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州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淡笑:“俗事礼教怎比得一生挚爱?吴兄若是介意,以后离我远些便是。”
吴家兴闻言大惊:“顾贤弟此话怎讲?婚嫁不过选择不同,怎至于断交?顾贤弟不仅不嫌弃我没用,还肯与我相交,我才要感谢你呢。”
“顾贤弟相貌英俊,前途无量,又如此痴情,可是再好不过的良配,”吴家兴说着又叹息,“哪像我,成了婚却始终不能立业,家妻跟我实在太委屈了。”
旁边传来一声忍不住的憋笑。
两人扭头,都看清了来人,原来是他们的同窗周峰。
周峰在书院里地位有些不同,同是学生,他却已经考上了秀才,正在准备会试,只要名次不太丑,大大小小都能当个官,故而在书院里颇受敬畏。
他自己也明白这一点,故而作风嚣张,尚未考取功名的书生们也是敢怒不敢言。
顾明州皱了皱眉,想说点什么,吴家兴拉了他一下,摇摇头,只没听见。
按理说,他们都已经这般避让了,讲点理的都差不多了,周峰此人却偏偏有点嘴贱,笑嘻嘻地跟他打趣。
“吴家兴啊,你这般努力求学还是屡考不中,今年恐怕又要睡在书院里一整年喽!你新过门的小娇妻太委屈了,我倒是可以替你出面安抚一下哩!”
此话一出,吴家兴猛地停了脚步,霍然转头,一把揪住周峰的领子:“你说什么?”
别说是周峰,就连一边的顾明州都吓了一跳。
吴家兴经常受到失败的打击,被人嘲笑惯了,他们还是头一次见他发怒。
周峰愣了一下,立刻大喊:“你干什么动手动脚,私自斗殴是要被夫子逐出书院的,有胆你就打啊!”
“你骂我可以,但不许侮辱我妻子!”吴家兴眼睛里爆出血丝,“不然便是拼了这条命,我也要你不得好死!”
周峰吓住了,嘴上却不肯服软,不依不饶道:“怎么,我就是说了又如何?不过开些玩笑,玩不起啊你?”
吴家兴涨红了脸,抬手便是一拳下去,拳风袭面,周峰怪叫一声紧闭双眼,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出现。
睁眼,却是顾明州出手拦住了他。
周峰以为顾明州是想巴结自己,得意至极,底气也足了不少:“怎么不打了?这会儿知道怕了?我告诉你,今日你敢动我一下,他日我做了官,便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吴家兴挣不开顾明州的手,有些心凉,失望地看了他一眼:“顾明州,你也要做这等趋炎附势之人吗?”
“冷静些,狗咬了人一口,人还要反咬回去吗?”顾明州淡淡道,“他不过动动嘴皮子,你现在动手,反是给他留了把柄。”
周峰的笑意消失了,狠狠咬牙:“你说谁是狗?”
书院之中,大伙儿都是读书人,谁都有可能出头,周峰平日还有所收敛,今日却敢这样嚣张,便是因为顾明州年纪尚小,能考上甘泉书院便是走了运气,中举中进士都还远着呢。吴家兴更不必说,周峰断定他这辈子就这样了。
可以说,他们二人是这个书院最底层的人物,却丝毫面子也不给他,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吴家兴撤了劲儿,后退两步,冷静了下来。
“我念你们初入书院,给你们一个机会,”周峰声音冰冷,高高在上,“现在低头认错还来得及。”
顾明州奇怪地看他:“做错事的又不是我们。”
“你难道不知道,明年我就能做官了吗?”
“这么说,现在还什么都不是啊,”顾明州忍不住笑,“秀才年年有,有什么稀奇的?本以为甘泉书院够大了,想不到还有这么自命不凡的人。”
少年一头黑发束起,衬得五官越发清隽,两只手松松地拢在棉袍的袖子里,笑得如同旭日暖阳,却叫看得人心头发恨。
周峰脸色越发的沉:“你别给脸不要脸!”
“这话从何说起呢?方才周兄说的话,便是拿到夫子面前,也只有你道歉的理啊,”顾明州假意苦恼,“周兄说的是,我刚来,还什么都不懂,的确得向夫子问问才好呢。”
这下,周峰总算是投鼠忌器,不敢再纠缠下去了。
只恶狠狠地指着他的鼻子,撂下一句话:“你给我等着!”
然而跟顾明州和吴家兴的仇也算是结下了。
吴家兴眼睛眉毛全都耷拉了下来,相当自责:“贤弟,都是我不好,叫你惹下麻烦不说,方才还错怪了你......”
“他有病,别理他。”顾明州摆摆手。
吴家兴失笑。
转眼便是几个月过去,天气由热转凉,期间周峰几次找茬都被不咸不淡地挡下了,随着时间推移,周峰也开始忙了起来。
秋闱近在咫尺。
第32章 崛起的第一步
对于科举,顾明州比旁人要多几分从容。
要知道,当年他一穷二白没书读的时候,尚且能够考中秀才,然后才能身价上涨,得到更多的资源去读书,考进士,全凭一颗聪明的脑袋。
在官场浮沉了那么些年,顾明州连考官都当过好几次,再回来考科举,几乎没什么难度。
于是,就在其他人恨不得把一天掰成三天用的时候,顾明州却一连几个月来将抄书当复习,赚了不少银子。
但就在他又抄了三本书交给书店老板时,老板却告诉他,书得降价。
原因竟然是顾明州效率太高了,他抄的又多又快,再加上秋闱将近,书生们该买的书早就买好了,杂谈之类的闲书也没空读,市场一下子饱和了。
“这本孤本藏书近来有人要,你拿去抄吧。”
顾明州拿着书回去,虽然遗憾,但也明白抄书不是长久之计,不如看看有没有其他机会。
在街上走着走着,忽然听见前面有吵嚷的声音。
走上前去才发现,原来是一群匈奴人在买卖东西,可随行的译者官话水平不高,翻译得乱七八糟。
两边吵得凶,围观人群也越来越多,匈奴人忍无可忍,将腰刀拍在柜台上,叽里咕噜地说了些什么。
店家只当他在寻衅滋事,吓得高声大喊:“报官,快报官呐,这群蛮子要杀人啦!”
匈奴人别的听不懂,却知道“蛮子”二字是在骂人,当即怒了,拔高了声调喝骂。
双方一触即发。
就在此时,一道温润的声音响起:“这位店家,稍安勿躁,他们没有恶意。”
人群中走出一个少年,脸上带笑,又用匈奴语安抚了一番外域人。
原来匈奴人就是想跟店家讲讲价,可惜原来的译者在路途中病死了,才闹成这样。
顾明州翩翩有礼,容貌俊秀,说话处处熨帖,很快让双方冷静下来。
事后,匈奴人松了口气,眼看顾明州要走,连忙拦住他。
为首的向他行了一礼:“这位少年,我叫阿提拉,是从北方过来的商人,不知道可不可以请你做我们的随行翻译?”
顾明州说:“马上就是秋闱,我没有太多时间。”
“没关系,只要在扬州本地帮帮忙就行,我们也正在找其他翻译,耽搁不了太久。”
顾明州望着手中破旧的书,为难了。
阿提拉立刻懂了——对一个家境贫寒的读书人而言,只要给够银子,还怕他不答应?
“十天十两银子,如何?”
“可......”顾明州态度有些松动,仍是犹豫,“我还得读书......”
“二十两!”
顾明州不说话。
阿提拉咬咬牙,肉疼道:“三十两!”
顾明州摇头叹息:“这不是钱的问题。”
三十两对他们而言也已经是大数目了,阿提拉实在无法再加价,其他匈奴人脸上也显出焦躁,目光不住在阿提拉和顾明州脸上来回。
“但小生既然读了这圣贤书,自然不能做无情无义之人,”顾明州万分艰难地接下他手中的银子,大义凛然道,“置诸位于水火之中的事,小生也做不出啊。”
随即暗暗颠了颠。
三十两银子啊,他抄了几个月的书才不过攒了不过二十两呢!
匈奴人们也是大喜,阿提拉大力拍打着顾明州的肩膀,哈哈大笑:“好,好!小兄弟真是太讲义气了!”
匈奴人身材高大,手掌比常人宽厚,又是习武之人,这么一拍,险些将顾明州拍进地里去。
这具身体也太弱了。
顾明州极为不满,决定有空就让匈奴人教自己多练几招,把身体连壮实些,免得日后连媳妇儿都抱不起来。
匈奴人显然也心疼着三十两的报酬,当即带着顾明州去了米行。
他们只当他是普通书生,说话之间也没有过多遮掩,即便如此,也没有透出过多的信息。
顾明州面上纯良宽厚,眸中却是精光一闪。
匈奴人,在购米?
千里之外的白雨信也在几个月前发现了一伙人在买米。
彼时还是春日,他没有顾明州那样的政治嗅觉,却有一种本能的直觉在不断警示,事情不是表面那么简单。
兴朝商人地位虽低,但比起从前要好得多了,而且匈奴、中原、南国三国鼎立,还得靠商人来往于国家之间,换取百姓日常需求的物品。
白雨信也是出来之后才知道,原来顾家跟随扬州富商收购的东西,是贩往北境,再从北面收购皮毛香料回到中原。
这个时节,百姓都忙于春耕,卖农作物的人不多,不过女眷们在冬日里闲来无事做的手工品倒是很多,白雨信跟着顾家人走街串巷,便是在收这些东西。
观察了一段时间,白雨信有了确切的信心,便向顾老爷子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屯米?”顾老爷子手上的烟枪险些掉在地上,直问他,“你可知现在才刚春耕,米价正是贵的时候啊!”
“知道,但再过些日子就是夏天,家家户户存粮吃尽,地里粮食又还没成熟,青黄不接的时候米价才最高,”白雨信不急不缓道,“届时才是大赚一笔的机会。”
一旁的顾永德冷不丁嘲讽起来:“就你聪明,这道理谁不知道啊?谁有这个功夫屯粮,跟着商队的活儿不干了?”
白雨信平静地看着他:“若有东家的本事,何必当伙计?”
“雨信,男儿有雄心壮志是好事,可你有没有想过,买米才能赚几个铜板?”顾玉堂也皱眉,“咱们这趟去北境虽然路途漫长,可分到大伙儿手里的银子少说也有六、七十两呐!”
白雨信说:“近日有几批人在大量收购粮米,可能是准备在那个时候压米价,等米价高涨起来再出手,只要咱们本钱够多,就不怕赚不到钱。”
顾老爷子吧嗒吧嗒抽了两口烟枪,眉头紧锁,良久才开口。
“我们手里零零散散加起来也不过二百余两,你打算用多少钱去屯粮?”
白雨信直视他的双眼:“全部。”
第33章 逐出门户
啪嗒,顾老爷子的烟枪掉在地上,顾永德、顾玉堂、顾成文三人也目瞪口呆。
白雨信还在继续说。
“本钱投得越多,翻本赚得就越多,不亏。”
顾成文不禁问:“那要是亏了呢?”
“世上没有稳赚的买卖,诸位叔伯应当知道。”
顾永德再也忍不住,一掌拍得桌子嘎吱摇晃:“放你个屁!这趟要是挣了,顶多也就挣得一趟商队的利润,可若是赔了,却是本钱工钱一同赔在外面!”
“自从你进了门,顾家就没一日安宁,连二哥二嫂都被你害得妻离子散,你还想害死顾家是吧?”
“四叔,说话要公允,”白雨信毫不动怒,淡淡道,“种了恶因,食其恶果又有什么稀奇?”
顾玉堂连忙替白雨信说话:“可不是,雨信一个小孩子,还能左右得了知州不成?”
要骂,也该骂顾明州才是。
顾成文也觉得顾永德说话太过了,皱起眉头:“雨信不过提个建议,不成便不成,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眼看两个兄弟都站在白雨信那边,顾永德只觉一阵心凉。
从前在家里,只需要讨好二哥,便总能捞些好处,现在顾俊才一走,他便孤立无援了。
“二哥都已经不在家里了,你们还要报复到我身上?”顾永德气愤道,“恩怨私仇在你们心中竟比全家的利益更高么?”
顾老爷子脸色难看,怒道:“一家人有什么恩怨私仇的,都给我住嘴!”
“屯米这件事不必再提,”顾老爷子对白雨信道,“家里不可能拿全副身家去冒险。”
白雨信并不意外这个结果,点点头便出去了。
顾永德盯着他的背影狠狠剜了一眼。
白雨信还是想说服众人,转遍了城内米店,打算再次游说。
然而第三天他回到院落的时候,却发现院门紧紧地上了锁。
一只包裹从墙头扔了出来,顾永德在墙内冷嘲热讽。
“顾家没这个本事跟你发大财,你自己做春秋大梦去吧!”
此时已经是天色擦黑,他连住处都没有,夜凉露寒,保不准要冻出病来。顾永德的声音并不算小,屋里却透着一阵近乎刻意的寂静,仿佛默许。
白雨信皱着眉,拎起包裹看了看,里面只有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裳,原本放在里面的碎银子和其他货物都不见了踪影。
他当年没有横尸野外全是因为被顾家买下,顾家待他虽然不算好,但到底没有闹出什么腌臜事,所以心底始终惦念着一份恩情。
罢了。
自嘲般笑了笑,白雨信背上包裹,一言不发地转过身。
一弯弦月高高挂起,银光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至此,与顾家分道扬镳。
城南有座破庙,白雨信推开门,被浓浓的灰呛到了,不禁捂住嘴,一抬脚就踢倒了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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