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颖一无动于衷,马路灯光浮浮照在他脸上,面无表情打开键盘,开始打字。
一条微信回过去:丁耜,冰箱里面还有饺子春卷,别忘了,除夕夜可以吃。
丁耜立马狂回:你在哪??!
丁颖一的胸口在这一瞬间就像被一个巨人狠狠地攫住,他微微闭上眼,又沉静了三秒钟。
回过去:我们分手了,别再找我。
小寨的地铁站挤满人群,都戴着蓝色口罩,而他像个异类,脱下口罩,往上风口一站,左手抱星黛露,右手抄口袋,站了有一刻钟。
有个地铁口出来就是momopark,还挺惊讶的,竟然又到这儿来了,这地方他不常来。
更惊讶的是,丁颖一完成自己站满十五分钟的任务,准备坐地铁再找个地方过夜时,竟然在安检处遇到了何文溪。
遇到何文溪这件事是意料之外,但是,既然遇到了,丁颖一是个脑筋灵活的聪明人,他难免会多想些东西。
人流密集的地铁通道里,所有人都戴着口罩,是何文溪先认出丁颖一,惊奇地喊了一声,丁颖一抱着星黛露本在等过安检,淡漠的眸子便顺着抬起来,而后,一个想法在心中如四方的风汇聚到一起,忽然生成了。
两人不再过安检,走出地铁口,站去了人烟不那么密的地方,有路灯照着,氛围宁静柔和。
丁颖一问:“学校都放假了,你怎么不回家?”
何文溪说:“今天过年太麻烦了,学校也建议我们不回家,我就留下来了。”
“你家里人不想你吗?”
“他们为我安全考虑,也同意的,让我在学校好好看书。”
\"晚上你怎么跑出来了,有约会啊?\"
何文溪说到这,呼吸顿了一顿,似乎想转头看看丁颖一,从丁颖一的余光里能感觉的出来,可是他还是不敢看。
“没有,我来商场随便走走,一个人呆宿舍太无聊了。”
丁颖一笑了一下,两个人好像回到圣诞节那天第一次见面的晚上,那晚丁颖一为了不让场面尴尬,一直都有各种各样的笑。
前面是地铁站的另一个出口,如果何文溪要回学校,他得从这里下去了。
两人站住后,丁颖一却在荧白的地铁站牌前抬起头来,专注地望着何文溪。那种专注,对方只要是个男生都会觉得不好意思。他甚至还要命地撇嘴笑了一下,叹出的气余韵悠长,“一个人是挺无聊的。我和我男朋友分手了,现在都不知道往哪里去。”
何文溪不再考虑回学校的事。两个人在半小时之后出现在momopark的一家奶茶店里。
何文溪给自己点了一杯,给丁颖一点了一杯,去下单时还特意过来问丁颖一要半糖全糖还是无糖。
“微糖吧。”丁颖一说。
奶茶端过来,两人在落地玻璃的长案边坐下,何文溪直接说:“没有地方去的话,可以来我宿舍,我有个舍友回家忘了带校园卡,我替他保管了,你可以用他的卡进出。”
丁颖一嘬着吸管,不说话。
何文溪有些紧张,手一直放在桌子底下,热乎的奶茶也没喝几口。
“要不然,你去哪里住?”他实在没勇气再邀请一次,对方还未开口,他就已经默认自己是邀请不到的。
丁颖一却瞧着他又笑一下,何文溪的心脏猛一眩晕。
“那一会我跟你回学校,谢了啊。”
“不用谢。”
完整的对话并没有多少,何文溪就像最标准的埋头读书的大学生,别人问,他回答,除此以外毫无自己延展话题的本事。在此基础上,反应还迟钝,当有人在隔壁坐下时,他反应却不迟钝了,立马晓得言辞严肃起来,和丁颖一的距离也稍微拉开些。
丁颖一只是嘬着吸管,笑着,并不在意。
商场到晚八点时,正是人流涌入的高峰。明天就是除夕夜了,所有人都已放假,很多人拖儿带女进商场来购物玩耍。
两人喝完奶茶,便起身重新回地铁口,乘车去何文溪的学校。
现在他的身边有何文溪了,他便不那么介意在公共场合打开手机,看和丁耜相关的信息。
做了很多心理建设,才敢打开界面,一打开,铺天盖地便都是这样的东西:
“在哪里??!”
“回话!!”
“宝宝,我求你,回话。”
“你别这样,有什么困难我们一起扛,你先回家。”
“珊瑚橙的衣服怎么没了,你又去做什么??”
“宝宝我现在在四号线,马上转一号线,你要是也在地铁线上,你告诉我,我来找你。”
......
丁颖一扶着柱子,眼泪水不断扑簌而下,他把头低着,不让人看见。星黛露被揣在左边臂弯里,耳朵不断被水打湿。
他抹干净泪水,看见自己坐的是三号线,应该不会遇见他的。
过了两站路后,两人下车,丁颖一步子都走不稳,星黛露的耳朵一直被他捂在眼睛上,何文溪走路很快,有时回头望他一眼,等他跟上后又开始很快地走。
丁颖一茫然四顾,步履踉跄,看见好多人回头朝他望,一个男孩子竟然抱着兔子玩偶,模样怪异。
所有的目光就像是风刀霜剑,已近春天的气氛又返回了地冷天寒的冬天,他刻意走慢,直到望不见何文溪的背影,把自己缩去一个墙角里,背对着人流,低头打下一行字:
我有新男朋友了,你也换个伴吧,再见,丁耜。
屏幕狂亮,泪水狂下。丁颖一把一肘支在墙上,整颗头如鸵鸟一般埋下去狂哭。颤抖着手,把不断闪亮的屏幕取出又放回,下了极大的决心,骤然长按下去,关机。
丁耜,要是咱们再早几年认识就好了,我会陪你到一百岁的。
不过,那样也不行,只要我爸有这个摊子,我始终不能陪你一直走下去的。
归根结底,还是我们家不够爱国爱人民。
丁耜,真的再见了。
丁颖一在后面走,何文溪在前面走,时常忘了慢下步子等一等后面人。
两个人走出地铁站后,沿着马路绕过两个岔路口,再过一个红绿灯,就到了何文溪的学校。顺利刷卡进去,何文溪直接带他回自己的宿舍,路上没说什么话。
何文溪的宿舍在四楼,是普通的四人间,上床下桌,因为过年其余人都回去了,东西也基本带回去,屋子里就不算太乱,丁颖一走了一圈,勉强能适应。
宿舍门关上后,何文溪把空调打开,招呼丁颖一坐下,就给代保管学生卡的那个舍友打电话,问能不能让自己朋友睡几天他的床,他那舍友二话不说同意了,何文溪便来告诉丁颖一,他这段时间都可以睡那张床。和何文溪本人的床刚好在一条对角线的两个角,毫不相干,分的有河有界。
丁颖一还是抬眼瞅了下何文溪,脑袋里是生出两分好感的。
“一一。”他开始这么喊他。
“嗯?”
“要不要吃点夜宵?”何文溪坐在东北角,回头看他。
丁颖一抱着星黛露颓然地坐着,尽力打起精神,“不了吧。你自己吃。”
“那我买个煎饼。”何文溪便在手机软件上给自己下单一个煎饼。说一个就一个,他的脑袋里没有为西南角的那人也带一个煎饼的概念。
何文溪一直在打游戏,全程聚精会神,从不回头看一眼丁颖一。余光是看的,正视则不敢。
煎饼到了后,他就边啃煎饼边打游戏。
晚上十点,丁颖一发呆也发够了,从背包里取出东西去卫生间洗澡,然后直接爬到床上睡觉。他没有和何文溪讲话的意思,何文溪也不敢和他有什么意思。一整晚就这么无声地过去。
早上四点钟丁颖一就醒过来,这床是铺了厚帘子的,能完全遮掉外边的光。四点钟,应该还没有太阳吧,丁颖一坐在完全黑暗的帐子里想。
星黛露在他的手上,摸了摸它的两腿,又摸了摸它的耳朵,丁颖一茫茫然的眼神现出一点红血丝,这黑暗的世界里,只有他和它了。
这日正是除夕大年三十,学校里的氛围更安静,这栋楼里仅存的一些学生都跑出去和朋友玩乐过年了。
何文溪睡到八点钟起,下来后先去洗漱,然后就在丁颖一的床下抬头小声喊他,“一一,醒了没?”
丁颖一茫然坐着,才发觉自己已经坐了这么久,他支吾嗯了一声。
“今天是除夕,我们两可以一起过年。”何文溪一直波澜不惊的声音显出几分兴奋。
“嗯。”丁颖一嗯了一声,又哦了一声。
“你要不要先下来,我们出去吃点早饭?”
“嗯。”
八点半,两人拿着学生卡往校门外面走,学校食堂已经关了,一日三餐只能去外面解决。
在豆浆店坐下的时候,丁颖一打开手机,目光自动屏蔽丁耜的那些,瞧见微信页面邓运明的信息又发过来:倒计时第四天。
香浓热乎的豆浆端过来,丁颖一闻着香味,不禁又笑了,眉目半瞥了一瞬,懒懒地回过去几个字:知道了,脑残。
邓运明有些吃惊,立马跟着回:你死猪不怕开水烫,狂起来了?
丁颖一简直想哈哈大笑,嚼着一根油条差点把碎末笑出来。又回:倒计时有什么用啊?反正倒计时结束了我也还不起钱,你又不是不知道。
邓运明回:四天之后你还不还钱,我们上你男朋友家要钱!
丁颖一悠哉悠哉:得了吧,跟他说了这事第一天就被甩了,你上门去试试呗,能要到我还给你们鼓掌呢。
邓运明那边有两分钟不回话,然后回过来一个滑稽大笑的表情包。
丁颖一心里其实也是打鼓的,但他觉得自己不能露怯,要越放肆越好,这样他们才能信他。
邓运明那边说:你的房子必须给我们。
丁颖一:你做梦呢,我房子是我给我爸留的最后一个东西了,房子给你们,我爸出来没地方住啊。
邓运明:你跟我解释没用,房子四天后必须给我们,四天后你把房产证准备好,不然你等着被李开林的人打死。
丁颖一嚼着油条笑,眼睛往上看天花板,一点无所谓。
丁颖一回过去:今天大年三十,给您道个新年好,恭喜发财啊邓老板。
邓运明没再理这人。
两人吃完早饭,何文溪一直看着丁颖一阴阴阳阳地笑,他也不敢问,说的都是些很家常的话:“现在九点半,我们去哪里?”
丁颖一撑着腮看天花板,何文溪自己也没太多想法,想来想去只有回宿舍打游戏,丁颖一突然说:“要不在西安转转。”
何文溪愣了一下,“西安有什么好转的?”
丁颖一笑着看他一眼,直接站起来,把手抄进口袋,“走吧,先进三号线。”
丁颖一带着何文溪,这一次走得比何文溪快,他要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走遍西安大小角落。从三号线进地下,先从小寨那里出来转一圈,然后去大雁塔站,出来后又叫何文溪跟得近点,两人并排站在大雁塔地铁口的指示牌下,吹着冷风望所谓的风景,何文溪懵又懵的很,问又不敢问。丁颖一偏偏还笑得那么好看,靠在他身边,给他指前方人来人往的一个街心公园,“那是不是很好看?”
何文溪聚精会神地去看,然后连连点头,“嗯,不错。”
丁颖一说:“你冷不冷呀?”
何文溪:“不冷。”
丁颖一两臂抱起,捂了捂自己,声音带一点黏糊的尾音,“我好像有点冷。”
何文溪转头看着他,然后说:“你把兔子往前面放放,抱着它就不冷了。”
丁颖一也看着他,不说话。
这人的眼光变得哀怨起来,虽没什么表情,却自有一种泪水莹莹的忧伤感,他不用再说什么,只需拿这眼神瞧着何文溪,何文溪就心跳加快地不知身处何地了。
何文溪终于意会过来,想要伸手去抱住他,丁颖一也主动地往他边上挪一脚,可何文溪还是收回了手,然后飞快地看一看附近人流。他不敢。
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是丁耜,像丁耜那样胆大包天,任性妄为的,万中无一。
他打一个游戏,或者约一个炮,所能认识的,大概率都是何文溪这样的人。
丁颖一明白,也体谅,可这时候,便更加酸楚地回忆起丁耜来。原来那时候自己走路能走得那么轻快,不是因为世界对同性恋变友好了,而是丁耜爱着他时的气场告诉了别人,他们是不可以被轻视的人。
心情能那么放松,全是因为,身边那个人是丁耜而已。
两个人隔两步远的距离站着,丁颖一心里暗想,这样不行,必须要跟他牵上手,然后才能骗住那些人。
大雁塔指示牌底下站了一刻钟,然后丁颖一就在前面走,何文溪速速跟上,两人一起往大慈恩寺跑,没进景点里面,只在门口假装看了会门楼。寺庙前的人流还是那么多,和那时一样的姿态,抄着手,低着头,在平整的大理石广场上,沉默无声,迎着朝阳,或逆着朝阳。
十点半抵达洒金桥,往人最多的地方深入了半小时,始终叫何文溪紧紧跟着自己。十一点,两人抵达钟楼附近,去了上次和丁耜去被拍到牵手照的商场。丁颖一选了一家门楼最显眼的餐厅,排队的人已经很多,到他们时恐怕得一个小时后,何文溪犹豫地说:“要不然换一家?”丁颖一撇一撇嘴,“我就想吃这家。”“好吧。”两人便坐在门口板凳上静静地等。
丁颖一变得活跃起来,频频向何文溪笑,何文溪的耳根泛起红色,有一回一地答话。
“考不考研啊?”
“当然要考的。”
“为什么要考啊?怎么你们都想考研?”
“考上研究生,将来职位升得快,钱也能多赚点。”
“哦,那你将来准备找什么工作?”
“我倒是不用自己找,我家里人给我安排好了。”
丁颖一想了一会,“这样啊。在西安么?”
“应该是回我家那边。”
何文溪学的专业是兽医,丁颖一对小动物感兴趣,昨天在他学院路上也见过一个被摆出来的手术台,一堆人围在那里,好像是在对什么小动物做手术,他说:“昨天那个手术台没细看,他们是在做什么?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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