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建志额头暴出青筋,满脸通红,大怒:“你说谁呢!”
“咦,我在说谁?”何望春故作惊讶,“周大人这是怎么了,气成这样?”
顾明州几乎笑喷,何望春这老头子干起嘴仗来可真行啊。
周建志却气得险些背过去,不敢在知州府上乱来,只得忍着回到清屏书院,越想也是满腹窝囊气。
喝一口茶压压火,味道却与平常不同,周建志登时炸了,砰地一声将杯子掷在堵上。
“这茶是谁采买的,给我滚出来!”
第38章 我只要他!
采买的人上来,战战兢兢。
“这是杭州锦南楼的少东家亲自送来的,我也尝了,味道是一等一的好啊......”
就在这时,外面进来个眉清目秀的锦衣少年,怒气冲冲道:“可不是,这可是锦南楼顶尖的好茶,除了皇上太后那儿,旁的地方都舍不得送的,怎么还问起责来了?”
那少年皮肤极白,是富贵人家娇养出来的奶白色,又是一张毫无攻击性的巴掌小脸,现在便是在气头上,也是一样的惹人怜爱。
周建志甚至笑了一下,叫他上前,看着和和气气的。
下一刻,却拿了另一杯茶,冷不丁自少年头顶浇下!
“叶星阑是吧?”周建志冷笑,“不过是个下贱的商人,也敢在本官面前叫嚣?”
叶星阑自小家中娇惯着长大的,还从未受过这种委屈,立时惊呆了。
“当初定下你们锦南楼的时候是不是说过,清屏书院只要最好的雨后龙井,不要跟甘泉书院一样俗套喝什么碧螺春,现在拿来的是什么?!”
叶星阑气得浑身发抖,却无言反驳。
当初清屏书院的确说过,只是今年太后特别钟爱碧螺春,他便寻思着也给其他人尝尝,主管采买的管事听他这么一说,也想着给诸位大人换换口味,这才有了这么一遭。
这下可好,反倒成了他的不是。
若是经验丰富些的商人,此时掸掸身上的茶叶,再如何也不能流露出委屈,还得笑,毕竟生意还要做下去的。
再能耐些的,说两句软话,待周建志气消,再诉委屈,等得了道歉,再想方设法为自己争取些许利益。
叶星阑却一样不会,眼眶通红地憋着泪。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快步走进来:“碧螺春怎么就俗套了,周大人,你这话可不地道!”
周建志定睛一看,好么,又是甘泉书院的人!
“哼,若非你们清屏书院上回管我们借了钱,我才懒得踏入这等污糟之地!”来人眼角眉梢俱是不满,“你想骂甘泉书院便骂,拿人家小兄弟撒什么气!”
邪了门儿了,怎么哪儿都有他们的人跑出来碍事!
“我骂我的,干你何事!”周建志越发愤怒,厉声喝道,“来人,把他们打将出去!真是晦气!”
“诶,干什么干什么?我是来收账的.......哎呦!”
两人无端端挨了一顿打,被赶出门去,叶星阑出了门便开始掉眼泪。
“下次不出来做生意了,”叶星阑揉着通红的眼眶,带着哭腔骂,“臭老爹,死老爹,自己偷懒,就叫儿子受苦!”
那书生简直气得七窍生烟,拔脚就往甘泉书院走。
与清屏书院的死气沉沉不同,甘泉书院处处洋溢着喜气,因为今年解元是自己人,众人都是一脸扬眉吐气的样子。
一见书生满脸青紫的模样,众人都惊了,连忙询问缘由。
书生将原委说了,何望春当先摔了杯子:“这厮仗着清屏书院得了几个解元了不起么?不过是风水轮流转,再往前推二十年,他清屏书院算老几啊!”
“可不是,不就是嫉妒咱们今年点了解元吗,有本事他们也考一个!”
“这不服那不服的,还跑去萧大人面前折腾,好好一个读书人,怎么胸襟如此之小?”
“他三番两次往甘泉书院的脸上打,咱们难道就这么忍了?”
“那怎么行?”何望春咬牙,“咱们非得找个法子好好出口气不成!”
一帮人聚在一起,冥思苦想怎么找回场子,最终决定还是读书人的老办法——以文会友。
以文会友说得和睦好听,实则就是打擂台,谁输谁丢脸。
甘泉书院这回就是想让清屏书院好好丢一次脸。
为此,他们还特地搞了个大阵仗,租下了扬州城最繁华的杨风酒楼,城中但凡有些姓名的人物都收到了请帖。
何望春还特地请了几位衣锦还乡的官员做评委,俱是出身甘泉书院的。
那边清屏书院也不甘示弱,挑选了书院中的精锐应战不说,还找来几个在任的官员当评委,跟甘泉书院分庭抗礼。
一边是老牌书院,一边是后起新锐,早就有争锋相对的形势,却是头一回闹出这种阵势。
一时间,谁输谁赢成了城中最为热议的话题,赌场也趁着时兴拉起了赌局,参与的越多,对擂台本身的关注就越多。
顾明州身为解元,还要在甘泉书院再读几年书备考会试,自然也在出战之列,吴家兴笃定这次是他的成名战,颇为骄傲。
不过么,狡猾如顾明州,自然想着借此机会一劳多得,在城中多个赌场下了注,预备赚上一笔。只是可惜他本钱不够,不然自己做个东家也是不错的。
顾明州正琢磨着,忽然听见屋外有匆忙的脚步声。
“顾公子,顾公子!”
那声音受尽风霜洗礼,沙哑干涩,顾明州心头咯噔一下,起身从窗口探身向外看——那不是他遣去送信的信差吗?
“顾公子不好了,咸州发大水了!”信差连珠炮般扑过来,“我去了临宝城,城里四处都是灾民,根本找不见白公子的人影!”
顾明州身子晃了晃,险些跌坐在圈椅中。
“听说城里没粮食可吃,路边竟有人易子而食,我实在是......”信差犹豫片刻,终究不忍说实话,“没有白公子的消息也不是坏事,想来也未必出了事。”
顾明州闭了闭眼,所有动摇在一瞬间消失,抬头唤自己的书童:“冬柏,给信差大人赏钱。夏松,去外面买匹马。”
两个书童是萧豫送来的,眼界见识与旁人均不相同,几乎是一瞬间就理解了顾明州的意思,急了。
“公子,再有一个月便是擂台,这可是成名的好机会,错过就没有下次了?”
“是啊,信差大人送来的都是十几日以前的消息了,现在便是过去也未必寻得到人,反而耽误了前程,岂非得不偿失?”
“闭嘴!”顾明州猛然回头,眼里满是骇人的血丝。
他神色狠戾,一字一句地说:“去他妈的名利,我只要他!”
第39章 无法说出口的话
弦月似弓。
叶星阑打了个哈欠,正要睡觉,外面又骚乱起来,他不耐烦了,掀起帘子。
“都在吵什么?”
“少爷,”管事的忙向他行礼,“不知哪里冒出个书生,非要向咱们买马,还一买就是三匹......”
“人家要买,卖给他便是,明儿到了镇子上再买几匹不就行了。”
“可这都是银子啊!”
叶星阑不耐烦了:“是我们叶家的银子,你心疼个什么劲儿?人家又不是不给钱!”
管事的一噎,心里暗骂他没脑子,叶家的马可都是好马,路上不知能载多少货物呢,去镇上能买到什么好的?这么下去,叶家迟早败在他手上。
但主人都发话了,他一个伙计也无法可想,只得不情不愿地卖了马。
顾明州道了一声谢,不再多言,上了马便走。
两个小厮跟在后面,满心叫苦。
这都没日没夜地跑了快五天了,赶上了本该花费十余天路程,累死了两批马,顾明州怎么一点都不需要休息啊?
好在这次的马脚程快多了,比预想的要更早到达目的地,一个小小的村落。
小厮再也受不住了,连说带劝,好歹将顾明州劝住,找了个农家睡下了。
冷冷的月光洒在地上,顾明州身体已经极度疲惫了,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一闭眼,眼前就浮现出白雨信替他挡剑时濒死的面孔。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刻意地不去回忆,此时极度的不安之下,那天的画面却越发清晰。
那时他已经年过三十了,正当壮年,白雨信比他小一岁,因为身体底子差,看着总有些孱弱,倒在他怀里时轻得像片云。
“别再做那些惹人恨的事了,你瞧瞧,这都是报应。”白雨信满身是血,轻轻地说。
他记得很清楚,当时自己回答的是:“你管不着,谁让你过来挡剑了?”
他只是很震惊,完全想不到白雨信会扑过来。白雨信素来高傲,对他尤为刻薄,顾明州自然也温柔不起来,不是挖苦讽刺就是针锋相对。
哪怕在这个时候,他都改不了平日里的相处模式。
白雨信听了,脸上露出一抹似苦涩又似认命的笑,顾明州一辈子都忘不了他那个的表情。
丧礼办得很简单,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只有富甲天下的财产。人一死,竟然那样干净,什么牵挂也没有,可见此人活着的时候有多么孤独。
有人在灵堂上问他,打算把白雨信葬在哪里。
“他是我的妻,自然葬在顾家。”顾明州神色很平静。
那人脸色一黑,克制道:“公子生前说过,死后想葬于海中......”
“他还真是赤条条来赤条条去,”顾明州冷笑,“谁准他这么走的?”
“顾明州,你不就是当了个臭官吗,有什么了不起的?”那人瞬间就炸了,“公子活着的时候就与你和离了,你们根本一点关系都没有,凭什么替他做主!”
旁边有人拉他:“阿才,你冷静点,别在公子的灵堂上闹。”
顾明州这时候才认真地看了他们一眼,认出他们似乎是白雨信的得力手下。
白雨信人都死了,他的手下没有一个提钱的事,只想着补足他生前所有遗憾,可见白雨信威信之高。
阿才强忍住一拳砸上去的冲动,低下头,深吸一口气。
“我知道首辅大人与我们公子宿有积怨,但现在人已经死了,就让他好好的去吧,小人求您,放公子一马!”
不知道为什么,顾明州心头窜起了一股无名火,烧得他四肢百骸都在细细发颤。
可他面上仍是一派沉静,甚至是冷漠如霜的。
“放过他?不过是葬入顾家,怎么,你觉得太为难他了?不如把他叫起来,亲口问问,这到底是不是为难!”
阿才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呼地一声,寒风卷入灵堂,烛火忽明忽灭,仿佛真有亡魂在哭诉着什么。
“是我愚钝,顾大人这样恨公子,怎么会放过绝佳的好机会折辱他呢?”阿才惨笑一声,“当初我还劝公子表白心意,如今看来,公子实在太明智了。”
“顾首辅英明啊,当真是大获全胜!”
漫天大雪簌簌落下,顾明州坐在圈椅上,屋里又银丝炭火,他却僵得像一块冰。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白雨信喜欢他么?顾明州简直要笑出来了。
怎么可能呢。
若真是如此,岂不是更令人厌恶?难道白雨信以为替他挡了几剑,他就会喜欢上他了?当真可笑。
顾明州扯了扯嘴角,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就因为阿才在灵堂上说的几句话,顾明州当即下令,让人将白雨信在府上留的东西全部毁去,除了墓碑,不准留下丝毫痕迹。
丫鬟捧了件破旧的衣裳过来,问他要不要丢。
顾明州脸色大变,一把夺了过来:“谁让你动这个了?”
“因为您说白公子留下的东西一件都不要留,”丫鬟战战兢兢,“这也是白公子送的。”
当初顾明州刚刚考上秀才,进京赶考。到底是穷乡僻壤里来的,打了补丁的衣裳总是被人笑话。
白雨信知道了,一句话也没说,第二天便买了一件崭新的衣裳送过来。
顾明州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理,嘴上对白雨信从不客气,这件衣裳却穿了又穿。做了官以后买了不少光鲜亮丽的绸衣,这一件却总是舍不得丢。
算一算时间,都已经是十二年以前的事了。
一股毫无预兆的疼痛涌了上来,如同针尖扎在心口,顾明州忽然间想到,白雨信死了,他已经死了。
正因为他死了,所以顾明州什么话都说不得。
为什么不愿让白雨信的尸身远离顾家?
为什么不能像对待任何一个政敌一样轻松地放过他?
若真的恨他,又为什么总是舍不得丢掉他送的东西?
顾明州已经不能再想,也不敢再想了。
“公子,公子,醒醒。”
顾明州猛然惊醒,从那股窒息般的疼痛中挣出,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
冬柏说:“公子,咱们该上路了。”
天色已经大亮,顾明州抹了把冷汗,垂下眼睫。
这一次,他不会再弄丢他。
第40章 见媳妇儿
好在顾明州提前请了人前去探路,有人递信过来,说是白雨信平安无事,已经前往杭州城。
顾明州先是松了口气,紧接着心底的火更是无穷无尽地烧了起来。
不过顾明州本性上是个极能忍的人,有人曾以毒蛇形容他,他还颇为引以为傲。此时也不露分毫行迹,一路来到杭州,在白雨信租的房子外面等着。
过了午时,白雨信回来了,看见他在门外,当时就惊了。
“你怎么来了?”
顾明州望着他,甚至露出一点笑意:“我是解元了,给你报喜。”
白雨信讶然,道了声恭喜,心里既为他高兴,又有些黯然,感到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15/74 首页 上一页 13 14 15 16 17 1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