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夏天梁沅懒散起来,乐得享受,便没挣扎,任由他当友人的面做出有些亲密的动作。况且多享受一分,即使是利用他出于愧疚的心理也是赚。
孟炀伸手拿过一个橘子,剥出后又一根根撕干净上面的筋才喂到他嘴里。橘子酸甜水分足,空调房里果肉也是凉的,十分解暑,梁沅勉强能吃几瓣。斜对面的人看着眼前和乐的一幕勾起家里那本难念的经,又是一阵喟然,颇感慨地道:“你俩感情真挺好,都不吵架。”
闻言两个人的动作都小幅度僵住,橘子送到他口中忘记抽手,梁沅悄悄咬他一口。孟炀垂眸看仰面躺在自己腿上的人,只见他喉结微滚,一小瓣橘子吞进肚。没有食物塞填的嘴立马凭空变出尖酸的话,梁沅反问他:“你会跟楼下便利店的店员吵架吗?”
陶维显摇头,他就笑,“这不结了,谁会跟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吵架。”
时间太久陶维显都快忘记梁沅身边这人大家都不清楚底细,起初他见梁沅熟练地介绍以为就是这么回事,后来与他喝酒才知道只是戏言。他不止一次说梁沅胆大或者提醒他,偏偏这个时候忘了。夏日白天拉得无限长,此时天依旧大亮,一切细微动作在光线里重制清晰,陶维显似乎能看到他们之间凝固的空气,十分尴尬。
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居然又撞上两口子吵架。他不适合再待下去,绞尽脑汁找补打圆场,争取把一场由他引起的争吵扼杀在摇篮。可惜收效甚微,一向表情很淡的Alpha眉头皱得需要拿熨斗才能熨平,最后还是梁沅让他先走。
陶维显一走两个人又是另一副状态,梁沅抿唇要坐起来,丝毫不怵地回看快要用眼神将他吸进去的人。孟炀缓缓呼出一口气,重新揽过已经坐远的人。
他努力放柔声音,“不吵架。”甚至伸手摸摸他的脸。
梁沅一把拍开贴在脸侧的手,反唇相讥,“你有资格跟我吵架吗?”和任何一个插肩而过的陌生人没有区别。
两人再次不欢而散,梁沅虽然张牙舞爪嘴上不饶人,可他似乎怕一身低气压的人会说出什么难以承受的话,抢先一步气鼓鼓跑回房间。大床中间那人一会儿踢开被子一会儿调空调温度,睡意越折腾越稀薄。一定是太热,心烦气躁。他重新拍拍枕头颇有仪式感地在正中躺好,把被子没被体温捂热的一边挪到身上,缓慢闭眼。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不舒服使他变得有点脆弱,心里的疙瘩没这么容易就消,这段时间梁沅讨厌他又不由自主比以前还想依赖他,这种陌生的感觉让梁沅感觉很不妙。
折腾一通身上出了点热烘烘的薄汗,明明燥热不堪却忽然想念起孟炀的体温以及那个永远宽厚的怀抱。相拥而眠一定很舒服,虽然他们根本没有躺一起单纯睡过觉,梁沅不知道从何而知。
他觉得自己好不争气,短短一会儿就快要忍不住想他。扣在掌心的手指捏紧又放,梁沅突然翻身而起,衣服都没换直接从两栋房子地下的通道去到那边。驴打滚哒哒的脚步声和着急的呜咽提醒开着抽油烟机抽闷烟的人,孟炀探头从厨房窗户往外看,只见对街疾速驶出一辆车。
剩的半支烟直接摁水槽里,他在玄关抽屉中翻出两把车钥匙匆匆跟过去。
两栋房子之间的路通往后面的康养休闲区,现在还没完工。太阳终于下沉,换墨蓝微光笼罩这条寂静的马路。沉默的火药味儿融入呼啸的风声,扩散开来,沿未褪去暑热的马路向前延伸。
仪表盘不停晃动,剧烈的脉冲频率让指针直往最右逼近。梁沅开过一栋栋或沉寂或亮着暖黄光晕的房子,穿行头顶盏盏高悬路灯,除身后穷追的,再没见第三辆车,这条路仿佛成专属他们二人倾倒满腔愁绪的秘密基地。
即便油门快踩死,后视镜里黑夜中如鬼魅般的车很快逼近。
孟炀开的是草绿色的古董阿尔法罗密欧spider,上一个生日他送给自己的礼物。年底他们一起去曼谷看了一个复古车展,孟炀留在那边元旦后才回来,与这辆上世纪产的跑车一起。梁沅对他的财务状况不乐观,这人不知道去哪儿弄的钱。
尽管是老爷车,百公里提速是陆巡不能比的,瞬息之间已然迫近。
高速行进的前车忽然调转车头,梁沅没系安全带,差点被甩到一边。他没有减速,耳边提示音疯狂滴滴,与他的大块头相比孟炀无疑坐在一堆废铁里。孟炀赶忙制动,但无济于事,梁沅仍在靠近,一高一矮两个车头好似接吻,他终于刹车,两车之间最多能容下一张白纸。
梁沅握住方向盘的手全是汗,骤然刹车的惯性让他躬身扑向前面。停下来才发觉胸腔鼓动得厉害,肋骨与急促的呼吸一同高高起伏。车灯对照,白光炽眼,梁沅微眯双眼试图躲避,就见模糊的光圈里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似乎可以把巨大的光晕挡在身后。
这个人的步伐很沉,没等梁沅回缓过来已经用备用钥匙打开车门。孟炀直接将怔愣的人从座椅上端起,塞回自己的副驾。跑车轰鸣扬长而去,留一辆通体白色的庞然大物在空旷的路上,风鼓鼓灌进没关严的车窗。
或许是他一路的动作都太过强硬,被裹在被子里的人看着俯在床边的高大身躯十分抗拒,手脚并用试图钻出来躲开。此时被子却缠得极紧,他不得章法,只好怨怒大喊:“我不想!”
“不做,睡觉。”想了会儿他又补充道,“等你睡着我就走。”
即使装睡梁沅的睡颜也如此恬静,他极力压制,然而情绪波动整晚,还是有丝丝缕缕的信息素不受控地冒出。或许还因为他们两个在一起太久,信息素已经不受主人控制互相吸引,它们之间是纯粹的熟稔。孟炀察觉到,赶紧努力往回收,好不容易他的呼吸平稳下来,自己的味道会让他不舒服。
梁沅没睡着,当然感受到深重的广霍味袭来。然而并非像孟炀认为的那样他会难受,就连梁沅也出乎意料,今晚他的味道萦绕鼻端,在腺体周围试探,却令人如此舒服。他很快坠入梦乡,思绪飘飞之时仍在眷念。
第六十章 他好像怀孕了。
孟炀彻夜未眠,他的房间是梁沅特意留的,视野极好,坐在阳台能看到院子里一池游鱼。仲夜的风终于不带一丝暑气,吹到脸上如同几缕发丝拂面。院子里通宵开着暖黄矮灯,圆石砌出不规则的鱼池,岸边就有一盏。
不断循环的活水清浅,艳丽的游鱼摆尾,薄如蝉翼的尾鳍画出道道涟漪。池中还有一条黑乎乎的小泥鳅与鱼儿欢腾嬉戏,是他去乡下买来烧给梁沅吃的,刚从田地里摸出来比任何水产市场都新鲜。这根太小,便丢在池子里养起来摆脱成为盘中餐的命运。前段时间闷热差点养死,他舀出准备埋花下时梁沅端来驴打滚闲置的水碗,盛一层浅水,小泥鳅在里面扑腾一天竟活回来,重新倒进鱼池那一刻它自在地扎入水面钻了好几个来回。
孟炀视力好,深夜借助不太明亮的光也能看清这一池不声不响的热闹。所有小东西朝唯一的光源游去,偶尔仰头半探出水面,滑腻的嘴一张一合,不知是在攫取氧气还是吞不留神落于池面的小虫。
两尾小鱼缀在后面,它们齐头并行,忽然花白那条灵动摆尾似是发现什么更有意思的,线形完美的身子一偏悠悠荡远。孟炀看出神,两条鲜艳的小鱼仿佛变成两个光点,只要一闭眼睛就在眼皮上闪,他和梁沅是不是也如此渐行渐远。
时间差不多,他翻身而起,不紧不慢推门给狗换水添食。待洗漱完,驴打滚已经舔干净自己的碗,他便轻轻合上房门,一人一狗遛弯去。
孟炀今天走得远,精力旺盛的驴打滚也招架不住,扒在地上耍赖。他无奈摇摇头,将打包袋悉数过到一只手上,单手夹抱起好几十斤的小胖墩。
最近有家粤菜馆新开业,每每路过生意都不错。今早取回的餐食是他昨天就定好的,餐馆本不提供早茶,孟炀直接预存了宴请二十次也花不完的钱才请动他们专门安排一位师傅大清早备好等他来取。只因前两天梁沅看了一部讲G省早茶文化的纪录片,神情想念。
一夜深思,他想明白一些事,要主动一些,对他再好一些,表现一点自己的需要和依赖。
于是从今天早上起孟炀比易感期的Alpha更频频做出亲昵的举动,比如收拾碗筷时会替还坐在原位的梁沅擦嘴,随后再落一个吻。又比如看电视身边这人刚落座就会被他揽到怀中,甚至出去买个菜都向他报备。
而梁沅没有像他预想那样愉快或者至少心情好点,当自己做那些事他是什么表情,惊恐?是了,如同一触碰就发抖瑟缩起来的花瓣,梁沅大睁的漂亮水眸里全是不敢置信和一点点如果不是太了解根本看不出来的闪躲。
这段关系里一直是梁沅主动,但主导权意外地在孟炀手中。他选择接受或不接受,回应与否。除却亲密时不可避免的掌控,在其他地方想要更进一步似乎同样由他拿主意。因此自己鲁莽地将命脉与抉择权交到梁沅手上,无怪他会无所适从。
换做以往,不往远说就是一周前,梁沅一定会喜悦,因为他离得偿所愿好近。然而现在他高兴不起来,身体的不适似乎与天气无关,他开始呕吐,发情期第一次没有如期而至,一些不好的预感挥之不去。
预感终于在今天验证,中午梁沅假借散步在堂口附近的药房悄悄买了根验孕棒,躲在办公室的厕所迎接老天给他开的玩笑。
他的办公室没人来打扰,梁沅仍然如同做贼坐立难安,数次立耳倾听外面任何一点细小的动静。粉色纸盒在手里捏了又放,最后他迅速抓起,步履匆匆,两道门全部落锁。
梁沅背靠瓷砖,似乎现在需要倚靠什么东西才使他有足够的力气抠开简单的纸盒子。能让刀在指间翻飞的手霎时间不灵巧了,下按几次都没有扣住插片反而将盒盖摁瘪。说不清是急切还是暗怕,他终于打开盒子,伸手欲取结果失望地发现开反了,说明书弯成一道弧把宣判他的东西兜在里面。
漫长的一分钟,越来越明显的两道凭空被捻成鱼钩,勾走思考的能力。梁沅垂眸把纸盒撕碎连同这根棒子一起裹在纸团里掷进垃圾桶,他认真洗手擦干再拿起手机。
这天下午梁沅在卫生间呆了很久,浏览器如何看验孕棒的搜索结果已经翻到第四页,仍在漫无目的快速下滑。不过没有视线落到上面,他不需要更多的了解确认。
忽然一阵缓而重敲门声传到最里面来,梁沅惊觉,只听外面的伙计高声道:“小庄先生来接您了。”
闻言他低头看向还未熄屏的手机,啊,快五点了。“你让他等会儿,我换好衣服就出来。”
今晚有约,八点他们要听一场音乐会,票是孟炀像个大学生一样学着注册账号看攻略蹲点抢的。这帮青年演奏家声名大噪,替小众领域吸来不少狂热粉丝,因为加场有幸弄到两张。面向观众的音乐会没什么dress code,梁沅还是另准备有一套衣服,来堂口实在是穿得太随意。
他单手打领带,有条不紊地将付款记录、搜索历史一一删除。
车直接停在树荫下,临近傍晚太阳不再炽烈,舒爽的冷气驱走座椅短暂吸附的热意。进入夏天以来梁沅很久没穿过成套的西装,见人出来孟炀又调低几度,最近他怕热得很。
替他开车门的人穿一身简单的黑衬衫,出众的皮相与无可挑剔的身材已然是他最好的装点。梁沅的目光在拉开门的副驾和后座逡巡片刻,继而抬手于腹间似乎在解扣子,最后还是自行打开后面的车门钻进去。
他立在门边悻悻地缩回手,轻轻带上门返回驾驶室。孟炀没有丧气,透过后视镜认真看他,道:“你今天真好看。”
诚心实意的称赞只得到一个你才知道啊的眼神,梁沅没有回答,一整晚都显得兴致缺缺。偌大的音乐厅,或沉醉于乐声或定睛注视帅气的演奏家,唯有孟炀,大半时间注意力都在邻座看似认真的人身上。
演奏大厅座位呈峡谷式布局,他们的位置在斜坡最中间,全场混声效果最佳的位置之一。梁沅和所有人一样,目光自上而下聚焦在舞台,但孟炀确定他没有在看他们。是不喜欢吗,还是说自己已经迟了。
他懊恼地收回目光,越过扶手分享秘密般捏他的手。梁沅偏头看他一眼,默许地松开紧握的手,五指顺势插入,他们密不可分。如果梁沅再多看一会儿定然会觉得他像一只等待抚慰的大狗,期望把头埋在他颈窝蹭蹭。
空气中最后一丝震颤消弭,涌动的人群顺不太宽敞的通道退出,满满当当的大厅转瞬寂寞,只剩两个并肩的身影,横贯阶梯中线,舞台的灯光仿佛照到他们身上,是如此的夺目。盛夏凉气并不能使汗腺冷静下来,肌肤相贴,出一手滑腻的汗,孟炀没舍得放开,他摇摇交叠的手臂,提醒他:“结束了。”
梁沅抬眉大眼睛懵懵看他,“哦,哦好。”回神之后他立刻撑着扶手起身,臀、腿以及腰身接连离座,男人挽着的手臂也随之抽出。
散场后光线变暗,孟炀整整领口快步跟上,手臂环在他身后小心护着一级级下台阶。场馆很空旷,他们信步慢走,孟炀随口问道:“还想去哪儿走走吗?”
“驴打滚的喂食器没粮了,你出来前加没?”梁沅直视前方,步伐稍快,始终让身后人只得虚揽,他忽然想起家里还有个小家伙。
“喂了。”孟炀笑嘻嘻地去拉他,结结实实圈在怀里,“哪里敢饿着您闺女。”
梁沅登时僵了一瞬,这算什么事儿啊,我肚子里装的倒可能是你闺女。
亲热相贴的人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变化,不解地顺他的视线看出去,是一家冰淇淋店。孟炀以为他嘴馋,便问:“要吃吗?”
吃字在舌尖打转将要出口,梁沅忽然摇摇头,“累了,回去吧。”
辗转反侧琢磨对方想法的换成孟炀,相对的房间都早早熄灯,但没一个人陷于睡梦。
陶维显接到电话时还在实验室加班,上个月回来交接工作还在收尾中,他暂时留在国内。失真的声音和简短的一句话当头把他三魂七魄都砸飞,梁沅说,他好像怀孕了。
当然梁沅深知好友温吞的性格,还是稍微循序渐进的,没有一来就抛出爆炸性消息。他问:“你师母在哪家医院来着?”
之前带陶维显的导师妻子是S市一家私人医院的医生,梁沅依稀记得是产科。虽然中途退学,这位导师很器重陶维显,他也算是留在S市,时逢年节只要在国内都会登门拜访。所以梁沅省得用钱名贿赂威吓其他不知根知底的,选择信任身边人。
电话那头窸窸窣窣一阵,像是在整理暂时放下手里的事,陶维显把夹肩上的手机取下来,听筒摆正贴紧耳廓,关切回问:“嗯?你怎么了?”
于是他听到了差点惊得自己误删一行数据的消息,当即对梁沅劈头盖脸好一顿教训,“梁沅,我妹的前车之鉴你没听够吗!两个没做好准备的人强行被孩子绑在一起会出很多问题的,何况那个人对你太不坦诚。”说着他的语气和缓下去,漫上一种作为兄长没看顾好他的自责,陶维显捏着眉心,恨铁不成钢,“你和他不会没做措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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