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白芷道。
“你退下。”
“是。”
沈清和放下杯盏,走到了大案边拿起了诗卷,什么都没有看进去。
到了晚后,秦筠带着皇帝的旨意回了七皇子府。
沈清和去书房寻了秦筠,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这才道,“皇帝找你何事?”
“南郡发了大水,派我去南郡治理水患。”秦筠眸色柔和。
南郡水患?
沈清和眸中思索,“什么时候?”
“明日。”
“明日?这么急?”沈清和惊讶。时间越急切,就意味着水患越严重。
确实刻不容缓。
“殿下明日要去南郡,带着我吧!”
秦筠惊讶了一瞬,含笑道,“好。”他求之不得。
见沈清和神色恹恹,秦筠蹙了蹙眉,眸里有些许心疼,“没睡好?”
沈清和点头。
“是配的香不顶用?”
沈清和摇头,沉默了片刻,“我梦到殿下来金陵的那次了。”
秦筠怔了怔,金陵?
“殿下从金陵回了镐京后如何了?”
秦筠下意识道,“做了纨绔。”
沈清和闻言若有所思,“我先去准备。”出了秦筠的书房。
秦筠久久没有回神,他回了镐京后被父皇打了板子,关了祠堂,遭了厌弃。
一个嫡皇子活的还不如庶出的。
“秦筠,你私自跑去金陵是想做甚?你救了谁?游玩?你越来越将朕不放在眼里了,朕看林将军莫不是生了反意。”皇帝怒不可遏,将桌上的墨砚扔了下来,堪堪擦过了秦筠的额角。
“父皇,林家绝对没有反意,父皇明察,这次的事是儿臣一人做主。”秦筠跪在地上,额角有些破皮,急声道。
“够了,秦筠,你真叫朕失望!”
……
秦筠闭了闭眼,让自己从回忆中醒来。
失望吗?母后离去后我都没有对父皇失望,但这次,我也……
你在乎的只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
他是做了纨绔,整日旷学,跟着叶子苓他们玩乐。母后早亡,也没人管他,最后还是聂祭酒捏着他的耳朵将他拽去了国子监。
何必呢?皇帝要的只是一个听话的臣子,而不是顽劣的皇子,他不符合要求。
他昨晚也梦到这些了。
原来他们所想皆为一事。
☆、柳梢头(12)
第二日早上,天还没亮的时候,沈清和就去了客堂,秦筠已经收拾完毕,手里握着杯盏。
旨意是昨天下午下发的,与秦筠同行的还有工部郎中连毅,及隶属工部四司之一的水部司,水部员外郎周庆,还有水部司下属的几位官职不怎么重要的大人。
但这会儿,几位大人还没有一个到七皇子府,不知是路上耽搁了还是其他。
秦筠看到沈清和的打扮,不由得蹙了蹙眉,“清和怎么这幅打扮?”
沈清和今日脱了他平日穿的颜色明快的云锦长衫,穿了一袭轻便的黑色劲装,头发束起,扎了马尾,墨发随着少年的走动在空中划着旋儿,整个装束看着凌冽又劲练。衣服勾勒出少年精瘦完美的腰线,容色身段皆是上绝。
平时的慵懒散漫一下子消失不见,为少年周身添了些冷冽,实在不是平时沈清和的姿态。脸上也做了改变,若不是相熟的人,只会觉得这人有些熟悉。
也不怪秦筠惊讶蹙眉,只是沈清和今日穿的是一套侍卫的衣服。
沈清和轻笑,周身的散漫慵懒又回到了沈清和身上,像是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沈清和看了自己一眼,“我觉得我今日十分好看,这装扮很好,殿下你说我要是以后这么穿怎么样?”
秦筠打量了沈清和几眼,眸中惊艳,“清和穿什么都好看。”
沈清和桃花眼瞥了秦筠一眼,语气慵懒散漫,“殿下有眼光。”
这幅装扮及侍卫身份确实是最适合随着秦筠一同去的,毕竟无论是皇帝还是皇子,都不愿意听到与七皇子一块去治水的是西蜀豪商,金陵首富。
“我看你眼角泛青,昨晚又没睡好?”秦筠蹙眉,那香料竟然没一点作用?看来得重新配些。
沈清和点点头,摸了摸眼睛,他都习惯了。沈清和看着秦筠,忽然一笑,一双桃花眼极其勾人,“殿下,您说说,陪你去南郡不知会耽误我多少课业,你该怎么赔我?”
这就是胡搅蛮缠了,明明是沈清和自己提出的要跟秦筠去南郡,还在这里索赔!
秦筠不自在的移开视线,耳尖有些红,“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沈清和记下了。
话语间,几位大人姗姗来迟。苏木进了客堂,对秦筠说道,“殿下,几位大人来了。”
秦筠点点头,对沈清和笑道,“让我们听听这几位大人找了什么理由。”到底是与他这位纨绔不愿同行还是真有事耽搁,一试便知。
沈清和颔首。
片刻后,几位大人在南星的带领下进了大堂。
几位大人先是打量了会儿桌前端坐的秦筠。秦筠穿着月白色的常服,墨发半绾,面上含着雅致的笑意,果真是清风霁月,就是坐着也自有一番少年风骨。
沈清和自然是站着的。
几位大人看到沈清和,恍惚了一瞬,这个少年容色太盛了,看到沈清和的穿着,不再去看了。一个侍卫还不值得他们多看几眼。
几位大人平日里与秦筠接触不多,只知其纨绔的名声,这会儿才发觉秦筠其实无时无地都是从容的,就连他们故意来迟都看起来毫不在意。
工部郎中连毅是几位大人中官阶最高的一位,率先开口请罪,“七皇子殿下恕罪,天黑路远,路上不知被哪家的孩子堵了石块,下官这才耽搁了。”其余几位大人也说了自己的由头。
被孩童搞了破坏,巡逻的禁军难道是死的?
沈清和不由得有些好笑,这位大人还不如说自己迷路了呢!
秦筠一时不语,连毅也搞不清楚秦筠有没有相信自己的说辞,抬起头看了秦筠一眼,少年含笑的眼神不由得让他打了个冷颤,浑身冰凉,他恍惚着低下头,不知这般温和的视线竟也有凌冽的感觉。
秦筠指尖扣击桌面,敲击的声音直击心底,连毅头低的更低了。就在这时连毅才听到秦筠说道,“几位大人遇了事,没事就好。只是到底还是这南郡的事重要些,到了南郡可不要出什么事了,耽搁了正事。你说是吗,连大人?”
连毅急忙应道,“殿下说得有理,是下官的错。”连毅这会子也好不容易生出些羞惧,他其实来的也不算晚,比七皇子通知的时间迟了一盏茶的功夫,本就是气不过这么个吃力不讨好的事落到了他们身上,这才与几位大人通了个气,听了秦筠的话,是他狭隘了。
细细想来,他们这不是欺瞒皇子,这……连毅身上吓出些冷汗。
既已敲打了一番,秦筠也就不计较了,笑着点点头,“无妨。”随即站起身来,“既然几位大人到了,那我们出发。”
待马车出了安远门,天角才有了些发白的痕迹。
沈清和与秦筠一辆马车,连毅连大人与周庆周大人一辆马车,其余几位大人一辆马车,三辆马车不动声色的从镐京出发。
他们这可算得上是粮草未动,兵马先行。国库拨的赈款还没下发下来,清点后才会送到南郡。
沈清和一路上神色恹恹,面色有些白。说来也是羞愧,咳,他有些晕马车。这倒让秦筠颇有些哭笑不得。
平日肆意的少年如今乖顺的像个慵懒的猫,让秦筠有些不适应。
马车自是平坦舒适的,没有丝毫颠簸,车内铺了上好的软缎。
秦筠将一杯水递到沈清和面前的桌上,见沈清和不理,调笑道,“谁家的小郎君这般娇贵,茶饭不思,这话也不说,是将马车当成了自己的床榻吗?睡得好不惬意。小郎君,要不要我唤白芷进来侍候?”
“哦,对,我忘了小郎君你平日早晨不喜旁人进你内室。但这会子郎君身子不适,该让白芷照顾,这说来说去该算是小郎君您的不是了,晕马车还不好好歇着,到处乱跑。想来这杯解晕眩的药也不用喝了吧!反正郎君也不起来,这药也喝不到嘴里。”
嘲讽技能拉满。
沈清和:……
秦筠一下子转了性打趣起他来,让他颇有些不适应,沈清和神色恹恹的摆摆手,他没力气去计较秦筠的取笑。
“淮之哥哥,您体谅体谅这个没人要的小可怜吧!”沈清和直起身子将药一饮而尽,唇离开杯子时,苦着脸找蜜饯。
这是谁制的药,这么苦,竟然比晏岁时给他的还要苦,是要谋杀本公子吗?沈清和只觉得舌头都要麻了,口中满是药的苦涩。
淮之……咳,淮之哥哥?实在是,咳,实在是孟浪。秦筠面色如常,红着耳廓拿出了蜜饯,这么喜欢吃甜的?
没再听到秦筠的打趣,沈清和慢慢闭上了眼睛,这晕车也是个力气活。
秦筠没听到沈清和再说话,下意识看了沈清和一眼,只见少年闭着眼,神色恬静,因睡着面上没了醒着时那般的肆意,看起来很乖。秦筠就不打扰他了,从桌上的暗格里取出了一本苏木从市集上淘来的话本子。
那解晕眩的药果然是很管用,沈清和总算没有受坐马车的苦楚。
两天后,马车驶到了邓州。
邓州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去处,为天府首选之地,古迹名胜如珠玑荟萃,星罗棋布。
邓州为军事重镇,邓州“前列荆山,后峙熊耳,宛叶2其左,郧谷拱其右,据江汉之上游,处秦楚之扼塞”。左襟白河,右带丹江,江汉其前,伏牛耸其后宛桐障其左,沃野百里。地理位置十分重要,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
此时已过了晌午,正是日头最热的时间。几人在邓州休息了一番,一个时辰后出了邓州。
树木苍翠欲滴,野花烂漫,经过雨水洗礼的植被长势极好。天上云云不知几何,盘旋舒缓,动静间不知爬过了几山几树。
愈行愈远,官道上逐渐出现水渍,行进路中也多有水坑泥泞。
沿途中见零星流民,多的是青壮年,面色黝黑蜡黄,面上靡靡,脚步蹒跚,一副饿相。孩提老弱妇孺极少,长时间的行走饥饿不知消磨了多少的性命。
沈清和从掀开的帘子中看到了一张张饱经饥荒,神色麻木的脸。沈清和叹了口气,放下了帘子。他从他们眼里看到了绝望,木然。
经过了流民,沈清和逐渐发现沿途草皮多了翻过的痕迹,树叶,树皮能剥掉食用的全部消失殆尽。
树皮苦而涩,入口时干而涩且伴有沫状,难以下咽。就是将树皮递给镐京公子哥养的猛兽,怕是闻都不闻一下,更惶恐吃了。
镐京官宦皇族鱼肉米面食的多了,怕是想不出树皮的滋味,更是想不到人饿极能食树叶树皮,甚至是泥土死尸是什么滋味,
路上零星有了横列在泥渍,官道边面目全非的尸体,呈列在烈日底下曝晒,连个草席都没有。有的已经露了白骨,大抵是被秃鹫动物食用了,看着可怜极了。
在西蜀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生归于天地,死归于黄土。活着带来的,死了也得带去。
万物以圆为满。在西蜀,讲究儿女俱全为满,阴阳平衡相合为满,月盈为满,过满则亏。
这些呈列在地上的尸体看着实在可怜,但更重要的事情不是这些,而是该早日处理了这些尸体。近几日正是雨水湿润的时节,雨水冲刷过的地面湿滑,给了山间林间的一些动物足够好的食物水源。但也有了引发大规模瘟疫祸患的可能。
一旦引了瘟疫,单论这些地方的百姓,定是一番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大几率没了存活的可能。再论西蜀经济,又是一笔不小开支。更甚者会于朝不利,朝野震荡,内忧外患,给了外敌可乘之机。尽早处理,才是良策。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
沈清和记得前朝有次发了瘟疫,正史中记载:
“京师大疫,死亡日以万计。”
“十月,豫州疫,民死十四五万。”
这都是零星几点记载,就是如今问起那次鼠疫,都会引起一番忌惮惶恐。
沈清和叹了口气,“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这些路上的尸体若不尽早处置定会引起一番祸患,若引了前朝一般的鼠疫,那定是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秦筠眉头微蹙,眸中只剩一抹深刻的思虑之色,浓重如雾,几乎要将他包围起来。“是该想个法子。”而后思索了一番,“该从源头上灭了祸患,这些尸体都烧了吧!而后寻个好地埋了,若死者幸有家人生存,好好补偿一番。”
沈清和点点头。
而后秦筠唤了苏木,“你找些人将那些尸体焚烧掩埋,尽早处理。”
“若是不幸真生了瘟疫,立即设立隔离病坊,将病人集中安置在空房当中,不得外出。寻集附近郎中,调制汤药。对病人用过的衣物,用蒸煮的方法,进行高温灭菌。”
“要妥善安葬亡者,救济抚养遗孤,不必担心银钱,朝堂自会下拨下来。”
“你得记得若真生了瘟疫,一定要将瘟疫掐死在这里,绝不能让瘟疫传到其余地方,甚至是镐京。你就留在这里处理这些,处理完了再来南郡寻我。必要时传书给我。”
苏木颔首领命,正要离开,听见沈清和道,“你去喊了南星与你一起,有什么需要的让南星去采办,处理时注意些措施,尤其是口鼻双手,不要让你们惹上了,我会传信给晏岁时,让他给你们开些预防鼠疫的药。”
苏木顿了顿,看了秦筠一眼。秦筠颇有些哭笑不得,“我还能不让你带南星了吗?既然清和借了他的人,你就用着,算我沾了清和的便宜。”
苏木点点头,向沈清和道谢后颔首离开。
“每次大灾,都必伴有大疫,希望这次处理及当。”沈清和叹了口气。
秦筠也点点头,眉间隐有愁云,“水患刚发了几天,该是来得及的……”后面的话秦筠没再说下去,那种结果谁都不想见到。
11/93 首页 上一页 9 10 11 12 13 1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