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你们人类的贵族。”安德烈嫌弃地看了男爵一眼,为血族那些男爵和这样的人同称谓感到悲哀。
莱恩斯对男爵没什么好感,随便给人披了件外衣,扶着男爵踉跄着走进马厩。
马夫在马车上睡得正香,被人叫醒时还骂骂咧咧,结果睁眼看见自家主人,一下瞪大了眼睛:“这……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对我们爵爷做什么了!”
“男爵这是玩开心睡着了,嘱托我们送他回家。”莱恩斯毫无诚意,把人扔在马车上。
马夫目瞪口呆,被仆人打扮的莱恩斯看了一眼,顿时什么话也不敢说了。点头应承,驾着马车飞快离去。
安德烈见麻烦解决了,搓了搓只剩内衬的身子,“走吧,要回去算账了。”
第二十五章
回到庄园时正是深夜。
案情有了大进展,多了西蒙这一层关系,谜团更清晰了一些。
莱恩斯没有直接逼问西蒙,他们只掌握了西蒙和特里的关系,却没有直接的证据。
打草惊蛇反而不利于寻找真相。
“名单上有管家的名字吗?”安德烈问。
莱恩斯查找破解后的名单,说:“没有。管家不是日行者,对特里来说没有用。”
“管家在庄园呆了这么久,对庄园和他的主人都了如指掌,你猜他会知情多少呢?”安德烈敲着椅子扶手,似在思考,“西蒙废了那么大力气把嫌疑往管家身上引,是嫁祸,忌惮,还是杀人灭口?”
“死人不会说话。无论如何,管家至少和这件事关系紧密。”莱恩斯听明白他的意思,接道,“你想做什么?”
安德烈敲击扶手的指尖停下,如同斗兽场的座上宾,缓慢而优雅地说:“做木偶的牵线人,请您看一出戏。”
第二日一早,庄园出了大事。
远方来得探长本事过人,在仓库发现了燃了一半的香烛。
根据鉴定,香烛具有强烈的暗示和致幻效用,且只针对血族和日行者。
这根香烛由庄园忠诚的管家在命案前一晚点燃送去了庄园主人的卧室,在所有的不在场证明陈述中,管家的行踪其实无人能够验证。
起先是庄园主西蒙说管家当晚和自己在一起,致幻的香烛一出,这套说辞显得扑朔迷离,站不住脚跟。
一时间庄园里的仆人震动,管家成了嫌疑最大的犯人。
西蒙被叫去了解情况时十分慌张,他衣服没有穿好,一脸憔悴地出现在临时腾出的询问室中。
管家一早就被带走,西蒙环顾四周,没有看到服侍了他一辈子的家仆。
西蒙:“探长,这一定有什么误会……”
莱恩斯竖起手掌,示意他闭嘴,“香烛的致幻作用已经查明,您对管家的信任导致他可以肆意地进行暗示。我需要您仔细回想,那晚的记忆里有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
“该说的我都说了,我……”
“西蒙先生。”莱恩斯沉下语气,严肃地看过去,“我没心情关心您对仆从的情感,您的庄园死了两个人,甚至涉及连环谋杀,您真的要包庇罪犯吗?”
“先生。”安德烈拍下一张破译的名单,“特里在利用日行者进行实验,他的研究最终会造出嗜血的怪物。这张名单上有您和小姐的名字。这事您知情吗?”
西蒙瞪大眼睛,似乎被吓到了,他拿起名单看了好久,在最下方看到那个被他疼爱了十几年的女孩的名字时,嘴唇颤抖起来。
“您的酿酒师居心叵测,可是把整座庄园当成了圈养白鼠的豪华囚笼。老管家做了打开笼门的叛徒,您还照顾主仆情谊吗?”
西蒙抬头看向顾问,暗金的瞳孔好像藏着宝藏,温和而尖锐,带有一点触之即逝的嘲讽。
“我……我仔细想想。”他颤抖地闭起眼睛,回顾了好一会,才哆嗦着开口。
“我,我好像看到了!”西蒙大喊,喘着气。
安德烈走上前抚着他的后背,凑近他耳边安抚:“别怕,这是你的记忆回笼,你仔细回忆,然后对我们说出来。有我帮你,梦里的一切都不是你做的,别怕,告诉我好吗?”
西蒙迟疑地点头,“我从屋子出去来到了特里屋里,他看到我时露出了很不屑的神情,说我畏首畏尾,阻碍了神血的研究。还说他成功了,他已经找到了神血。然后……然后他说我没用了,接下来只要把老爷和小姐带去神那里,他就是神最亲近的使者。”
西蒙复述到“老爷”时顿了一下,迷茫了一瞬,再此开口,“他拔出了匕首要杀我,但是他喝了神血,身上满是烧伤,虚弱得不行,于是我反手将匕首插在了他身上……我杀人了……”
“不是你杀的。别怕。”安德烈打了个响指,西蒙颤抖了很久才停下。
“你刚才看到的是管家让你看到的,你没有杀人,你只是经历了这段事。”莱恩斯拍拍西蒙的肩膀,“回去吧,接下来的事,交给我们。”
西蒙抿着唇,点点头,起身离去。
除却方才安抚时说过几句话以外,安德烈一直很沉默。直到西蒙推开门,安德烈突然开口:“您的管家很称职,也很衷心。”
西蒙身体僵硬了一瞬。
安德烈笑着叹息:“很遗憾发生这种事,祝您有美好的一天。”
房门被关上,莱恩斯记下西蒙的证词,敲着桌面问,“怎么样?”
“故事很好,也很完整。”安德烈抬起手,五指张开,修长白皙的手指在莱恩斯面前摇晃,“如果我使用了读心,这位庄园主人的表现应该就是如此。”
莱恩斯眸子一凛,“他知道血族的能力。”
“而且很熟悉。”安德烈补充。
“不过也不是没有破绽,首先按照他的故事,特里是在之前饮下的神血,他是怎么知道烧伤是神血造成的?其次,我假装收起读心后,他没有昏睡,而是颤抖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显然他不确定读心术带来的副作用,也不知道读心结束时应该有什么表现。”
“西蒙没有被安插另一段记忆,他对案情的描述可以解释所有的异样。烧伤,凶器,时间线。除了凶手,还有谁能这么熟悉案件呢?”安德烈愉快地发问,转向房间的角落,“您说是吗,庄园衷心的管家先生?”
莱恩斯不认同地看向安德烈,吸血鬼尖锐的讽刺和恶意冲着书柜边被绒布遮盖的展示架迎面而去。
莱恩斯撩开绒布,窄短的展示柜上,老管家一动不动地蜷缩在上面,闭着眼睛好像什么都听不见。
“解开。”莱恩斯说。
安德烈拍拍管家的肩膀,僵直的身体一瞬间软了下来。
这间屋子悄无声息地藏匿了一位被主人指控的嫌疑犯,西蒙的一字一句管家都真切地听在耳朵里,安德烈微笑着扶起管家。
“有什么话想说吗,管家先生。”
第二十六章
老管家在放雕塑的卡座上蹲了几个小时,四肢酸软,背都挺不太直。
莱恩斯瞪了眼疑似幸灾乐祸的吸血鬼,对管家说:“西蒙的证词你听到了。目前来看你的嫌疑很大。”
管家脸上留着两撇小胡子,打理得十分精致,他头发花白,衣服凌乱。看起来十分狼狈。
对于莱恩斯的话,管家没有太大的反应,褶皱的皮肤看不清细微的表情,“探长先生,事情已经很明白了,您还要问什么呢?”
安德烈得到了有趣的答案,暗金的眼睛亮着,上下打量波澜不惊的管家,在莱恩斯耳边说:“看吧,我就说是只忠心的狗。”
屋子不大,安德烈也没有刻意回避,这句话老管家听得一清二楚。
“不过不知道这只狗衷心的是庄园,还是现在这个庄园的主人呢。”安德烈淡然地说着,声音好似歌剧里的独白,抑扬顿挫,好听且入心,“家族几世的努力才支撑起这么大一个庄园,眼看毁于一旦,还挺可惜的。”
“与恶魔合作,和怪物共舞。这么好的庄园,建立之初的用意恐怕不是这样吧。”安德烈看向管家,话语如同铡刀,为主城外偏远的葡萄酒庄定下了罪责。
“特里的名单下从仆人,上至小姐,你主子赔进去的不是金银珠宝,地契权力。而是百年的根基。”莱恩斯说,“要顶这个罪,你想好了?”
两人一黑一白,担忧和讽刺同行,即使知道是个圈套,管家还是犹疑了。
他看着屋内精致的油画,昂贵的地毯,还有缓慢燃烧的玫瑰香烛,最终闭上眼睛,向已经逝去的,他所服侍过得主人弯了腰:“是特里迷惑了老爷。”
在庄园里,资格最老,最有权力的,并不是西蒙。
人员稀奇减少的现象几乎是一瞬间就被管家觉察了。
西蒙的家族有血族遗传基因,所有后代都是较为明显的日行者。
惧光,喜生食,过了三十岁就会脾气暴躁,血族血统变本加厉地改变他们属于人的理性和认知。同时,还为他们的寿命设置了上限。
老管家辅佐过不少家主,最长寿的一位,在三十六岁因为血统突然不稳定,七窍流血去世。
他知道西蒙对血统的怨恨,也知道西蒙对死亡的恐惧。所以在第一个试验品嘶吼着被打穿胸膛时,他选择顺从西蒙。
特里的试验并非毫无用处,西蒙的血统很稳定,没有副作用,生命特征也与常人无异。
但慢慢的,人的贪心开始滋长。
老管家说到此处,不可抑制地叹气。
血族基因从来不是一项毒药,他蕴藏着人类无法达到的潜力。长生不死对人类的诱惑力好似肥美鹿肉对极渴的野兽。
管家:“他们开始研究‘神血’,一种使日行者摆脱血统,真正成为血族的神药。特里是贪得无厌的混蛋,他自觉抓住了老爷的把柄,行事逐渐肆无忌惮起来。后来还想染指小姐。重要的是,他研制出了神血,却不愿意给老爷。”
“他想用神血控制老爷,起初只是要钱,后来要女人,要庄园,甚至要求老爷做他的神仆。”管家摇摇头,说,“蠢货一个。他动了所有上位者都有的底线。尊严。”
管家当晚发现西蒙不在房间后,就知道大事不好。但特里的确死有余辜,因此管家当即拿了特质香烛点燃,打算蒙混过关。
莱恩斯:“你们要处理一个死人很容易,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叫警察来。”
“您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特里是个蠢货,但他后面的人不是。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但老爷说特里的死必须合理,不然‘他们’不会继续支持试验,也不会供应新的神血。”
“西蒙没有死心,他还想成为血族。”安德烈厌恶地皱眉,“像打不死的老鼠。对自己的低贱无法认可,就拿人命去填一条走向王座的路。”
管家顿了顿,最终没有反驳。
安德烈撇下嘴角,仿佛自嘲一般说:“不过血族也是一样。这么说来,西蒙至少很聪明。”
莱恩斯把管家送走,找了警卫专门保护。
庄园的命案已经破案,却牵扯了更深的迷局。
又是“神血”。
这个组织好似随风生长的莬丝子,从北区长到主城,好拔除,却毒性猛烈。
“你的戏演完了?”莱恩斯写完记录,问安德烈。
“自以为是的日行者,愚蠢的血族,还有衷心耿耿的仆人。我认为是场不错的演出。”安德烈笑道,“夜巡不允许玩忽职守,所以接下来我会努力工作的,长官。”
“有什么办法?”
“你怎么看西蒙这个人?”安德烈答非所问,反问道。
莱恩斯思索着,回答:“自傲且有野心。他很谨慎,懂得隐忍,也足够残忍。如果他没有和那个组织合作的话,我不介意问问他愿不愿意来夜巡工作。”
安德烈毫不留情地嘲讽:“太自以为是了,长官。您那个巡逻队,除了没钱吃饭的猎人和空有热血的文员,怕是只有我这种被定了契的倒霉鬼愿意为之工作了。”
在莱恩斯沉下脸之前,他接着说道:“西蒙需要强烈的认同感。他用绝妙地手法杀害特里,没有把自己摘除嫌疑,反而让自己成为直接嫌疑人。凶手自首的戏码稀奇且独特,当真正凶手另有其人时,我们只会庆幸自己的谨慎,并欣喜与自己的理智。”
“他玩弄所有人与股掌之间,并且坐在绝对安全的位置上看戏,并且抓准了管家,利用人性的善良,多疑,忠诚,玩了一场盛大的游戏。”安德烈闭着眼分析,语气里甚至有一丝欣赏,“你觉得这样一个人,会容许一只愚蠢贪婪的吸血鬼,从自己身上撕下一块肉吗?”
莱恩斯仔细回想西蒙的言行,不得不承认安德烈所言非虚。
恰到好处的吃惊,颤抖,无知,都展示这个人精妙的演技,同时也表现了他极高的控制欲。
他是一局棋的操纵者,特里这样的人,如何能哄得这样一个人物头晕目眩,云里雾里呢。
第二十七章
莱恩斯见过的上位者形形色色,贵族骨子里的傲慢他再清楚不过。安德烈这么一说,他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特里那点伎俩根本不足以欺骗西蒙,在研究神血上,西蒙才是主导者。”莱恩斯说。
安德烈点头,“记得名单的密码,这种密码一般用于两个人或者多人之间传递信息,选用书籍一般带有特殊意义。赌场手册需要身份才能得到,获得这本二十七页手册的,是特里还是西蒙呢?”
“特里以为自己拿捏了西蒙,实则后者一直在操纵全局。这个说法逻辑上是说得通的,但西蒙隐藏得很好,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和神血组织有更深的联系。”莱恩斯沉吟片刻,“除非引蛇出洞。”
莱恩斯有了对策,不怀好意地盯着似乎已经察觉到危险的血族,难能可贵地露出一个诡异地微笑,“作为夜巡的顾问,我希望亲王大人能帮个小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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