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一时神色莫名。
还没有说话,皇后先在一旁蹙眉笑了,“还是不要了吧,这种日子,舞枪弄箭的不好。”
“……也没什么,朕方才说了,众位大人可选自己擅长的,”皇上终于说出话来,“荣禄,让人去布置吧。”
荣禄看了王齐一眼,心想皇上与你家将军射箭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干什么呢!也就是此时吧,皇上与你家将军崩了,才会被你堵这么一下,别的时候你试试。
自此荣禄便发现他家皇上神色变了,他有些恍惚,一直到李成王齐都射箭回来,仍不能回神。
荣禄在一旁轻轻唤他,“皇上。”
“……朕有些乏了,”皇上慢慢道,“……请众位大人自行游玩吧。”
“……”荣禄看了看皇上,皇上眼角有不易察觉的微红。
荣禄暗叹一口气。
宣完旨后众臣便恭送皇上与皇后云妃离开了,皇上一走,汀内众臣也没了再逛的兴致,请太监将他们引出园去。
右相等人此刻心得意满,今日他们实在是长足了脸面,连同近日来各种事情,料想今后再有人想依附李成,或者巴结李成,便要想一想了,想想李成到底还能不能给他们想要的东西。
李成却不能想太多,亦或者说,他就算明知如今情势已对他们十分不利,也无法退缩。
以前的李成是不愿介入派系之争的,奈何时至今日,他早已深陷其中。
园中王齐说的事情,周运旧伤复发,却被太医院延误诊治,此事已迫在眉睫,他不能再躲避了。
这些日子李成一直没有去想太多,并不是从未想过,只是每当偶尔某个时刻想起,他都会默默刻意的避开,他感情内敛,不擅分析,理不清太多复杂的情感,更何况他与皇上之间,本就不该记起,那日他与皇上说的那些,已是他能够说出,以及说的清楚的全部了。
李成不知皇上同意与他分手是因为一时伤心冲动,还是终于也认清他们之间的现实而放弃,不知道皇上是否会后悔,会不会再来纠缠,他只是希望这一切过去了便是过去了,不管他还是皇上,都不应再起什么波澜,所以他无意识的想要躲避皇上。
如今看来,一切确实过去了,正如皇上所说,皇上又怎会找不到别的喜爱之人,他已没有躲避的必要。
周运与李明启都还在狱中,他们没有后台,唯一有的,不过是他们这些军中的兄弟。
李成虽感他能力微薄,如此情势下,也不得不站出来,去为他们做些什么。
只是不曾想册妃盛典之后一连数日,皇上再次没有上朝,周运伤势沉重,人已逐渐陷入昏迷。
李成上了好几道折子,却都如石沉大海,也不知是在哪个环节被压住了。
百般无奈中,李成想到坤宁殿的薛平,因当日他在坤宁殿的特殊身份,皇上跟他说过好几个私下联系薛平的方法,只是李成从未用过,因为那时总是不等他有何事去找皇上,皇上便来找他了。
李成不知现在这些方法是否还能联系得上薛平,但也只能一试。
于是这晚,薛平便离开他好一阵子都没离开的坤宁殿,去风兮云来宫找皇上了。
韦英做为风兮云来宫的主事大太监,也不过近些年的事情,那时薛平早已沉寂,韦英是前阵子带人去坤宁殿取米,才见了薛平一面,知道薛平是坤宁殿的太监。
应该也是主事的吧,韦英就记得他当时只在门内站着点了点头,坤宁殿的小太监便把米取来给他们了。
韦英是有些瞧不上这些老主子宫里的老人的,一个个早已失势,却还端着架子,令人生厌,要不是坤宁殿是皇上母后的寝殿,谁还记得他们是谁。
但如今既知道了,韦英也不得不给薛平一点面子,就算不是为了他,也是为了他身后的坤宁殿。
☆、第七十九章
(七十九)
只是韦英既栽在坤宁殿上一次,薛平做为知道他丢了这个脸面的其中一人,不免也要承担一下他的迁怒。
韦英得了小太监的通报,很是奇怪此时薛平怎么会来他们宫中,从内宫中走出,果然看到薛平立在宫门处。
韦英于是假笑道,“公公来的真是不巧,皇上正与娘娘用膳,今日用的晚了些,请公公稍候,我去为公公通传一下。”
薛平听到韦英这样说,没动什么声色,只是他知道若任由韦英这样进去,就不见得多久才能出来了。
这个狗仗人势的东西,自以为他那主子得宠,就没有什么不敢做的事情,前阵子竟还去他那里取米,薛平顺他的意,把米给他了,然后他果然便在皇上那里吃了亏,不过还算他有点小聪明,宁可损失脸面,也将米送了回来,只是心中肯定会有所记恨的吧。
如今瞧他这副嘴脸,薛平就知他不过是想借今日为难他一下,以做发泄。
薛平笑了起来,“公公不必忙活,我跟着公公去见皇上就好。”
韦英没想到薛平竟这样说,吃惊的扬起眉来,“这如何使得?”
“公公放心,不会叫公公为难,”薛平道,“皇上都是知道的。”
“皇上知道公公来这里?”韦英狐疑,心想他根本没见皇上这些天离开他们宫中半步,怎么就知道薛平要来见他了?
“是,是皇上令我过来的,不然我哪敢撒谎。”
韦英心中更是奇怪,但见薛平说的这样笃定坦然,又不能不信,只得有些郁闷的不情不愿道,“那公公便随我来吧。”
然后进去便与正巧出来的荣禄打了个照面。
荣禄一呆,“你……”
“荣公公,皇上令我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不知公公可否告知?”薛平看着他含笑道。
“……”荣禄眨了眨眼,半刻,荣禄道,“……不知,皇上有事又怎会跟奴才说呢,是吧?公公请随我来。”
但愿皇上看到薛平,不会像他一样吃惊。
事实证明,皇上确实也是比他更淡定高明,皇上搞不清状况,皇上就不说话。
薛平见皇上目光闪烁,什么都不说,就用眼神请示了一下,然后凑过去,在皇上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皇上脸色沉了下来。
云妃坐在皇上身旁,此刻轻轻站起,柔声道,“皇上,臣妾先去更衣。”
“……嗯。”
云妃便带着伺候的宫女离开了。
荣禄朝四下挥了挥手,站在屋子角落的太监们也陆续退出去。
“是谁让你过来的?”待屋子里再没有旁人,皇上抬起眼睛,紧紧盯着薛平道。
“……是侯爷。”
“……”
“侯爷见不到皇上,这才来找奴才。”薛平道。
“见不到朕?”皇上重复。
“是,侯爷跟奴才说,这些天上了好几道奏折,却不能见到皇上。”
皇上脸色更沉了几分,没有说话。
荣禄道,“奴才这就去查。”
皇上瞅他一眼,未置可否。
片刻后皇上继续盯着薛平,“……他想见朕?”
“……是,皇上,”薛平心想您这不是废话吗?侯爷不想见您,那又何必苦苦找到他这里来?
只不过侯爷要见皇上,估计应也不会是为他们两人的事情就是了。
皇上要如何召见侯爷呢?
毕竟侯爷的折子都被压住,看起来应是无法联系到皇上的,侯爷如今没有实际事务,也不方便以公事宣召,可若说私事,听说皇上最近找了侯爷不少麻烦,那侯爷可是不受宠的很呢。
荣禄也在琢磨。
然后他们就听到皇上慢慢道,“朕明日上朝。”
薛平荣禄对视一眼,真是忍不住佩服皇上了。
事关侯爷,皇上就总是能想出十分缜密又自然的万全之策。
既然皇上明日上朝,那侯爷见皇上,当然就是正大光明,不需任何理由了。
荣禄发现自册妃盛典以来,皇上似乎已不再像前些日子那般别扭,那日园中一见,看来已令皇上消了许多怨气。
只是好像也多了更多的酸涩与怅惘。
往事种种历历在目,却只能追忆,再难以靠近,荣禄想到皇上当时眼尾发红的离开,心想,皇上太想侯爷了。
想到就算咬牙离开侯爷身边,满心不甘气恼伤心的作腾了这么久,也不敌侯爷坐他旁边饮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
侯爷面色发红窘迫的答的那两句话,站在汀外,专注射出的那几支箭,轻易的便击溃了苦苦忍耐的皇上,所以皇上这几天无法上朝。
皇上与侯爷这样下去到底如何才是个了局,荣禄到现在真是也不知道了。
皇上近日未曾上朝,说的是册妃盛典后有些累到了,略感不适,这晚,内宫就传出旨来,皇上身体已经大好,将于明日早朝。
李成终于见到了皇上。
李成站在列中,始终没有说话,他不知薛平有没有帮他把话带给皇上,皇上是否知道他已多次求见,他的折子到底是在哪里被压住了。
李成偶尔也会想,会不会他的折子皇上其实早就已经看到,只是皇上不想理会,所以掷在一旁。
李成其实也想了很多,但是不管怎样,皇上今日既上朝了,他便还是要继续求见。
因为他不是为了自己。
朝上众臣将这阵子积压下来的各类事务皆奏陈完毕后,渐渐安静下来,荣禄似乎遥遥向这边望了一眼,然后道,“皇上有旨,有事启奏,无事退朝了。”
李成终于出列,于袖中取出奏折,“臣有事启奏。”
荣禄赶紧快步下来将奏折取走。
皇上于荣禄手中接过奏折,然后似乎漫不经心的打开看去。
“……准予觐见。”
荣禄站直身体朗声宣旨,“皇上有旨,准宁边候朝后偏殿觐见。”
☆、第八十章
(八十)
下朝之后,右相等人一起步下台阶,右相目视前方,似在沉思。
吴文义在旁一直发泄不满,“真想不到那李成也是个阴的,有话不在朝上说,竟要私下觐见皇上,也不知有什么图谋!”
“还能有什么图谋,不过是为了周运与李明启罢了,”吏部大夫想了想道,“多半就是周运,听太医院说,他最近已经开始晕厥。”
“嗯,大人说得对,那咱们是不是要做好应对?皇上若信了李成,会不会放周运出来治伤?”
吏部大夫摇了摇头,表示不能确定。
右相慢慢开口,“告诉太医院,若那周运出来,便是皇上信了他们失职,让他们自己掂量。”
“可是……”
“事在人为,怎么把事情做的周密,还用人教?”
“是……”
顾宗安一直走在一边,沉默不语。
右相向他瞥过一眼,淡淡道,“顾大人最近是有什么心事?很久不听顾大人发表高论了。”
顾宗安猛地被右相如此点名,似乎有些蒙住,不明右相突说此话何意。
“……右相大人何出此言,卑职只是在想众位大人高见罢了。”
“如此最好,”右相意有所指道,“希望顾大人不要有所隐瞒,若有什么事情,还请尽早告知,毕竟令郎身份特殊,或许顾大人知道什么我们不能知道的事情,也是可能的。”
顾宗安脸色难看了一瞬,但是右相目光斜斜看着他,就像在无意端详他的神情,顾宗安只好僵硬的笑笑,“右相大人有所误会了,犬子身份并无什么特殊,朝中那些传言也都是子虚乌有之事,卑职能知道什么,若是知道,自然知无不言,请右相放心。”
右相点了点头,转回目光,不置可否。
与此同时,李成跟在引路的小太监身后,穿过长长的回廊,站在了自从不再掌管右营,便再也不曾踏入的偏殿门外。
天气从昨日开始便阴沉将雨,殿内却并没有掌灯,李成向偏殿内看去,只觉殿内光线昏暗,眼前景物模糊不清,越显得殿深人静,偌大的宫殿内竟是一人也无。
小太监也在殿门处停住,小声道,“宁边候,请进吧。”
李成顿了顿,垂下视线不知在想些什么,再抬起来时,抬步一人向里走去。
李成一直走到某处位置,然后停了下来,静静站在那里。
良久,只听面前暗影低低传来一个声音,“宁边候为何不向朕跪拜?”
李成向暗影拜了下去,“臣拜见皇上。”
李胄璋从暗影处站了起来,他低头俯视李成。
场面无言的沉默。
李成更深的弯下腰去,于袖中取出另一封未曾启开的奏折,双手举过头顶,低声道,“臣有事启奏,请皇上御览。”
李胄璋仍旧看着他,许久后方将视线扫向奏折,在折子上看了一眼,却并没有取过来,而是转身慢慢走开。
他走到位于偏殿正中的桌椅处坐下,那里竟有不知何时布好的几样简单早膳与小食,李胄璋执箸,面无表情吃着。
李成仍旧跪在那里。
于是李胄璋越吃面色便越僵冷,终于,他搁下筷子,极为清脆的啪的一声。
“……过来。”
李成没有动。
“宁边候如今连陪朕用顿膳,也要犹疑吗?” 李胄璋道。
“朕以为,宁边候今日定是想清楚了,才来见朕的。”
寂静无声的偏殿里,皇上低沉的话语格外清晰,李成抬头默默望向皇上背影。
原来,一切都没有过去。
李成说不出此刻涌满胸口的酸涨与无力。
其实早在踏进偏殿起,李成何尝不是已隐隐有了这种感觉。
也许自那刻他便隐约明白了,他这阵子所以为的皇上已经喜爱他人,不会再与他有什么纠葛,他可以不再躲避皇上的想法根本就是错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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