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少年正在观看电视新闻,窗帘间隐隐透出一道曙光,才刚划到新闻联播。门就被敲响了。
邹途有一种感觉,他不能去打开这扇门,他心里有一个声音正不断地祈求他停下来。
可门最终还是打开了,站在门外的,是脸色青白,瞳孔都转化为金色的丧尸。
男孩脸上一点情绪都没有。
他说。
“你回来了,爸爸。”
一瞬间,窗帘被风拂起,虚假的光芒顷刻照亮了整个房间。
邹途终于知道了,他终于知道这个少年是谁了。他也终于知道门外的丧尸,究竟是谁了。
是学长的父亲和表弟。
是他以为丧生在感染之中的家人。
画面一转,少年就豁出性命一样压制在丧尸身上。
邹途看到他的手已经被啃出了好大一个血肉模糊的口子。丧尸的脑袋被一个花瓶砸破,而少年满手都是碎片,满手都是鲜血,他满眼泪痕地接起地上的电话,身体在地毯上艰难地爬行着。
电话里,响起了纪南泽的声音。
“哥哥,爸爸回来了,我给他开了门……对不起。”
他的眼睛里的泪明明落到了地上,划开了鲜血,但他的嘴角却勉强地笑着。
“你别回来,你……”
“我想你活下去。”
那本本子,那本四叶草画册忽然在他眼前摊开。书页沙沙地翻动,笔触稚嫩的速写,歪歪扭扭的线条。
它们中的每一个,都是少年生活的一部分。
他终于看清了图画本上迄今为止所有被隐藏的秘密。
所有的……
浓烈的黑暗被光芒抹去,视线落在凌乱且脏污不堪的的铅笔痕迹时,他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凉气。
那本本子,那本纪然从小用到大的厚本子上,用铅笔涂满了奇形怪状的生物。
邹途看出来了,他看出这些生物全都是他们遭遇至今,所有的……几乎所有的怪物。不论是丧尸,还是视觉共享的猫头鹰,追猎的鸦群,还有那些恐怖到了极点的四脚蜘蛛,甚至还有南山大街趴在外墙上的丧尸,就连,就连松茸避难所里被人类饲养的瘦长丧尸,也在其中。
除了这些,还有很多,还有许多邹途也没见过的怪物。这些生物,这些不应该出现在世上的生物,居然无一例外存在于这本孩子气的图画本之中。
“纪然。为什么。”他感觉自己忽然被一种强烈的情绪触动,他看着那个模糊不清的人形,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为什么你会……”
为什么。
他到底想问什么。他到底能问清楚什么。
纪然还活着,以另外一种方式活着。
学长一定会高兴,他一定……
可如果纪然真的跟他们迄今为止遭遇的一切有关系。
他该怎么办,学长该怎么办。
还不等邹途得到回应,他脖子一痛,一股热液扎进了动脉里。
***
精神病院的感染爆发,源于医护人员的疏忽。
一位医护人员在提供605餐食的时候不幸被抓伤,尽管肇事病人经过高强度电击而失去意识,但这依旧不能阻止感染开始大面积传播。
只要一个人开始感染,从他身边的人开始,感染就像空气传播的瘟疫一样,以不可想象的速度开始了爆发。
距离精神病院被丧尸攻陷,也只用了短短四天时间。
精神病院全面沦陷的第二天,安娜一直都处在过度的饥饿状态。
她瘫痪在床,连动弹一下都难。第一天傍晚,排泄物已经将床单弄脏。
她在臭气熏天的病房中绝望地哭泣着,没有人来救她,她只能静静等待,等待自己在饥饿和屈辱中慢慢死去。
这种无法动弹的,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慢慢死去的绝望感,让纪南泽打从心里恐惧。
剩下的时间里,安娜一直在睡觉,她尝试靠着睡眠缓解饥饿。但没有用,她的眼窝和面颊依旧饿得深凹下去。
她想要动弹,她想离开这里。
当她用尽全力想要够到床头柜上的水杯,她身形不稳,一下碰翻了被子。水在枕头上,在被单上撒开,她拼命舔舐流到枕头内部的水。然后吮吸着枕巾,可水流已经渗进去了。
她无力地瘫回床上,绝望地看着天花板。
“救救我。”女孩的嘴唇一动一动,好像渴水的鱼。
她就快死了。纪南泽看得出来,她挺不过那晚。
但是,就在当晚大概八九点的时候,安娜已经晕厥过去。
他看到走廊上有两个孩子,拎着黑色的垃圾袋,一前一后进入了病房。
他想放大观察,却发现孩子们正好背对监控。
当他们进入房间的时候,安娜睁开了眼睛。
她茫然地看着两个人,眨了眨淡蓝色的眼眸。
看口型,她似乎在乞求他们的帮助。
但是,令安娜和纪南泽都万分意外的是,两个孩子,并没有帮助她。他们似乎在嘲笑安娜的处境,嘲笑安娜的消瘦和失禁,嘲笑安娜无能为力。
尽管如此,她的神态还是温和的,她想让他们帮助自己。
孩子们没有回答她。
他们拿出了锯子,订书机,还有针线,他们围着安娜,从黑色塑料袋里取出了从感染生物身上砍下来的大腿。
安娜开始挣扎,她开始哭叫,她乞求他们不要这样对待自己。
锯子在大腿跟几公分的地方按了下去。孩子们的力气不大,动脉的血液和积存的尿液瞬间就喷了出来。他们捏着鼻子,嘲笑安娜狼狈的样子。
她不能动,一动都不能动,再剧烈的疼痛在她身上,她都只能默默忍受。
黏着碎肉的锯齿从切口移开,他们七手八脚的将鹿腿塞进伤口里,如果位置不够大,就再划开一道口子。安娜的哭声渐渐微弱下去,床单都被染红了大半。
奇形怪状的拼接完成后,一个孩子觉得她吵,抓起被单上血肉模糊的一团塞进她的嘴里。然后开始熟练地穿针引线,另一个孩子则用订书机将伤口拼合起来。
用订书机的孩子不断为她注射某种药剂。
在这过程中,安娜一直,一直都保持着清醒。
她一直都在流泪。
她向着监控,向着某一个方向,脑袋好像失去了支撑。
蓝盈盈的眸子无措而失神,嘴唇轻轻碰撞。
凄凄的,木木的。
“救……我。”
当镜头里的孩子仿佛觉察到什么,转头看向监控的时候。
纪南泽直接从凳子上摔了下去。
椅子被翻倒在地上,发出一阵巨响,他受伤的腿就砸在地上,疼得半天都爬不起来。
他浑身都是汗,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画面定格在孩子转过头的瞬间。
他看到,那个手拿订书机的孩子,正是杨不让。
忽然,他的身后,传来一阵轻轻的叹息。
作者有话说:
四叶草笔记具体在12回回忆里出现过
第97章 中间宿主
他愣愣地转向身后,画面中的孩子,同时也是给他注射药剂的孩子就站在门口,悄无声息。
包括视频里的另一个孩子。
他们长得很像,应该是双胞胎,纪南泽一时之间连一点细微的差别都找不到。
双胞胎站在一起,手拉着手。眼睑下方积着浓浓的阴影,右边的孩子带着一种堪称残忍的笑意,而左边的孩子面无表情。其中一个孩子正徒手为眼眶里的眼球拨转方向,他站直身体以后,纪南泽发现他们各有一只绿色的眼睛。
左边的孩子说。
“爸爸,你会爱我们吗?”
“爸爸,我喜欢你。和我们一起玩吧?来玩吧,来玩吧!”
右边的孩子看着地上的纪南泽,神情越发喜悦。
似乎感受到了危险的存在,蓝莓冲到他跟前,用身体护住他,然后冲双胞胎愤怒地咆哮起来。
冷静点,他们只是孩子,而自己是成年人,蓝莓又是感染生物,他们不存在任何威胁。
“不让,告诉我。安娜……不,猎鹿人是你们一手造成的?”
纪南泽撑着椅子腿,艰难地站了起来。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左边的孩子,他很清楚,这样冷漠而疏离的表情,只有杨不让身上才会有。
左边的孩子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大哥哥,你认错了。我是乇乇哦。”他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吧,你爱我们吧?哥哥说,你最爱的就是我们了。一起回家吧。”
他拉了一下右边的孩子,那孩子被他一扯,咔咔地咬着牙齿,异常亢奋地看着纪南泽。
“猎鹿人?啊,猎鹿人……爸爸,她是不是很讨人厌?完整的身体,受到那么多人的关注,就连一动不动好几天都还能活着。”杨不让嘶哑地笑了起来,“对哦,爸爸,所以我们给了她一点小小的惩罚。我们让她闭上了嘴……永远的,闭上了。”
纪南泽盯着他,就感到从骨头里都冻成了冰渣子。
他先前,到底对怎么样一个人产生了怜悯。
这些孩子,是因为感染,因为过去的经历而精神异常了吗?
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乇乇对他笑了一下。
“爸爸,我们一直在这里等你哦。”
杨不让看着他,胸膛剧烈起伏着。
“在被你和妈妈抛弃,在被院长欺负,在我们终于有机会逃出来以后,我们一直、一直住在医院里。但现在都没关系了,爸爸,因为你来接我们回家了。因为我们原谅你了——所以……”
纪南泽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背后传来一阵震响。
蓝莓腾身而起,它扭了个方向,回头朝着他背后大声吠叫起来。
墙体忽然传来明显的震幅,不知什么东西从外面,一下,接着一下,水泥眨眼之间就被凶狠的外力瓦解,墙砖碎石倾塌一地。
整个监控室都开始地动山摇起来,数十张显示屏被瞬间冲破,电线在墙洞后探出的一只胳膊上不断拉扯,爆出大簇连串的电火花。
纪南泽惊恐地看向自己背后,蓝莓拼命想将他挤到身后,但他的腿脚使不上一点力气。
从硝烟弥漫的墙洞里,出现了一个瘦削的身影,他的眼睛涌现着火焰般的灿金色。从后背不见五指的阴影里,伸展出八条不可想象的增生物,它们在他身后反卷、皱缩如一束曼珠沙华,朝着任何一个角落狡猾地爬行,发出黏质的、悉索的声响。
他看着地上的纪南泽,五官都欢愉得狰狞起来。
纪南泽忽然就感觉自己血液都冷了。
零号病人。
是他。
他听见不知谁说了一句。
“……来爱我们吧。”
***
邹途从床上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戴上呼吸机了。
他可能正在某辆急救车里,有人卷起他的上衣,似乎在检查纹身。
“真浪费啊。”
那人叹了口气,接着他就转身离开了。
他无力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臂,上面都是针孔,还在往里输液。
三四个人影在他床边,似乎正在交谈。
“这是先前析出的血液,储备量不是很大。只能暂且延缓感染速度和器官衰竭的情况,但不能完全根除。”一个高大的人说,“即使现在有心采集,他的血液也已经没有那种效用了。”
“不能指望人类的身体抵抗零号病人。”一个年轻的声音说,“他的身体一直都在重复这场战争,因此,作为代价,他的内脏机能正在不断下降。尿酸指数非常高,肾脏没有办法代谢高浓度的感染源液。如果缺乏血清,要不了多久,他会先死于肾脏衰竭。”
“他要是死了,我们会有新的麻烦。”
“……他醒了。”
忽然,一直沉默不语的绿眼睛少年看着他,平静地说了一句。
真是不得安生。
“醒了?”其中一个人影朝他走了过来,拿掉了嘴上的呼吸器,“看上去恢复的不错,伤口已经愈合了。”
邹途虚弱地看过去,才发现跟前这个男人,异常的眼熟。
是他妈的游国豪!
邹途当场就控制不住自己,想一拳挥到他脸上了。
见他动弹不得,气得脖子都憋红的样子。游国豪举起双手,忍不住笑了。
“看来我很有先见之明,在你醒过来之前,我给你打了适量的肌肉松弛剂。我们聊聊,怎么样。”
邹途哑着嗓子骂道:“我他妈没什么可和你说的!”
“不,你有,你当然有。”游国豪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笑着,“我们发现了零号病人的活动轨迹,有很多证据证明,目前他在这片区域高度活跃。”
“零号病人?他怎么会来这儿?”邹途脸色一白,他当即想到了什么,情绪失控,“学长呢?你把他丢在病院里不管不顾了?!”
游国豪笑了一下,他一点也不心急。
“放松,邹途。没什么好担心的,我们有中间宿主在。”
“什么中间宿主?”
他看了看不远处的一道身影,招呼他过来。
邹途终于看清了那个人。
气质清清冷冷的,看上去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纪然。
“你觉得,他会放任自己哥哥去送死吗?”
邹途神情复杂地看着沉默的纪然,他一下咬住了嘴唇。
“纪然,我都看见了,我都看见你的记忆了。怎么回事?”
他有些快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如果看到这一切的是学长,他该有多伤心?
自己的弟弟,自己日思夜想的弟弟,居然和感染者,和游国豪勾结到了一道。
还有那本日记。
“这是感染者之间特有的转染。通过简单接触,我们就能完全解读彼此的经历。”纪然淡淡地说,“你看到的,是曾经在我身上发生的故事。同样,我也能看到你的故事。和我哥哥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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