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周运伤重危急,皇上却死活不肯放他出来,咱们又怎会做这些事?到了如今,皇上却要这样逼咱们!”
“王齐,”李成突然开口叫他。
王齐看着李成。
“……准备送夫人走吧。”
“将军!”王齐吃了一惊。
“……去办吧。”
王齐眼眶通红,死死瞪着李成。
李成始终背对他。
王齐努力移开目光,他盯着前方,很久,终似下定某种决心。
一日很快过去,至晚间,李成回房,见春花正哄完幼子,令乳母抱了过去,然后叫过玉屏,与她商量明日府中事务。
李成坐在一旁听她们讲完,玉屏转身离开,路过李成时她面颊微红,轻轻垂首唤了一声,便走到门边将乳母带出,还贴心将门关上了。
李成这里方道,“夫人辛苦了。”
春花不知为何有些出神,定定望着玉屏背影,听到李成说话,方怔然收回目光。
春花发现丈夫似乎比前两日更加憔悴了。
没有人比春花更懂得自己丈夫,这些日子,李成心事重重,就算什么不说,努力遮掩,又怎能瞒得过她呢?
春花心中涌起疼惜担忧,她定下心神,柔声问道,“夫君,这些日子可是有什么事吗?”
李成与王齐商议半日,王齐情绪始终低落抵触,李成无法安慰,只能装作不知,将事情做下安排。
好在他吩咐什么,王齐还是应了。
几日后妻子便将起身,所以此刻就算妻子不问,李成也有许多话要对妻子讲。
李成在心中将酝酿好的措辞再想一遍,慢慢开口。
春花渐渐红了眼眶。
春花眼中含泪看着丈夫带着倦容的面孔,耳边丈夫低声的嘱咐越来越模糊。
在这一刻,春花不知为何便想起了他们的从前,尚在太子府时,那些虽卑微贫苦,却知足心安,和乐融融的日子。
如今不觉十年已经过去,一家人聚少离多,已成常态,战场无情,官场无常,李成孑然一身,一路走来艰难,春花的心亦从未落到实处,可是,就算这样战战兢兢,终究也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春花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我可以走,”春花哽咽道,“请夫君不要挂念我们。”
李成望着妻子,低低嗯了一声。
“夫君保重自己,我和孩儿等着与夫君相聚。”
李成没有答话。
久久,李成终伸手慢慢将妻子拥入怀中。
有了与李成的这番对话,第二日起,春花便开始打点一些衣物细软。
玉屏帮忙收拾,她并不知道什么,可是包着这些包裹,她却似有所觉,心中隐隐不安。
春花亦开始经常发呆,好几回说着话,便不知道想什么去了,玉屏只得在一旁静静等候,然后春花醒过来后便会看她许久,玉屏被这目光看得愈加心慌。
她觉得夫人似乎知道了什么。
可是夫人怎么会知道呢?她一直掩藏的很好。
玉屏不禁回想她平日里在侯爷面前时都是何种形容,却记忆模糊,难以记起。
她只记得那种时候她往往头脑发晕,总是难以控制偷偷关注在意侯爷,又怕旁人察觉,很多时候便越想自然,越是行止僵硬可疑。
也许,夫人便是那样看出来的。
可是玉屏是真的从未对侯爷有过非分之想,早在温泉宫时,她便知道侯爷已有夫人,后面到府中,更是知道侯爷与夫人乃少年结发,彼此情深义重,所以她从来便没有奢望,安心待在夫人身边,也从未与侯爷单独相处。
她只是身世飘零,想要最后为自己寻一个家,一个依靠。
她仰慕侯爷,也同样感念夫人温厚,念她可怜,待她真心,所以余生她只愿能够待在府中,尽心侍奉侯爷与夫人,也便别无所求了。
所以这日晚间夫人跟她说的一席话是她怎样也没有想到的。
眼前夫人眼中似有说不出的薄雾,定定的望着她。
玉屏却只感震惊与惶恐,她没有听清夫人后面说的话,脑中已乱成一片,“夫人……”
“你可愿留下照顾侯爷吗?”夫人声音有些发颤,却仍是坚持的问道。
“夫人,我……”玉屏说不出话,夫人这是什么意思呢?夫人这是要将侯爷托付给她而离开吗?
今日一日忙碌,玉屏虽已有不好预感,可她怎样也想不到会是这样,“夫人,侯爷怎么了?侯爷有危险吗?”头脑纷乱中,玉屏仍是忍不住问道。
可春花并不比玉屏知道的更多,见玉屏无意识中也在关心李成,她心中涌起难言的酸涩。
从察觉玉屏对丈夫的心意,春花平静的生活便犹如被外人闯入,她从未想过这世上会有另一名女子同样爱慕自己的丈夫,虽然丈夫确是那般好。
她心绪再也不能安宁。
春花不知怎样应对玉屏,怎样处理此种情形,她只能暂且装作对一切都不知情。
如果不是此次事发突然天降横祸,也许今生她都不会点破。
这个世上,有哪名女子愿意将自己心爱的丈夫拱手送与她人?
可是春花想不出别的办法,她不能让自己的丈夫身处险地,身边却无一名贴心之人照顾。
在这一点上,春花是庆幸玉屏的存在的。
春花知道玉屏最终会留下,因为她们心中都有李成,都不能放下他安心离开。
☆、第八十四章
(八十四)
荣禄轻手轻脚将汤盅放在皇上桌上,然后踟蹰再三,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李胄璋头也不抬。
荣禄犹犹豫豫,“……皇上,宁边候跪在大殿前已经一日了。”
李胄璋笔尖微顿。
“……何事?”
“无人前去询问。”
李胄璋眼皮垂下,落笔继续批阅奏折,“不用管他。”
“……”荣禄把话吞回肚里,想到李成黄昏中独自跪在殿前的身影,拿不定主意一会儿要不要再去看看。
不过就算去了,他也不能做什么,还不如当做不知道罢。
皇上如今看来已是下定决心,不准备心疼了,有些心,他也不操了吧。
皇上今日没说去哪位娘娘那里,云妃娘娘晚间着人来问,荣禄回了进去,皇上一声不吭,荣禄只得出去忖度着回了。
一夜无话,第二日早朝,来上朝的文武大臣们便发现李成仍旧跪在那里,犹如雕像,似乎已经僵住了。
众臣忍不住窃窃私语,绕着从旁走过。
早朝上,众臣回禀各自事务,皇上从始至终不提李成,众臣也便只能当做殿外没有跪着一个人。
右相视线偶尔瞥过那道人影,心思沉沉。
李成这是想凭一己之力,妄图挽回狂澜,右相没有想到李成竟能做到这一步。
右相不是不担心的,毕竟这是李朝的大将军,堂堂宁边候,若李成决意承担,全不顾及自己,皇上没有证据,也不得不退让一二。
那他们岂不又白忙活一场。
好在皇上这次似乎颇为心硬,根本就不搭理李成。
只要耗过几日,就算那薛钟其不招,他们也能令他招了。
如今天气渐热,晚间不觉寒冷,午时日光却很是烤人。
李成从昨日开始便没进过一粒水米,始终保持一个动作,里衣早已汗透几回。
他低头任由汗珠滴落。
下朝的大臣们再次路过,摇头的摇头,指点的指点,更有吴文义不屑的嘲讽嗤笑几句。
王齐猩红着眼远远站着,终于再忍不住,大步走到李成身边,重重跪到,“将军,我带您走!”
李成看向他。
王齐去掺李成,努力想要站起。
李成推开他,“回去吧。”
“将军!”王齐低吼,“您这是无益的!皇上根本不想见您!”
“王齐,”李成低声道,“我若走了,钟其怎么办?”
“他们不就是想我们认吗?我来认!”王齐怒道,然后他一下压低声音,贴在李成耳边,“今晚夫人就走,将军一起走!”
李成愣住,怔怔望着王齐。
“我已经与付博商量好了,付博不见将军,不会走!”
李成声音哑在喉头,半晌方道,“不到这一步,我们都不用认。”
王齐惨笑,“这次不用认,下次呢?皇上已容不下将军了!将军您还看不明白吗?”
李成怎会看不明白?今日种种,原是他的选择,“……回去吧。”
王齐双眼几乎瞪裂,见李成无论如何不动,狠狠咬牙,“我不会放弃的!将军,我再等您一日,若明日皇上还是不见您,我定要带您走!”
李成不再说话。
偏殿内,李胄璋重重将奏折甩了出去,转回身,“他这是在逼朕?”
荣禄不敢去捡,也不敢答话。
侯爷已在大殿跪足两日,皇上也终于是绷不住了。
只是不知这失控里是因为愤怒,还是也有其他原因,荣禄估摸着,可能两者皆有。
“既然他这么想见朕,朕便见他!荣禄,去宣他来!”
荣禄赶紧去了,出门想了想,喊了几名小太监一起。
侯爷两日水米不进,又曝晒长跪,整个人已虚脱,荣禄令小太监轮番背着侯爷,到了偏殿。
李胄璋阴着脸看荣禄觑着他的脸色,将水一点点喂到李成口中。
李成许久才有了意识,睁开眼睛,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宁边候有何事求见?”一道声音慢慢响起。
李成怔然半刻,这才看到皇上正坐在不远处,冷漠的看着他。
李成忍不住一阵咳嗽,喉咙胸腔都仿佛在灼烧。
李胄璋神情动都不动,冷眼看着李成咳完这阵,然后支起身体,身形微颤,缓缓扶着竹榻跪倒。
“皇上……臣有事启奏。”
李胄璋用力吸了一口气。
“此次劫狱一案……不会是薛将军所为,还请皇上恩鉴。”
“你说不是就不是?”李胄璋冷嗤。
李成低声喘道,“臣愿为薛将军担保。”
“……”
“……恳请皇上,在未查明之前……不要对薛将军用刑。”
“凭什么?”李胄璋冷笑了,“宁边候意思,一日不查明,朕便一日不能用刑?可是吏部大夫说的对,不用刑怎能令人招供?宁边候要朕怎么查?”
李成额头浸汗,脸色苍白,没有说话。
“宁边候不会不知道劫狱是什么罪名吧?”李胄璋掀起眼皮,死死盯着李成,“那是谋逆。”
“宁边候担保?宁边候凭什么担保?”李胄璋声音突然冷如数九寒冰,“宁边候府百余口人吗?”
李成胸口一窒,猛然咳嗽起来。
李胄璋住了嘴。
殿内陷入沉寂,只闻李成闷声隐忍的咳喘。
许久,李胄璋才又继续道,“宁边候还是好好待着吧,既然朝中出了这种事,朕岂能不好好查明。”
李胄璋淡淡扫了旁边荣禄一眼,“送宁边候回府。”
荣禄掺着李成出了偏殿,待离了皇上的眼,荣禄小声道,“侯爷,您多保重身子啊。”
李成哑声道谢。
“您别怪奴才多嘴,侯爷您保不下这么些人,”荣禄叹道,“皇上心思深,谋逆是皇上大忌,既查到薛将军头上,别管真假,不追究只怕是不可能的。”
“……荣公公,”李成低低道,“薛将军是无辜的。”
荣禄顿了顿,“侯爷,此案皇上自有明断,您不要做傻事。”
见李成不说话,荣禄又道,“侯爷,您有没有想过……”
荣禄没说下去。
有些事情,真的不是身在局中的人不懂,而是懂了,却不一定能够做得到。
他不是第一天在皇上与李成之间劳心费力的劝说转圜,这两人不还是到了这一步?
旁人再忙活,都是没用的。
☆、第八十五章
(八十五)
将李成着人好生送回候府后,荣禄回到偏殿,却在殿外见到一名太监的背影躬着身子端着盘盏进去了。
荣禄皱了皱眉,那个背影他依稀记得,好像是云妃娘娘宫里一个才来不久的太监,不知被皇后那派的谁通过内务管事的弄进来,送到了云妃娘娘那里,据说以前在温泉宫做事,名唤江才。
那时云妃娘娘随口跟皇上说了一句,荣禄倒是也有些记得这个人,只因为当时在温泉宫时,这人便十分会溜须拍马,时常便要在皇上面前露个脸,表现一下。
没想到到底巴上了人,被从温泉宫里弄了出来,送到正得宠的云妃娘娘这边,在这边做事,自然比在温泉宫那样一年见不到皇上几次的地方,要来的能出人头地。
这人倒也真是玩的转,自从跟了云妃娘娘,把韦英都快压了一头,哄的云妃娘娘很是喜欢,这些日子往皇上这边跑腿,十次中有九次,都是差他过来。
荣禄说不上怎么着,虽说奴才们趋炎附势也是常态,但这个江才他却着实不大喜欢。
大概这人实在是野心外露,过于活泛,不与他一路人。
见江才进殿里去了,荣禄不大愿意也在这个时候进去瞧他与皇上说话时的巴结嘴脸,在殿外多站了会儿。
谁知就在这一会儿功夫里,殿里便传来摔掷杯盏的声音。
荣禄一惊,连忙跑了进去。
就见那江才跪在地下,趴伏的很低,殿里伺候的小太监正瑟瑟上前收拾碎掉的杯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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