十八年顺风顺水,从来没人管束他的任何行为,以至于他的喜怒哀乐都纯粹到极致,也骄纵到极致,这还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一时兴起的乐趣,会给别人带来那么大的痛苦。
“你也不必在这里手忙脚乱,知道拿刀子割宠物狗,宠物狗也会痛,下次不要割就好了。”任惜遇看着纪燃怔愣发呆的样子,叹了口气,跪坐起来,搭着纪燃的肩攀上去,菟丝花一样伸到他唇上,绵绵地一吻,往他唇缝里递进清甜甘洌的气息,“回去吧纪少爷,乖。”
待纪燃失魂落魄地离开,任惜遇才抹下惑人的表情,疲惫地倒回被褥里,沉沉地睡了过去。
到周日回校时间,任惜遇已经没有什么不适了,就坚持回学校上课。任轻尘拗不过他,只好把他送回了学校。
陆自寒伤了右手,拿纱布裹着胳膊,倒是没有再写题,用左手随意在教辅上勾勾画画。
班里包括厉邵扬在内的绝大多数同学,都以为任惜遇只是身体不舒服回家休息,还拿着小零食来慰问他。任惜遇一个一个婉拒,然后照例一排一排催收作业。同学们一边补作业一边抽空聊着天。
“诶,你们知道咱班换班主任了吗?”听到这一句,任惜遇的脚步微微一顿。
“啊?什么时候的事啊?”
“我也是听我妈说的,校长直接打的招呼,叫年级组把老程换走,过两天应该就出通知了。”
“这都高三了,换任课老师就够麻烦的,还换班主任?老程别是犯了什么事儿吧……”
“估计是得罪人了,也是够倒霉的,还生病请着假,乌纱帽就被人摘了。”
任惜遇不动声色地走开,没过一会儿,却看见消失四天的程乾进了教室。
程乾肉眼可见的憔悴不少,眼底很重的青黑,原先讲课时拥有的神采也消失殆尽,但还是强撑着微笑,极力作出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对大家说:“同学们,老师病好了,明天恢复正常上课。最近物理学习上积攒了哪些问题,现在可以来问我。”
乔乔同学积极开口:“程老师,班长教得很好,还上过答疑课,帮我们把最近的疑问都解决了。”
“是吗?”程乾笑着看向任惜遇的脸,眼神几乎有些扭曲,“咱们惜遇,可真厉害啊。”
就在这时,教导主任过来敲了敲门,对程乾使眼色:“程老师,出来一下。”
任惜遇偷偷出了教室,跟二人到无人的走廊拐角,听着他们的对话。
“程老师啊……你不用去一班了,年级组有点调整,你把办公室收拾一下,让给明天新来的老师。”
“主任您什么意思?不让我当一班班主任了?”
“咳,年级组的意思是,你以后就搬去物理实验室,辅助其他老师给学生上物理实验课,任务还是很重要的。”
程乾拔高了音量:“那他妈不就是个看仪器的吗?”
“程老师,注意言辞!你好歹是人民教师!”教导主任厉声道,“这都是上头的规定,你与其在这里跟我大吼大叫,不如自己想想干了什么不该干的事。这里的学生以后都是人中龙凤,你敢冒犯,咱们学校可吃罪不起!你好自为之吧。”
教导主任气冲冲地走开,任惜遇没来得及闪开,差点和他撞上,只好低头说了一句“老师好”。教导主任神色温和了一点,对他点点头说:“快回去自习,不要在外面乱晃。”
教导主任离开之后,剩下任惜遇和程乾两个人面面相觑。程乾冷冷地看着他,像是蛰伏在暗处想要一口咬掉猎物脖子的猎豹。
“你满意了?”程乾冷笑出声,“任惜遇,我真是小看了你。”
任惜遇平静地回答:“程老师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借厉邵扬的口引起我对你的怀疑,一步一步诱导我去查你当年的事,然后触怒你身后的金主。”程乾一字一句地说,“任惜遇,你好手段。”
任惜遇垂下眼睫:“愿者上钩罢了。程老师没有贪念,也不会掉到这种拙劣的陷阱里。”
“好,好。”程乾咬牙切齿,“任惜遇,我小看了你,你真是个高级的婊子。”
“程老师,我劝你还想在学校里混下去的话,就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辞。”任惜遇淡声道,“被哪个学生家长听到了,可就不是降级调任那么简单了。”
程乾冷笑:“任惜遇,我们走着瞧。”
新的班主任和物理老师很快上任代替了程乾,学生们虽然有疑虑,但高三的快节奏生活让他们无暇多想,很快融入了新的学习进程。
纪燃没了上星期追任惜遇的热情,打球也恹恹的,几个兄弟只当他三分钟热度,哄着他到处找消遣,驱散一下“失恋的忧愁”。厉邵扬见任惜遇不是很喜欢,也不像之前那样跟纪燃较劲那么夸张,但还是嘘寒问暖送这送那。任惜遇无奈,只当没看到。
眼看期末考将近,大部分人玩闹的心思也收了,或坐在教室里自习,或跟着校外教育机构规划出国,走廊里和教室内外安静了许多。
考前一周,任惜遇坐在教室自习,忽然有人叫他:“班长,有人要你去顶楼。”
“顶楼?”任惜遇莫名其妙,“是什么人?”
“是个很漂亮的阿姨,看着很精明干练,可能是你妈妈?”
任惜遇沉吟,任夫人恨不得他从来没出现过,绝不可能不打招呼就来看他。有哪个学生家长会来找他,还要约去没人上课的顶楼呢?
他回忆了一下自己印象中看到过的精明干练的中年女性,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刷的一下白了。
厉邵扬进门的时候,正好看到任惜遇一言不发地往外走,跟他打招呼也恍若未闻,径直上了楼梯。厉邵扬心生疑窦,便悄悄跟了上去。
任惜遇走到顶楼,看着栏杆边站着的女人回过头,妆容精致,美目通红,果然是厉邵扬的母亲邵女士。
邵女士在车里忍了一路,此时攥着照片的手微微发抖,极力维持心平气和地开口:“惜遇,阿姨发现了一点东西,觉得其中应该有什么误会,就来问问你。”
她把照片举到任惜遇面前,声音轻颤:“你能告诉阿姨,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花园别墅吗?”
任惜遇低头,看见照片里极偏的角度,拍到了他自己送厉川下楼,厉川上车后,他回过头,相机正好被抓拍到正脸。
“这张如果是巧合,那这张呢?”邵女士继续问,“你为什么穿着我老公的衣服?”
这张是在窗口,任惜遇醒来觉得阳光太刺眼,随手披上厉川丢在被子上的前一天的西装去拉窗帘。不算太高的像素没有把他经历情事后的倦怠神情收录进照片,但隐隐可以看到光滑长腿间夹着的白色毛绒,那是一条猫尾。
任惜遇依然沉默不语。
邵女士越说越激动,把更多照片丢出来:“这张呢?这张呢?你解释清楚,你好好解释清楚!”
任惜遇被照片砸在脸上,没有反抗,平静地开口道:“因为我是厉川包养的情人。”
啪的一声脆响,邵女士扬手扇了他一耳光。
“妈!”厉邵扬跑出来,将任惜遇一把拦在身后,“你干什么!”
“邵扬,这里不关你事,你回去上课。”邵女士冷声命令。
“晏晏也是学生,他也要跟我回去上课。”厉邵扬回过头护着任惜遇,声音隐隐地在发颤,“晏晏,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说那些胡话?快跟我回去。”
“邵扬!你宁可信那个男狐狸精也不相信妈妈吗?”邵女士把照片抓起来再丢到厉邵扬面前,洋洋洒洒一大片,全是任惜遇在花园别墅的各种身影,“你给我把眼睛睁开好好看看,他是勾引你爸爸的男小三!”
“晏晏,我不会相信的。”厉邵扬撑着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极力摇着头,“你怎么可能会是……”
“我是。”任惜遇说。
厉邵扬仿佛晴天霹雳,不可置信地向任惜遇看过去。
“厉邵扬,我高二那一年没有上学,也没有离开B市,你找不到我,是因为我住在花园别墅,被厉川包养了。”任惜遇一字一句,仿佛架着刀在他心上凌迟。
邵女士恨声道:“何晏,我们厉家待你不薄,你为什么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
“因为我缺钱。”任惜遇闭上眼,“厉邵扬也好,厉川也罢,只要能给我钱,想怎么上我都可以。”
“贱货!”邵女士仪态尽失,还要冲上来打他,被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纪燃一把推开。
“你别碰我妈!”厉邵扬怒吼着推开纪燃,却被纪燃狠狠朝脸上砸了一拳。
“行,不碰你妈,任惜遇受的这一巴掌,就还在你头上。”纪燃冷声说完,拉开拉链脱下校服外套,裹住任惜遇的头脸,然后打横一抱,便要抱着任惜遇离开。
厉邵扬狠狠抹掉溢出的鼻血,质问纪燃:“你要带他去哪?”
纪燃睥睨地看他一眼:“别碰任惜遇,先管好你那疯子妈。”说罢便抱起任惜遇大步离开。
各种角度的偷拍照散落一地,厉邵扬双手发抖,蹲在地上,一张一张看过去。耳边是母亲悲愤交加的哭泣,手底是消失一年的何晏在他父亲身边婉转承欢的身影,不可置信与绝望交织之中,大滴的眼泪落在相片上,他不得不张开嘴大口呼吸,才不至于在这骤然降临的无形的笼中窒息而死。
第11章 碎了
邵女士的助理赶到,急得站在邵女士身边团团转,对蹲在地上怔愣的厉邵扬说:“少爷你发什么呆呢?快劝劝邵总跟我回去,不然明天全校学生都知道邵总来闹你学校了!”
厉邵扬脑袋嗡嗡作响,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助理说了什么,强行压下翻江倒海的情绪,几乎是面色麻木地扶起邵女士:“妈,先回家好吗?有什么话,我们回家再说。”
回去的路上,助理在不停打电话推迟或更改邵女士的行程,又给厉邵扬请假,邵女士抱着厉邵扬哭得昏天黑地,一遍又一遍说着“邵扬,妈妈只有你了,不要丢下妈妈。”厉邵扬被紧紧搂着,除了一遍遍点头说好,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回到家里,客厅的暖橙色灯光亮着,厉川听到动静,沉着脸回过头,对邵女士说:“你今天去邵扬的学校闹了?”
邵女士刚平静一点的情绪又被点燃,她颤抖着从手包里又拿出那叠照片,雪花一样往厉川身上砸:“你给我解释清楚,这些照片是怎么回事,啊?”
厉川低头看了一眼,眉宇间染上浓重的厌烦:“你派人跟踪我?”
“你不做亏心事,会怕人跟踪吗?”邵女士冷笑出声,“嫖妓,约炮,养小三,厉川你拿我当什么?二十多年的婚姻,你拿我邵丽娟当什么!”
“闭嘴!”厉川厉声呵斥,然后看了厉邵扬一眼,“邵扬,你先回房间去。”
“这是我儿子,为什么要听你的话?”邵女士恨声道,“邵扬,不许回去!看看你的好父亲,装得一副人模狗样,背后呢,情妇多到侦探都数不清,名下的房产一半给了外面的狐狸精,饿极了连男人都搞!”
“邵丽娟!你还有完没完?”厉川冷声道,“结婚二十年,你们母子俩要什么我没给过?不论是婚姻还是家庭,我自问没有任何失职的地方,是你非要刨根问底,才弄得所有人都难堪。”
“我难堪?你连和邵扬一样大的小孩都下得去手,轮得到我来难堪?”邵女士尖声大骂,“你和那些狐狸精一个货色,奸夫淫妇,变态,恶心!”
“别说了!”厉邵扬把桌上的水杯砸在地上,哗啦一声,水滴混着碎瓷片四散飞溅。他赤红着眼,胸膛剧烈起伏,张着嘴大口呼吸,眼睛里全是恨意,眼泪却不断地涌出,“我恨你们。”
厉邵扬说完,转头便往门外走。邵女士哽咽地伸手拉他:“邵扬!”
厉邵扬猛地甩开,大吼一声:“我恨你们!!”
任惜遇被纪燃裹着头脸抱去医务室处理完脸上的伤之后,也请假回了寝室。他坐在床上久久发着呆,连窗外天色黑了也不知道开灯,独自坐在黑暗里,目光疲惫且空洞。
门口传来开门的声音,任惜遇没有在意,等听到第二声落锁的咔哒声,才略微抬头朝门口看了一眼。这一眼,把他的神都唤回来了。
“厉邵扬?”任惜遇轻轻发问。
有求必应的小太阳全身沉在阴霾里,眼里的月牙泉看不见涟漪了,只剩深邃空洞的黑沉。
厉邵扬走到床边,轻轻抚着任惜遇的脸,开口道:“为什么?”
任惜遇抬头看着他,什么也不说,像只躺在砧板上,温顺等待命运的羔羊。
厉邵扬俯下身贴在他耳畔,在他柔软的发丛里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缓缓吐出。
“晏晏,给我一个理由,我就相信你。”厉邵扬说。
任惜遇微颤着闭上眼:“我说过了,我缺钱。”
“那现在呢,你已经是任家的小儿子了,为什么还要和纪燃,和陆自寒周旋?”厉邵扬唇畔擦过任惜遇的脸颊,若即若离,带起他一身细密的颤栗。
“我……”任惜遇触到他的眼神,下意识往后一缩,盘根错杂的过去也让他无从说起。
一张张照片上的身影在厉邵扬的脑海中闪回,里面有他从未见过的任惜遇的媚态,勾人的倦懒,风尘气的厌世,任惜遇从未对他做过这些表情,他却在以往任惜遇对那二人的种种言行中窥见端倪。开窍之后,他比以往清醒了许多,也很快明白了许多不曾看清的事。
“晏晏,你和纪燃,还有陆自寒,是不是……”厉邵扬似乎有点呼吸困难,再吸了一口气,才把话艰难地问出来,“是不是已经做过了?”
任惜遇闭上眼,吐出一个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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