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途咬了咬牙,他忽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感染者。他已经变成了感染者吗?
纪然似乎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在等待邹途先开口。
“你的画册……”
“嗯。”他点点头,承认了,“那些怪物,它们都是我创造的。”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我是中间宿主。他挖取我记忆深处的东西,促使细胞快速分裂,形成无数种高度变异的遗传性状。”
他的眼神总是淡然,看上去没有什么生气。
“中间宿主是什么?”
“感染者。符合条件的感染者。”
“什么条件?”
纪然摇摇头:“我不清楚,我和零号病人的联系非常薄弱。我只知道一件事。中间宿主,有很多位。就好比我们救下你的时候,你的身上就有中间宿主的皮肤组织。”
“猎鹿人?”
“不是。”他说,“我没有和她产生共鸣,很显然,她不是。她可能只是一个保留了自我意志的个体。”
邹途低着头,回忆着遇见猎鹿人之前的遭遇。
他不认为这一路上他还有遇上什么别人。
只有。
杨不乇。
“那个孩子……”
他被骗了吗?
他被骗着攻击猎鹿人?
他差一点,就踏入了中间宿主的陷阱?
该死,那孩子跟普通的孩子没有任何区别!
见他有了头绪,纪然也不多说了。
“中间宿主的情况各不相同。他们中大部分和我一样,保留了自主意识。但是随着感染地区的不断增多,适配者也会越来越多。”
“他们都很强吗?”邹途的表情越来越难看,他无法想象世界的未来。
“很强。”纪然说,“如果没有军队或国际组织介入,他们杀死人类的概率很高。”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这就是中间宿主的证明。”
邹途光是看着他的眼睛,就觉得越发熟悉。
“你站在谁那边?”
他咽了口唾沫,不安地问道。
纪然下意识眯起眼睛,他似乎真的陷入了思考。
“我曾经设想过这个问题,我平等地厌恶着每一个人类。这么看来,零号病人才是我的最终归宿。但我哥哥不同,我认为,我哥哥应该活下去。”
“所以,愿意站在人类这方的,只有我。”
“既然如此。”邹途看着他的脸庞,就抑制不住地想起还留在病院里的纪南泽,“……如果、如果是为了学长的话。纪然,他还在病院里,猎鹿人很可能会杀了他,还有我遇到的中间宿主,而零号病人也一定会找他麻烦!带我过去,带我去找他!”
“猎鹿人?”
“对,一个怪物。”他急切地说,“你们刚才没看到她吗?——是她把我伤成这样的,如果和学长正面遭遇……”
纪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我不可能带你去。你就快死了。如果不是我在实时监控你们的位置,你早就醒不过来了。”
他很是怜悯地注视着他:“安静点,打完吊瓶,你的身体状况兴许会恢复一点。”
“你在……监视我们?”
“我透过狗的眼睛,一直都在关注你们。”
是蓝莓吗?
邹途先是愣住了,接着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不顾一切地挣扎着想要起身。
“学长那边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
“不知道?”邹途急了,“你哥哥还在那栋医院里!”
“但是零号病人还没有离开,我不能冒这个险。”
“什么叫没有离开!”
“他的气息,还在病院里徘徊。”
邹途一听,急得什么都顾不上了,直接从病床上摔了下来。他跪在地上,挣扎着要爬起来,手上的吊针划破了皮肤,他把身上大大小小的管子全都拔了出来,踩在地上,几乎双腿都在虚软。
纪然在他身后,静静地注视着一切。
“我赢不了他。现在过去,甚至还可能激怒他。”
“我最近一次和他交手,就是在南山大街。当时,是为了找回你们。”
邹途什么都听不进去,他一心一意想往车外走。
纪然就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拨开眼前的器械,狼狈不堪地跌倒在地。
“当时他还处在二次分裂的阶段,是他最虚弱的时刻。可他依然赢了。”
“什么分裂。”邹途咽了口唾沫,他试了好几下都没来得及站起来,急得鼻子都酸了,“零号病人杀了他怎么办?他要是……他要是对学长做什么怎么办?!”
游国豪见他一脸失魂落魄,忍不住插了一句。
“据各地提供的地质数据来看,他已经成功完成了第四次分裂,寻常的武器可能已经杀不死他。你们不能和他正面抗衡,甚至必须避免激怒他。他杀死人类,就像捏死一只虫子一样简单轻巧。如果连中间宿主都没有胜算,他很可能隐瞒了自己的分裂程度。五次,甚至六次。”
“我们得,找到学长。”听了他的话,邹途的脸色变得很苍白。他顾不上自己多讨厌游国豪,拼了命就想拔掉胳膊上的吊针,“我得找到他,我不能把他一个人留在那里,零号病人……零号病人会对他下手的,他他妈说想和他交配!”
纪然按住了他,他平静地看着邹途的眼睛,很冷静地说。
“……情况变了,变得比我想象的还要快。他还处在发情期,但和我们理解的不同,这是个特别危险的信号。因为他喜欢的根本不是哥哥,而是一张完美无暇的脸,即使对象不是他,他也依然能做出那些反应。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像人类一样,伪装着,模仿着,演绎着,装作自己好像有多么爱某种事物。而这种越是接近人类的情感,越是让他自己感到心情愉快。”
“他是个怪物,你不能用人类的想法揣摩他。一旦他认为的配偶有一丝不让他满意的地方,或是一点缺陷,他就会毫不犹豫将对方处理掉。”
纪然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很不幸,就在刚才,我感觉到……狗的脑波已经消失了。”
第98章 捉迷藏
手掌很痛,脸上可能有一道相当可怕的口子。
浑身烫得厉害,像是伤口感染了。
牙关咬不紧。
没有一丁点力气。
胃部传来阵阵刺痛。
视线、视线也很模糊。
喉咙干渴。
呕吐欲。
眼前眩晕、颠倒,他强撑眼皮,顺着疼痛传来的方向看过去。一缕蜿蜒的鲜血正在他手腕上流淌,他愣了一下,沿着被吊起的双臂向上看去。
他的双手被铁钉敲在了墙上,膝盖被迫跪着。
纪南泽瞬间清醒了。
他想起来了,他想起来之前发生什么了。
零号病人……是零号病人拖走了他!
他为了控制住自己,甚至找来铁钉刺进他的手掌里,找了个一堵稳固的墙体,将他固定在上面。
他是活活疼晕过去的。
纪南泽被这个念头吓了一大跳,他鸡皮疙瘩都起了一声。
呼吸不禁抽痛起来。
那蓝莓……蓝莓呢?
蓝莓去哪儿了?
他的记忆停留在零号病人攻过来前,毅然决然挡在自己身前,四条腿都在颤抖的蓝莓。
它明明怕到身子都伏下来了,它明明怕到一动都不敢动。
可是面对零号病人这样的强敌,它还是鼓起了勇气。
纪南泽焦急地四处寻找,他看到这里是大厅,零号病人和两个孩子在距离自己较远的地方。他撑着脑袋坐在台阶上,两个孩子却拖着一半尸体,有说有笑地走到他跟前。
他愣愣地低下头,看向不远处的洞口附近。
就这么沿着黑色的血迹,沿着到处开裂的地砖。
他看到了一具只剩下一半的尸体。
头部已经粉碎,肋骨都碎得不成样子。
地上有一个小小的狗狗背包,小袋子里面洒出来不少狗粮,还有好几个压扁的罐头。
纪南泽一下就泄光了力气。
他的狗狗。
他的狗狗……
“混蛋……”嘴唇咬出了血,他直直地盯着前方,喉咙里烧灼一样疼了起来,“你这混蛋。”
“他不行。”远远的,零号病人的声音从楼梯间传来,听起来很遗憾,“我检查过他的身体了,他的脸上有缺陷,无法愈合的伤口。按照人类的话来说,残缺的身体不适合成为配偶……现在,我已经不用再和某个背叛者共用一种情感了,我将随心所欲的,找寻下一个配偶……”
“和他来的还有一个,按照道理来说,他应该已经死了。不过,他很特别……有人带走了他。”
他们说的,是邹途吗?
他安然无恙。
他没有遇到这些怪物。
他还不至于,悲惨到两个全都失去。
“丧家之犬,有关注的必要吗?”
纪南泽几乎要听不见他们说的话了。
可是蓝莓呢?
他的狗狗,谁都没有伤害。从以前,就一直、一直遍体鳞伤,一直、一直想被人爱着。
他的狗狗,他在雪地里找回的唯一温暖,捧回的火。
为什么,要遭遇这些。
到底为什么……
零号病人似乎早有觉察,他转向纪南泽,缓缓走到他跟前。
他背着手,微微矮下身子,端详着纪南泽的脸,看着那张满是鲜血的脸上深深的恨意,他忽然满意地笑了。
“没错,没错。南泽,你果然是理想的配偶。你不这样觉得吗?你在痛苦,你在竭力挣扎着却每一步都在向死亡靠近,就像蝼蚁,就像乞丐一样……但你不完美了,残次品,我不再喜欢你了。”
“我会杀了你,我他妈一定会咬碎你的喉咙。记住,我永远不会放过你……永远不会。”
纪南泽咬着牙瞪着他,眼泪滑了出来,但他每一声都仿佛在齿间狠狠研磨。
他不服输。
他绝对,不会输给零号病人。
他不会退缩一步。
他怎么能输在这里,他怎么能在这里求饶。
这样的话,蓝莓付出生命做的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眼泪就这么大颗大颗地滑落下来。
理智,在他看到地上的尸体,看到那散落的狗粮,心爱的玩具的时候,彻底崩断了。
在他越来越控制不住的啜泣中,零号病人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现在,把残次品处理掉吧。”他指着纪南泽,对着底下的两个孩子说,“弄得干净点,弄得痛快点,他曾经……可是我认定的配偶。”
“把他留给我们吧。”杨不乇上前一步,“我们想要一个爸爸。”
“我们想和他一起玩游戏。”杨不让歪了歪头,异常兴奋,“请允许我们这么做。”
零号病人不屑地笑了起来。
“随便你们了。”
他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在纪南泽身上停留,只是眼睛一眨的功夫,零号病人就彻底消失在了病院的大厅。
纪南泽什么没能看清,因为这个时候,两个孩子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杨不让看着他,说。
“爸爸,你醒了。真好。”
他泪流满面地瞪着他。
男孩毫不在意的对纪南泽温和地笑了一下,但这全都是假意,他捏住钉子,逆时针一转。
刚刚有点结痂的伤被这么一碰,又开始珠子一样的沥出来。钉子上全都是他的血,勾着些许碎糊的皮肉,那席卷全身的疼痛几乎不能用语言来形容,就像千百根烫红的针,被榔头一敲,直往他指甲缝里刺一样疼。
他整个身体都拧巴起来,一边缩着肩膀,一边难以忍受地惨叫出声。
杨不让就像没听到,他脸上溅着血,哼着歌,乖巧地帮他拔光手上的钉子。
他被放开之后,直接痛得栽在了地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一旁的杨不乇抓起他的头发,很开心地笑了。
他这才迷迷糊糊地发现,这两个小孩展现出来的力量,压根就不是人类该有的。
他实在太痛了,他们拖着他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
身子才颠簸一下,他又昏昏沉沉地晕厥过去。
蓝莓。蓝莓。
对不起。真的。
对不起……
***
等他挣扎着睁开眼的时候,他已经被拖行到了一间门窗都破损的病房里。
杨不让正蹲在他身旁,往他手臂里注射不明药剂。
“住手……”他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沙哑。
他想起视频里,杨不让向安娜注射的药剂。
那东西让她清醒着,让她被疼痛活活的逼疯。
“你醒了,爸爸。”杨不让看着他,将最后一滴打进他的血管里,对他笑了,“没关系,它会在三个小时内让你保持可怕的清醒,午餐已经结束了,我相信你不会再睡过去的。”
纪南泽恐惧地看着眼前的人,似乎想说点什么。
但他的目光,很快落在了一旁。
在房间的角落,有一个被大量碎块拼成的粉红色人形,像一坨融化的脂肪一样,显得松弛而垮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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