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百步之外一棵树后头的丁耜捏紧手心,几乎就要冲过去把他拎起来。
这傻瓜,怎么总是挑这样的边角旮旯。
许愿树外的夜空无比浩大,半片西安城都在他的脚下,虽然今夜月色不显,但城里的灯火自会发光,隔着很远很远的距离,将那一片繁华递送过来。
丁颖一扶着树干,深呼吸一口,崩了两天的身躯终于放松下来。
事情已经这个样子,丁颖一觉得自己实在没有多少希望还钱,下半辈子也不知道怎么过,他也仅能用一个命不久矣者的心情去贪看现下能看到的一切。当他坐在这一夜的骊山许愿树下时,他觉得生命是美好的。
王兰兰曾给他念过一句:音乐波路壮阔,音乐家旅途贫辛,丁颖一倒觉得:音乐家旅途贫辛,音乐波路壮阔。虽然意思一样,但到底是不同的。
丁颖一扶着许愿树,扶得也累了,手臂也要休息的,便大胆地收回了臂膀,看得山墙后的丁耜心头一紧,生怕他掉。
这位还顺势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突然一道钢琴音在心里滑响,丁颖一打了鸡血般,不管不顾地挥起两个膀子,假装手底下是一台钢琴,忘我地演奏起来。
令他打鸡血的,正是那首丧心病狂的夜后咏叹调。
Der Hlle Rache kocht in meinem Herzen,我心中的复仇之火在地狱里燃烧!
Tod und Verzweiflung flammet um mich her!死亡与绝望把我包围!
Sarastro,Sarastro Todesschmerzen,要是没被你弄死!
Sarastro Todesschmerzen,Sarastro要是没被你弄死!
so bist du meine Tochter nimmermehr.那你就永远不是我的女儿!
ehr*46,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so bist du meine Tochter nimmermehr.否则你就永远不是我女儿!
Verstoen sei auf ewig,永远不是!
verlassen sei auf ewig,永远不是!
zertrümmert sei\'n auf ewig,永远粉碎!
ehr*46,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丁颖一演奏得太欢快了,甚至脚底下不忘踩踏板,每到嗷嗷嗷的部分他就尤为激动地一踩,一挥,两只手臂灵活得汤姆猫一般,看得山墙后的丁耜冷汗满头。
这个傻子!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丁颖一顺溜地滑过一大串。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又一大串滑过。
丁颖一演奏得天上地下都不会有人比他更欢快。
丁耜扶着脑门,几乎要崩溃了。
他在搞什么?坐在悬崖边上弹钢琴??
丁耜急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就要冲出去了,那位发神经的终于矜贵地收回他的手,合好他的琴,高贵地推开了琴。
又开始扶着树发呆。
丁耜:“......”
丁颖一将自己浸在冷风里吹了大概五分钟,激情过后的手臂恢复出一点力量,抱着大树迷茫地喊老公,喊丁耜,丁耜竖着耳朵,眼神微动,浅浅泛出一点笑意。
方才上山时就将附近打量过了,跟着他们上地铁的那个人早在昨天坐了几站路后就不跟了,这傻瓜,只怕到现在都以为还有坏人跟着,不敢回家。
丁耜准备走过去把他捞起来,却见丁颖一自己拿出了手机,把手机卡咔哒插进去。他终于忍不住了。
手机开机后,丁颖一很快看见有三个未接电话,远处的丁耜远观着他。
丁颖一盯着那三个未接电话的界面,凝固不动有两分钟。然后他又打开微信,看见自己和丁耜的聊天框并没有增加丁耜的回复。
他打开手机似乎只为做这两件事,做完就把手机熄屏了,将自己无助地靠在大树上,抱着树干就像抱着丁耜般,委屈地又在胡乱喊老公。
丁耜立在山墙后,虽然这两天是很不满的,但今夜此刻又着实高兴。
跟了两天,他不觉得有再跟下去的必要,自己老婆显然思维混乱,提供线索能力为0,再这样下去只会让自己吃苦老婆吃苦。这位冷冷静静地拨通了电话。
许愿树底下,丁颖一还在抱着大树喊老公,突然手机屏幕亮起来,他吓一大跳,这人,怎么他才把手机卡插上,电话就打过来了?
丁耜含着笑意,举手机在耳边,望那边那个人。
丁颖一还是一如既往的纠结,摸不准接了电话要怎么答话,想都能想到,肯定是要问他跑去哪了,催他回来。
他纠结了大概十秒钟,慢吞吞接通。“......喂?”
“在哪里。”手机里,丁耜声音冷静。
丁颖一心跳加快,想了一会,用他惯常的拖带尾音的习惯,放轻了声音说,“在马路上走着呢。”
电话里又五秒钟没有动静,然后传来:“马路上么?这么静。”
“嗯,晚上人比较少。”
丁颖一一边答话,一边在心里想,怎么是这个反应?好像跟自己想的不同,他也太冷静了吧,本来还以为要疯狂追问呢......
这一边的心情刚刚有些失落下去,随着许愿树下的一双足迹,却渐渐抬头,瞧见一个高大的身影。
丁耜带着压不住的笑,举着手机,对那头的人说:“会骗人了?”
☆、机器猫睡衣
丁颖一几乎是硬成僵尸地惊在那里。
丁耜不容他答话,先伸过手去把他从悬崖边上捞回来,远远地离开许愿树,放到山墙边。总算安心点。这地方实在太危险了。
丁颖一隔了两日重新闻到丁耜的味道,不由心跳如擂鼓,昏黄的山路灯光照耀得他面色生辉,抬头看的眼神亮着神采,睫毛上下地扑闪。
“你,你怎么会......”
丁耜就在两步远外,清晰而真实,声音里透着不高兴。
“第一天,城墙夜跑。第二天,坐地铁逛全城,晚上睡墙角。第三天,喷泉广场上发呆,看别人吃玉米棒,你却没钱买,晚上跑来悬崖过夜。第四天你准备怎么做?第五天你准备怎么做?”
丁颖一被他一连串话惊呆了,也现出那种巴错才有的卡壳表情。
“你,你......”
丁耜无奈地,“跟着你的人早就收工回家了,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是我在跟着你。你的智商怎么差成这样?还有,你刚才在干什么?弹钢琴?在悬崖边上?”
丁颖一震惊得脸庞通红,他半晌说不出话,空气里的呼吸声那么明显。
“我,我智商不差的,我考去大学,也是我自己货真价实考的。”
他憋了半天,觉得还是这一条需要先反驳。
丁耜的脸一直是不高兴的脸,可是听到这句又破功。
“你......”倒轮到指责的这位卡词。
两人互视着,终是忍不住一笑。
笑过后,那张脸又急速地冷下来,再也不准备笑的样子。
丁颖一捏着手心,觉得还是要解释下。他犹豫了一番,拿捏出几个词,“那,信息你也看到了,我是没办法,情况紧急,所以......”
丁耜打断他,“你爸爸到底什么事?”
丁颖一心跳了一跳,怕闪动的目光暴露自己,不敢再专注地望他,头稍稍低下来,“别问了,不能告诉你。”
丁耜那一边的气息变得压抑,丁颖一感觉到有一种静却强大的气场包围着自己,令他更不敢抬头看。
“连我也不能说么?”
“丁耜......关系到我爸爸性命的,我可能......没法告诉你。”
山顶的风重新又变冷,那一头山脚下的灯火变得恍惚,许愿树上系的红绸带在寒风中飘摆,丁耜似乎是再不准备说话了。
就这样默了很久,丁耜终于把他那身西装上衣的纽扣扣好,先前在跑在着急,所以热,现在,被山风吹得冷透了。又给丁颖一把帽子理一理,卫衣边角的灰掸一掸,不再看他,先行在前面走,“下山。”他平静地说。
丁颖一默然跟上,两人隔着半米的距离,路灯昏暗,有时因电力不足会闪,丁颖一没有话讲,默默地跟随前面人的影子。
上山时的骊山还有一点人迹,偶尔能看到私家车盘山,下山时却万籁俱寂,两人心情都不算好,也没人掏手机去看几点了。
丁耜一直一言不发,在前面走得不快不慢,丁颖一跟在后面,虽有想上前牵住他的心,终究不敢。
终于走到山脚后,视线陡然明亮,两个人又掉进尘世里来。
眼前的马路宽阔敞亮,交映着金色的灯光和车流,丁颖一舒一口气,气氛终于好转一些。
丁耜在路边拦车,五分钟后打到一辆出租车,回头来看丁颖一,示意他先上。丁颖一不敢耽搁,立马钻了进去,择了后排右侧坐下,眼神飘飞,不太敢看丁耜,但仍然朝那里撂着目光。
丁耜上来后也坐后排,并不靠着丁颖一,只是倚在靠背上,似乎有些疲惫。
“师傅,去华清宫下面的小镇。”丁颖一乖觉地主动报地名。
车子发动起来,车厢内仍旧沉默,无人搭话。
半夜将近十一点,两人回到了丁颖一那座小院的院门前。
今晚肯定是回不了大明宫了,必得先在这休息一晚。
丁颖一站在门前掏钥匙,掏出来对着研究了半天,可能是因为路灯太暗了,他对自己家的钥匙又记得有些混乱,半天找不准到底是哪一把。
丁耜在边上等着,三分钟后终于开了尊口,“钥匙都不记得?”
丁颖一打不开门本来就紧张,那人终于就这事开口嘲笑他,他果然更紧张了,更加飞速地试钥匙,“不是,记得的,你等会我,马上就开了。”
丁耜抱着臂膀,在昏暗的路灯下踱步,嘴角还是微扬起一丝笑。
丁颖一飞快地试,终于把门打开,躲瘟神一般飞快地走进去,好歹没忘记关门,留了给后头人进来的机会。
“咚。”丁耜一进来,院门就被关上,关得很实。
回到家,丁颖一仿似更慌乱,气氛比两人在山路上走路还要紧张。但既然是回到自己家了,他就有许多话题可以说了。
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给那人指路,“你小心一点,我先把灯打开你再过来,这地下都是泥,别弄脏鞋子。”他去廊下把吊灯打开。
院子被照亮,丁耜稍看一圈,还好,比上次来时要有生命力,地下的小草已经长到一指高了。
丁颖一通通通地索性把屋子里所有灯都打开,好像处在灯明火亮的氛围里能让两人关系不那么僵。状似轻松地给那客人指点,“别在外面呆着了,进屋来吧,我把暖气打开。”
“我先去烧水,你渴不渴?你等会我。”
丁耜在丁颖一的白色沙发上坐下,屋子里的暖风徐徐吹出,奔走三天的人的确也是有些累的。他虽然很困,但还是睁开眼睛,望着在后厨忙碌的丁颖一。
丁颖一在那边就专心等着水烧开,蹲坐在一张小板凳上,望也不望这边,好像突然烧水变成了世界里最大的事,没有任何人能把他的视线从水壶上移走。
丁耜颇有些不满,但还是没讲话。
十分钟过去,水开了,丁颖一小心地提起来,冲了两杯水,抬起其中一杯,小心地走过来,借着递水的功夫,终于大着胆子望了眼那人。“喂,喝吗?”
丁耜看他一眼,“很烫吧。”
“哦,哦哦,对。”丁颖一后知后觉,赶紧又把水杯放去茶几上。然后屋子便又陷入沉默,主人两手交叠垂在身前,变得好像拘束的客人一般,倒是倚在沙发上的那位,到哪都像是他的主场。
“淋浴间在哪。”丁耜懒懒地问。
丁颖一立马回答,“在,在走廊左边,你要洗澡吗?我给你拿衣服。”
丁颖一得了一句问,就好像得到赦令,飞速地逃离开客厅,去他的卧室里找睡衣睡裤。
他整理好衣服后,丁耜已经去了淋浴间,吊顶的灯光打开,暖气也被他无师自通地按开了,小小的房间里传来暖气轰鸣声。丁颖一长出一口气,好像又轻松些,“我给你把衣服放在洗漱台上咯?”他在外面问一句,没听见里面人回答,便主动打开门,露出一条门缝,将衣裳摸索着放了上去,而后飞速地逃离这里。
......
二十分钟后,丁耜走出来,穿着那身滑稽的机器猫睡衣,面色不大友善。
丁颖一本来装模作样地窝在沙发里看电视,眼角瞥见,不由得狠狠笑了下,当然,并未让那人看见。
洗过热水澡的人,声音却更冷,“还有别的衣服吗。”
丁颖一忍着笑,继续看电视,百忙之中回个话:“有一套海绵宝宝的,还有一套巨龙的,你要换吗。”
丁耜:“巨龙的在哪。”
丁颖一忍笑几乎忍出内伤,面若平静地跑去卧室里,捧出一套软绵绵厚绒绒的衣服,绿色,装饰毛很多,腹部还有画成龙腹的黄色小涂鸦,一条好长的尾巴黏着,也是绿色的。
丁颖一毕恭毕敬地把衣服摊开,给那人看,“要换吗。”
丁耜无语地望着,站了有两分钟,“算了。”他走去卧室里睡觉了。
丁颖一便平平静静地走回沙发,直到听到那人拉被子睡下的声音,终于忍不住,把头埋去靠枕里,疯狂地踢腿狂笑,当然,一切都保持静音。
三十分钟后,丁颖一也洗好了澡,换的是自己最爱的那套龙猫,大咧咧地把凉到刚刚好的水喝完,站在卧室门口犹豫了会,又走回沙发,决定今晚在沙发上睡觉。
却听里面那人原来还没睡着,听见他去门口,却又折走,在床上便叫起来,“灯关了,进来。”
丁颖一屏一屏息,便逐一将灯盏熄掉,把电视关掉,默默地走进了卧室。
卧室里很安静,可他才上床就被那人一掌捞过,丁颖一吃惊一声,才发觉那人的机器猫早就被他扒了,此刻身上是□□,什么也没有。
丁耜似乎不准备对他做什么,事实上,今天他们还在冷战,谁也不愿太快就缴械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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