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库体量很大,丁颖一算过,如果自己每背两百题就能年轻一天,他可能会年轻到明朝。
按照他的脾性,题库这种东西自然就被丢下了,自高二那年出国前委屈了点,勉强考了个cilsa2,后面他什么时候背过这种东西?
仅仅是参加个节目,混个出镜费而已,不需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自然也是没奢望能过关斩将,领到什么额外大奖的。
第一排结束,轮到第二排,他前面的那个交际花姐姐表演的才艺是口诵一段相声,观众席被逗得不轻。丁颖一也露出笑意,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个才艺。
轮到他时,他按照走位从圆圈里走出,来到光明的舞台中央,正中的机位前。
面对着摄像机落落大方,举手投足透露出一种优雅的骄矜,红亮的西装如虹霓如艳火,燃烧在他的肩臂,拓印下一个明亮的影子。面庞白皙精致,如白水晶一般,眼睛里面撒着一点光,恰到好处地远观着三分之二高处的观众席,那一头的人间烟火也喧嚷起声音,瞩目着他。
这男孩子实在是太漂亮了,若他笑起来,一定比现在又漂亮百倍,只可惜他始终拿捏着一种矜贵,在镜头前只浅浅地点到即止,并无多余表情。
观众坐席窃窃私语。
两个舞台交界处的那里,仿似也投来一束光,和着台上台下所有的光一起。百来个人围观丁颖一一个。
“大家好,我叫丁颖一,刚从米兰留学回来,现居西安。”话语也很少。但嗓音清脆轻柔,尾音有一点习惯性的拖音,把不算厚的句子稍稍延长了些,人也显得更文雅温柔。
两个主持人向来是会挑地方下手,职业素养所至,必须在很短时间内就找到可以聊下去且观众也感兴趣的话题。这一男一女便打趣起来,“真的是很帅的小伙子啊,刷新了我们节目这一季的颜值天花板。”“米兰是国际时尚之都,从米兰回来的丁同学果然气质超群,我看也别这一季了,咱们台的天花板都让他当了。”台下哈哈大笑。
丁颖一听见打趣自己的话,也适宜地轻笑两声,笑的得体而端庄。被摄像机立马捕捉下。
他或许在别处不像个富二代,但在这一块,没人不把他当富二代。
两个主持人暖场完后就走流程问丁颖一会什么才艺,这位就说会弹钢琴,今天给大家准备了一首钢琴曲。这便舞台延伸开,镜头切换,切去了圆形分舞台那边。
丁颖一从容地走着,路过中间的通道时,明明此处是暗着的,仍然感觉有目光在黏着自己。他摇了摇头,又把袖口在黑暗里收一收,从容地走向分舞台,触摸琴键,开始弹琴。
乐曲如泉水一般叮咚跌宕流出,收在电视画面上应该是很好看也很好听的,但现场其实嘈杂吵闹,除了他静静弹琴的这一方小舞台保持了安静,其余暂时不入画面的地方都有人在讲话。
他这一曲,是一段简单的巴赫平均律,略带忧愁的调子,走上舞台时竟然也能用颇显轻快的节奏弹出来。
丁颖一自小学钢琴,虽然没给自己太大压力,但这正令他对钢琴怀有的依旧是童年初见时的新奇、享受,而不像其余为了拿个什么奖项或者弹出什么名堂来的人一样弹奏时充满愁苦厌倦。他的考级证书不多,父母在这方面不怎么难为他。
丁颖一弹得很陶醉,也不在乎有没有人听。
短暂的三分钟后,他的才艺表演时间结束了,又回到位置上,听主持人介绍后面的人。
那23号也在第二排,不多时,便轮到了这位。
丁颖一从后边黯淡下去的打光灯里微微抬起眼来,看向这一个。
丁耜步子沉着些,不似丁颖一的缓慢从容,而是含着一种笃定,腹中降下一团气般,看着也不是情绪外露的人。他若要往那里走,便抬脚再不望旁边一眼,直朝那里走过去,有种说一不二的气场。
这样的人,基本不该穿白毛衣才对。丁颖一虽则面瘫,但内心思维活动很多。
丁耜站定后,观众席又寂静了。一场平平无奇的过关益智类综艺,能同台出现两个素人帅哥,不免叫人有些晃神。
“大家好,我叫丁耜,来自西安。现在是互联网金融领域一名从业人员,专攻新兴供应链金融模式的开发。”
他做的是金融,正是当下热门行业,场上也不乏有了解的,便攀谈起来,主持人在其中串话。丁颖一听见他们讨论了一段关于当下金融生态等等东西,几个戴眼镜的男士表现得尤为懂行,和丁耜你来我往一问一答,几句话后倒都显露出了自己的不懂行。最后还是丁耜不浮不躁控住全场,本来抛出来要作秀的句子被他一接,顺着话锋转个方向,便轻松落地,谦逊又得体。
主持人不懂金融,但是个人也看得出来,这23号是个行家,为人还不浮躁,做这一行的最忌浮躁,像他这样的必然不是无名之辈,丁耜接受赞誉却只是道:“哪里哪里。”而后将话题又岔回了节目上。不给自己抢太多光,却也不介意释放光芒。
他这个名字,原来是念四。挺奇怪的名字,丁颖一想。
丁耜的节目是唱歌,歌名叫《贝加尔湖畔》。
他不用去小舞台,这里的光黯淡下去,追光灯照在他的脸上,握着麦直接在这里唱。
这歌丁颖一没听过,他生活在国外,很少听国内的歌。曲调悠扬,有一点上世纪俄罗斯边境的风情。丁耜唱得很投入,丁颖一没去过俄罗斯,却好像跟着追光灯瞧见了那一带远山默立,平湖广阔的风光。声线低沉柔软,有一腔说不清的深情。
白色的毛衣,果然很配这首歌。
难不成是专门唱歌来的?有一个歌手梦?丁颖一又在瞎猜。
......
歌唱完了,丁耜转过脸来,丁颖一看见观众席上有个女孩子还哭了,她旁边坐着的好像是她爸爸,也有些动容地望着台上,丁耜和这父女俩有过视线交流,仿似是认识的。
一排十几人全部介绍完后,便如先前一般地进入正式主题,问答。
丁颖一实在是没背什么题,他也不负期待地果然第一题就掉了下去。
落在舞台底下的垫子上,他扶扶压扁了的衣角,有些心疼,自己身体疼不疼倒是不知道的。
他落下来两道题的功夫,舞台地板一开,又有两个陆续掉了下来。三人就一起立在下面等,上面一轮结束后,果然那些来交际的都掉下来了,一个也没少。
众人毫不沉默,也不伤心,都是成年人了,知道自己干嘛来的。掉的越早,证明对目标的认知越清晰。
那几个人把第一个下来的丁颖一看了又看,许是还觉得疑惑,刚才在休息室时明明不愿搭理人。
他们恐怕怎么也不会想到,这衣着光鲜,气质高贵的年轻人他实则是为了三百块钱来的。
......
这一堆人回到休息室,又等了会,那边电视台来人开门,说大家完成录制的可以离开了,已经打成一片的人群就说说笑笑地站起来。
透过落地窗,看见外面夜色已经升起,因为他们这批走得早,所以没有盒饭送,晚饭的问题得他们自己解决。都是为了社交来的,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一个机会。登时那红黑裙子的姐姐就把一群人招呼起来,问大家是吃火锅还是吃什么。
若在往常,丁颖一对社交是没兴趣的,一定第一个拒绝然后走人,但今日略微异常地留了下来。
电视台附近有一家大众点评上评分不错的川菜馆,一群人决定去那里吃。
两地之间有些路程,需要打车去,有四个人是自己开车来的,便可以载剩下的人,总共十六个人,分摊到四个车里,倒也不挤。
丁颖一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进那辆最高的白色奥迪suv了,车门关上,前头车主头扭回来检查安全带,正是那白毛衣。
他把门合上,车发动,沿路的风景开始走起来。
车里总共四个人,前面两个,后面两个。另外两个人都有些瞌睡,上车后不大说话,丁颖一也不是爱说话的人,但他总觉得如果不说话,就会有些尴尬,而他又不是很喜欢尴尬。丁颖一低下头,干脆抱着臂膀假寐。
后视镜里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来一眼,“热吗?”
那两个是真睡着了,这个是半真不假,既然问了话,总得有人答,丁颖一浅浅抬起头,看见后视镜里的目光,比舞台上更沉稳些。
“还好。”
“要不我把暖气关了。”
“别吧,他们还在睡觉呢。”
suv打了个方向灯,跟着车队往左边公路驶去。
车里的气氛暖暖沉沉,的确是有些热的,丁颖一又低下头假寐,脑袋有些昏,脖子上也微微沁出汗,从没坐过这么令人不自在的suv。
十分钟后抵达川菜馆,车里那两个被灌进车里的冷风一吹,总算是醒了。
十六个人又在川菜馆门口聚齐,大家经过一段路,好像又熟些似的,红黑裙的张姐招呼得尤为热情,一群人顶着冬日的冷风钻进川菜馆,听凭张姐做东点菜。
菜馆里的暖气开得很足,中央空调从夹层风扇里往下呼呼地喷暖风,头顶装潢也豪奢华丽,一盏盏过分隆重的水晶吊灯悬于桌子正上方,把一室照得如暖炉熏阁一般,每个人都很热。
菜很快上来,丁颖一干脆把外套脱了,里面穿的是与红色外套配套的几年前的cucci秋冬款黑色真丝低领衬衫,贝母纽扣在手工缝纫的衣襟上烁烁闪光,雕琢着穿戴它的人的容颜。
丁颖一就像一个误入人间的小王子,他实在处处都太优越了,围成一桌坐的人很难不去经常注意他。
人们谈论天气、时下的新闻、国外疫情的发展,以及自己所做的职业,职业里遇到的各种事,有两个开朗的女孩子一直在笑,丁耜坐在丁颖一的旁边,倒是如他一般安静吃菜,讲话不多。
有人又cue到丁颖一,打趣地,“小丁,有没有交女朋友呀?”
殊不知,此桌坐了两个小丁,而且还都在这个方向,于是很难免的,这两个小丁都抬起了头。
问话的王姐意识到,笑了出来,一桌人都开始笑,说是好巧。
丁颖一脱了外套还是热,面庞微微地发热,脖子这里也出很多汗了,他夹着菜,出于礼貌或者别的,抬头交代了一下,“我还没有的。”
一桌便又笑了起来。既然两个丁都cue到了,人们很难不也去好奇一下那一位,丁耜主动道:“我也没有。”
又一道很辣的菜端上来,一眼望去就是红艳艳的一片辣椒。
几个姐姐换了个话题谈论带孩子的事,那两个女孩子也插话进去,明明还没结婚却给买纸尿布的事情提建议。其余几个男人则谈男人的事,男人的世界里,要么是政治,要么是事业,桌上这个丁耜是搞金融的,对于金钱流动这种事情有职业性敏感,几个人便同他攀谈,一个个抛出例子,问他怎么看。
丁耜很专业,有问必答,态度谦瑾和顺,虽然帮了人家,却没有居高临下的施舍感,那几个解了惑的也都觉得心情甚悦,又开始对照新闻,讨论起白酒股下跌的事。
丁颖一吃那辣椒吃的停不下,实在是太爽了。
他在米兰的地中海饮食虽然也很好,但回国后一遭到这种完全降维度的美食打击,不由也缴械投降。不得不说,中国在有的地方是不好,但美食绝对是第一的。
他吃着吃着,咳嗽了一声。咳嗽一声停不下,又咳嗽了两声三声。
隔壁的丁耜立马转过头,看着他的眼睛,”要喝水吗?“
丁颖一辣红着脸,模样可怜,一面摇手,一面赶紧给自己灌下手边的啤酒,咕嘟咕嘟灌了一大杯,才总算好点。
丁耜看着他,眼角扬起一丝笑的弧度,听见那边有人喊,又转了过去。
人群散会已经是很晚。来的时候天边只是降下一线黑幕,天空还呈现幽密的蓝,几个人拉开门走出来时,星光都已经缀上夜空了。
西安的天一向是雾霾浓重的,有时候日不辨日,有时候夜不辨月。但今夜星光灿烂,倒叫人觉得新奇。
十六个人互相告别,有车的直接开车走了,还有的立在门口等打车到。
丁颖一觉得今天已经可以了,他跟以前的自己有些不一样了,把外套穿上,手揣进口袋里,抗着冬夜冷风直接朝大路走去。
再走两三里会有一个地铁站,他打算坐地铁回去。
走了四五分钟,回头看了一眼,川菜馆门口已经一个人都没有,大家都散了。
掏出手机看,微信群里已经有人说到家了。
有车就是好,他想。
他立定住,又把微信群打开,去列表里找那个”耜“,点开个人主页,看见头像是一个侧面的动漫形象,一个弹吉他的小孩。
还想点进朋友圈看,却忽然路边灯光一闪,有人按了两下车灯,对着他摇下了车窗。
”上车。“丁耜说。
丁颖一惊了一下,他这个人这一年很容易受惊,遇到过各种情况,磨练了各样本事,但好像那些磨练出的本事今天通通不管用了,不过是车灯一闪,他的手机就掉下来了。
还掉在了那人车子正边上。
丁耜开门去捞手机,屏幕很亮,两个人都看见,正好是丁耜的朋友圈页面。
车灯只照着了丁颖一,他便看不清丁耜的脸,那人把手机递回给他,声音不算有波澜,”家在哪?我送你。“
丁颖一迟了一迟,”在华清宫那边。“
丁耜眉毛微微地皱起来,”这么远。你打算乘地铁回去?“
”嗯。“
丁耜的车门没有要关上的意思,冷风吹拂,确实也怪冷的。
”那,谢了。“丁颖一有礼地道谢,然后上车,坐在了副驾驶座。
手机已经被熄了屏放进口袋。suv逆着冷风顺当地行驶在往市区的路上。
西安的霓虹灯很多很闪亮,同丁颖一小时候见过的已经很不一样。他往车窗外微微地瞥眼,一面想着小时候的事,一面觉得这车子实在热,每每一坐进来,就会冒汗似的。
两个都不是多话的人,好像气氛就这么沉缓着,要比赛不讲话大赛谁能第一名似的。
丁颖一从来不会跟不认识的人单独坐一辆车,但是今天他坐了。
丁颖一从来不会弄些拙劣的小把戏,诸如把手机点开到某一页,然后故意给哪个人看,但是今天他点了。
丁颖一从来都是安静矜贵,玩偶一般坐在那里让人观赏就好的贵公子,但当贵公子落魄到人间,见识了很多超越他的想象的事后,人也是会变的。往哪里变是说不准的。
方才在饭桌上,若不是丁耜的手臂时不时地碰到他,他也想不起来去吃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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