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些家离得远的,县衙会专门派人前去报讯,但那种冲击到底比不上亲眼看榜的刺激。
吴家兴也挤进去看了,顾明州仍坐在土墩上,打算等人群散去一些再看。
周峰见状,笃定他是自暴自弃,正要嘲讽,忽然听见一声尖叫由远及近,吴家兴猛地扑了过来。
“啊!顾明州!!!”
顾明州连忙扶住他:“怎么了?”
“还用得着问?肯定是没考中呗。”周峰嗤之以鼻。
眸中闪过一丝同情,顾明州安慰道:“算了,以后多得是机会,不在乎这一次两次。”
吴家兴猛力摇头,偏偏跑得太急,气都喘不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哈哈,这废物连科考都放弃了!”周峰大笑,“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不读书,还能做些什么?”
“我、我中了!”吴家兴眼冒泪光,又哭又笑,“乡试三十八名,我是秀才了!”
“竟然还真叫他中了?”周峰不可置信地嘀咕,又没好气道,“区区三十八名,有什么好高兴的,恐怕以后连进士的边儿都摸不着!”
“顾明州,你、你......你是第一名,是解元!”
吴家兴简直对他五体投地——他屡次落第,顾明州却只考了一次就高中状元,差距也太大了吧!
周峰直接放声大笑:“吴家兴,你也太老实了,既然挖空了心思吹牛怎么不吹点靠谱的?顾明州能中解元?”
“他整日在书院逍遥度日,能上皇榜都是老天眷顾,还解元呢!”
吴家兴不乐意了:“我没撒谎。”
顾明州淡淡一笑,抬起头:“万一我真是解元呢?”
周峰对上他的表情,心里也开始犯嘀咕,这小子难道真有这个本事?
可怎么想都觉得不对,顾明州他整日在外面晃悠,没见他好好读几本书,能考中才有鬼了!
周峰一挺胸脯,鄙夷道:“若你真是解元,我扒光了衣服围着扬州城跑三圈!”
第36章 他舞弊!
激动的散去了些许,大家的注意力从自己的名次转移到了今年的解元身上。
“这个顾明州是谁?哪个学堂的?”
有甘泉书院的学子有荣与焉,兴奋地大喊:“甘泉书院,是甘泉书院的!”
人群中有片刻的惊呼。
但也有人不服气。
甘泉书院或许在乡下人眼中是高不可攀的,但在扬州读书的人都知道,甘泉书院早就没落了。
近三次的案首可都出在清屏书院,三次科举啊,这是什么概念?足足十多年!
被压了十多年的甘泉书院怎么会突然崛起,莫不是考官大人眼花了?
前三名的考卷都会被贴出来,供他人学习,也是以证公平。此时顾明州的考卷前聚满了好奇的书生们。
“咦,这张考卷写得真漂亮啊。”
“字写得好有什么稀奇?”清屏书院的人酸溜溜道。
之前说话的人摇摇头,没有应声。
的确,谁都知道字迹美观很重要,读书人没有不练字的,但练字形容易,得神却难,尤其是这样大气潇洒、铁画银钩的字,定然师出名家。
而且卷面整洁,字迹没有断的地方,可以想到写文章的时候,这名考生必然是相当自信从容的。
光是外形就已经让人赏心悦目了,再仔细看下去,内容更是了不得。
新帝上任三年,颇有些雄心壮志,相当重视人才培养,此次乡试、会试的题均是圣上亲自出的,想看看他们对自己新推行的政策是什么看法。
若是一味逢迎就没意思了,可若是以大批特批来彰显自己的出众,又违了圣意。
这位考生则是条分缕析,一条条点明优缺点,条理分明,内容有理有据,与第二名的文章高下立判。
说实话,第二名的文章也很好,但条条框框都过于宽泛,一看就是书生所写。顾明州的却像是惯于对朝事指点的人写出来的,两者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
再往后面看,后面还有一些默写经典、解读经义的文章,均分毫不差。
整张考卷竟然一分未扣!
这下子,方才还在嘀咕的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卷子也太漂亮了,就是想挑刺也挑不出来。
吴家兴也在看,越是看,他就越是震撼。
他知道顾明州才学好,却想不到好到这种地步。难怪顾明州只是随意指点了他几下,他就豁然开朗,恐怕在顾明州眼里,这就像教幼童千字文一般容易吧。
复杂地看了一眼顾明州,吴家兴向他深深一揖。
顾明州吓了一跳:“你这是做什么?”
“你我虽是同年秀才,我却全托了贤弟的福才能考中,这已经是大恩大德,贤弟满腹经纶,才华横溢,愚兄只有遵你为师方才能够安然处之啊!”
顾明州失笑。
无怪当初敢在朝堂上弹劾权威呢,果真是个书呆子。
“不必如此,吴兄这样我反倒不自在,难道我考了解元咱们就当不成朋友了?”
吴家兴啊了一声,满脸愧色:“是我想岔了,倒叫贤弟为难了。”
但他仍然暗暗决定,以后要在心里尊顾明州为师,这是变不了的。
首先要从维护老师的尊严开始。
吴家兴抬起头,环顾四周:“周峰呢?方才不是还大放厥词,这会儿跑哪里去了?”
周峰哪里想得到顾明州竟然真是解元?一看形势不好,便脚底抹油,偷偷地溜了。
回去之后他越想越不是滋味——顾明州这样吊儿郎的都能考上解元,老天也太不公平。
可巧周峰有个叔叔叫周建志的,明里在知州身边当差,暗里在扬州城里几家酒楼、典当行都有几分本钱,这在扬州城本是常事,不过他还在清屏书院投了本,就比较少见了。
见叔父回来,周峰眼珠一转,便迎了上去,寒暄一番,把顾明州的事情透露给他。
周建志正因为案首被夺心烦不已呢,周峰这么一说,他登时停下脚步。
“此话当真?那顾明州的确有蹊跷?”
“叔父啊,我哪敢说谎?”周峰气愤道,“那顾明州整日的在外头晃悠,大中午的出去,大晚上的回来,谁知跑去什么鬼地方混了?这样的人能考案首,多半是买的!”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倒不错,但案首是要上报到皇上面前的,谁敢动手脚?
周建志到底见识多些,没有立时问罪,摸了摸下巴犹豫着。
“叔父,你要我去读甘泉书院不就是为了彻底扳倒它吗?如今大把的罪证在手里,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周峰侧过头,又说出腌臜事数件,周建志听了越发踏实,想了一想,便纠结人手,浩浩荡荡地直奔知州处去了。
萧豫正在练字,忽而听得外头有人声,紧接着便听见周建志拔高了的嗓音。
“萧大人,萧大人!不得了了,有大祸事了!”
萧豫不喜他大声喧哗,略一皱眉。
他本想晾周建志一会儿,谁知后者根本没发现,冲进来急急道:“萧大人,甘泉书院简直胆大包天,竟敢勾结审卷官员,造了个假解元!这不是要害大人吗!”
心头一颤,萧豫面上不显惊色,直起身擦手,慢慢道:“是什么原委,细细说来。”
周建志便说:“甘泉书院的夫子何望春家中,有个子侄在知州府当差,正是这次的审卷官员之一,这案首的考卷考得这样完美,瓜田李下的,难保不是泄题。”
萧豫没应声,心里颇瞧不上这种捕风捉影的话。
“秋闱前有赌局,还有人下了大笔注金,赌解元是甘泉书院的,您猜猜,那人是谁?”周建志斩钉截铁道,“就是当今解元本人呢!若非早有预谋,他哪有这个底气?”
周建志抛出最后一个重磅炸弹:“属下还知道,甘泉书院往年试图买下试题,走动了不知道多少回,证据确凿,大人请过目!”
“放你个狗屁!”
有人隔着窗户在外头大骂,紧接着急匆匆的脚步走近,门砰地一声开了。
“萧大人,甘泉书院可是清清白白,请您明鉴!”
第37章 多智近乎妖
这下可好,两拨人凑在一起,顿时闹成了一团。
清屏书院的想甘泉书院的死,甘泉书院的想清屏书院的滚,双方你一言我一语,原本宽阔的书房都窄小了起来。
萧豫头痛不已,正要开口,身边心腹凑过来,低低道:“大人,听说王爷游历已经到了徽州治下,这档子事儿若落进王爷耳朵里......”
这话叫萧豫浑身一凛,眸中闪出精光来。
心腹所说的王爷可不是什么寻常闲散王爷,那是当今圣上的亲叔叔,看着皇上长大的,颇受倚重,若王爷知道了,在皇上面前参上一本,别说是乌纱帽,连性命都悬。
过去的事早已过去了,便真有什么,那也是上一任知州的事了,这一届解元清白无暇才是重中之重。
“行了。”萧豫开口,书房里登时安静下来,十几双眼睛都注视着他。
“诸位的话本官都听见了,这顾明州的考卷本官是过目了的,的确当得起案首,至于有无徇私舞弊之举,倒也不难分辨。”
萧豫抬高声音:“来人,去把顾明州给我带来!”
这一下,清屏书院的人心中都是一喜。当面问答可比在考卷上作答要难,不仅要应变自如,还得答得够好,否则他们就更有理由参他了。
甘泉书院的人则是心里打鼓,这顾明州平日在书院里压根儿不起眼,能扛得住知州的考问吗?
不多时,顾明州来了。
他原本纳闷,但见书房里的两派人,心思略微一转,便明白了过来,当下也不惊慌,向几位大人师长一一行礼。
萧豫见了他,便想起前几个月要招揽他却被无视的事情来了,心里不愉快,语声也就带了些冷。
“你便是顾明州?”
他故意佯作不识,顾明州有些好笑,却对这种官派作风再熟悉不过。
先前他是穷酸书生,可以对萧豫避而不见,这叫风骨;现在功名在身,已经半只脚踏入官场,便不能在人前给他没脸。
顾明州虽然懒得跟他周旋,却最是圆滑不过,当下俯身一拜。
“顾某见过恩师,小子来晚了。”
但凡考过科举,这一任的主考官便是所有学子的老师,顾明州这一声恩师并不为过。
萧豫面色稍霁,沉声道:“过来吧,我考校考校你。”
顾明州站定,半垂着眸,姿态恭敬。
沉吟片刻,萧豫先问了一些基础的东西,四书五经,种种条文,顾明州均是对答如流。
周峰听得心里直打鼓,这厮怎么回事,平日里也没见他怎么读书啊,怎么一条条背得那么熟?
萧豫脸上却没什么表情,淡淡地点了点头:“此次本官点了你的解元,是看你才学不错,却不知你对今后有什么打算。”
众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这话问得宽泛,看似好答,却最考究一个人的心性、品格、胸怀,只消说错半句话,便有的是文章可做。
顾明州全似没有察觉到屋中的风云诡谲,平静一笑:“助当今圣上平定天下,收回国土。”
周建志一喜,站出半步,厉声道:“先帝明令朝廷,不得再提收复之事,就是为了杜绝战乱,未免百姓生灵涂炭!你倒好,全不放在眼里!”
“少年人生性好强,又有什么稀奇?”何望春急得上前一步,对顾明州低声道,“还不快解释两句?”
“哼,他再如何解释都是一样,只知穷兵黩武,读再多书又有何用!”
唯有萧豫听了,心头倍感震惊。
皇上想的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正因为先帝下了死命令,不允许任何人提及收复国土的事,所以圣上虽为九五之尊,也不能明面上伤了父亲面子,只有潜移默化,暗地行事。
可哪怕这些,也只是萧豫这些官场人物的猜测,顾明州一个小小的解元是从何得知?
萧豫先前主持孙家私占泉山案,早对孙家顾家摸得清清楚楚,顾明州全家都是泥腿子,孙思博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小商人对他们而言,都已经是高攀不起的贵人了,根本不可能有人再后面指点。
莫非他是从今年试题中猜出来的?还是说,他原本就有这个志向?
若是前者,那简直多智近乎妖,说是九窍玲珑心也不为过;若是后者,那更不得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等抱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无论是哪种,这样的人但凡到了官场,都必定官运亨通,备受重用。
萧豫复杂地看着顾明州,只见少年傲然抬头,毫不畏惧他人诘难。
“先帝有先帝的难处,前朝只知淫乐,天下一分为三,北匈奴,南大兴,东阳海,大兴夹在两国之间时时自危。这样个烂摊子,先帝能护住国体未曾覆灭,已是天大的本事,当时山河凋敝,休养生息才是正道。”
“如今大兴朝国富民强,自当做出一番业绩,收服大好河山,龟缩南地,贪图享乐,早晚有一天要重蹈前朝覆辙!”
清朗有力的嗓音掷地有声,有如洪钟敲响了在每一个人心中。
“今后,”萧豫眸中异色更甚,终究是长长出了口气,“你便到我府上来读书吧。”
在场的无不是人精,此话一出还有什么不懂的?萧豫这是认了顾明州这个学生了。
周建志还有不满,却知道此次与甘泉书院的正面一战,输了个彻底。
眼看萧豫乏了,众人只得纷纷告退。
何望春看着顾明州,越看越顺眼,刚出二门,便止不住地笑起来:“好,好啊,江山代有才人出,吾辈也有接班人了啊!”
说罢,又非常明显地偷看了一眼周建志,非常大声地窃窃私语:“不像某些人,尽教了些蠢材,还要嫉妒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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