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又想什么呢?我还能嫌弃自家媳妇儿吗?”
白雨信在他怀中,一时愣了。
他知道自己在做的不是什么好事,说出去都要遭人辱骂的。可他不在乎,对贫穷的恐惧已经深深地刻进了骨子里,他一门心思,只想冲到这个世界的顶端,能护得顾明州平安一生。
这些他并不想让顾明州知道,或许是因为顾明州是唯一陪伴在他身边的人,又或许顾明州走的是条光明坦荡的路,顾明州待他越好,他越不想在顾明州面前袒露出自己阴暗的一面。
他不大明白,自己为什么这样在意顾明州的看法。平时算账那么快,想起这些事就怎么也想不明白了。
可是顾明州来了,看透了他,也......接受了他。
忽然之间,仿佛某个看不见的重担悄然落下,白雨信有种说不出的平静舒适。
“下次若有什么事,要跟我直说,总想着骗我,我也会伤心的。”
“嗯......”
“若是生气了,也要告诉我,不然我也会不高兴。”
“嗯。”
“好了,笑一笑,嗯?”顾明州捏了捏他的脸颊,目光柔软而宠溺,“干嘛整天绷着一张脸?”
呸,说得好像谁稀罕他陪似的。
白雨信心里小声地反驳了一句,到底没有说出来。
就在这时,边儿上有人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少、少爷?”
白雨信猛地推开顾明州,欲盖弥彰般站直了:“什么事?”
“咳,也没什么,就是您让我办的事......”
顾明州一看,这不是阿才么?上一世这阿才总想着拆开他跟白雨信,着实可恶,真恨不得折磨他一下......算了,毕竟是出于忠心。
咬牙狠狠瞪了他一眼,顾明州摸了下白雨信的脑袋,转身要走,袖子却被拉住了。
“那个,今天......对不起。”白雨信颇有些不自在,低声认错。
“算了,就你那脾气,也就被我逼急了才肯说句话,”顾明州叹道,“要碰上个别人可怎么办呢?”
他本是随口一说,白雨信听见却往心里去了。
别人?在他心中,他们两个是有婚约,与夫妻无异,从未想过会跟旁人在一起,直到顾明州考上进士,就......
白雨信攥紧了手指,喃喃低语:“就要和离。”
他几乎给忘了。
“少爷,少爷?”
一旁的阿才眼睁睁地看着顾明州离开,而自家少爷呆愣愣的站在原地,此情此景跟话本里的情人分别没有两样,真恨不得马上跑进厨房,跟其他小厮好好八卦一番。
白雨信回过神来,神色也已经恢复成平日的冷漠:“什么事?”
“这些地契已经到手了,没让任何人知道,您看看。”
翻开一看,俱是粮行、布行、漆器行的地契,白雨信却不感到满足,他真正想要的,正是杭州商人视为命根子的丝绸行。
杭州商人以性格闲散著称,但在做生意上颇为团结,形成商帮,抵御外人。像白雨信这样的外地人想做点小生意,发一笔横财并不难,但若要插手典当行、丝绸行、钱庄、茶庄这些生意,相当于虎口夺食,寸步难行。
白雨信不信邪,还真给他找到了机会。
杭州商人虽然在一起做生意,却并非铁板一块。
近来边疆不平,国库不充,便出了条政策,但凡商人往边境运送粮食到达标准,即可换取盐引,往五湖四海贩盐。
这意味着什么?
盐自古以来被朝廷垄断,私自贩盐者死。然而当今出名的几个富商均是贩卖私盐起家,而朝廷中管理盐引发配的官员也是油水最多的。
贩盐,等于暴富!
谁能换到最多的盐引,日后谁就是老大,曾经戴、夏、舒三家鼎足而立的场面也会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一时之间杭州城内风云暗涌。
混乱是最好的保护色,这是白雨信从咸州决堤中学到的。
“可是......”阿才挠了挠后脑勺,苦恼道,“这些都是经营不善的铺子,买回来也不能赚钱,要来干什么?”
白雨信唇角微微翘起,眸中精光乍现:“放心,有的是人会买。”
与此同时,戴家。
戴子濯身体好转,回到家中,才六岁的戴子朗摆着小短腿,噔噔噔地扑过来:“哥哥!”
“哎呦,让我瞧瞧我们的小子朗!”戴子濯将庶弟举起,故作夸张道,“呀,这么胖了?再过几天岂不是比哥哥还要高了?”
往常戴子朗都要被逗得咯咯直笑,今天效果却不佳。
只见他一张圆嘟嘟的小脸上满是严肃,小声说:“哥哥,父亲和叔叔他们又吵架了。”
戴子濯眉头紧锁,直起了身板,看向书房。
书房里,众人正吵得不可开交。
“老三,好好的丝绸行交给你,你就弄得满是赤字回来?!”
“你说得简单,有本事当初这烫手山芋就别丢给我啊!”
“大哥,咱们非要争这盐引吗?那些粮米行卖了便卖了,若闹到最后伤了老祖宗的基业,那可如何是好?”
戴志行目光众人脸上一一扫过,眸中不乏失望。
这就是他戴家的子孙?竟丝毫远见都没有。
“上次子濯说的,我该好好思量一下了。”
众人均是震惊,觉得戴志行脑子坏了:“大哥,你要把家业交给外姓人?!”
第43章 猛兽
这话题他们不是第一次吵了,除却每次开会时的互相甩锅,众人也常常变着花样儿否定各自提出来的解决方案,所以上一次戴子濯说要请人帮忙的时候,一帮人也大吵了一番。
没人想到,这话竟然入了戴志行的耳朵。
“大哥,祖宗之业不能废啊,请外姓人过来,让人怎么看我们戴家?”
“若你们能争点气,我何须请旁的人!”戴志行骤然怒了,“平日里让你们多花点心思在生意上,谁听了?个个把铺子里的钱往家搬,你们让我拿什么跟夏家舒家争!”
向来宽厚的戴志行发了火,屋里一下子安静了。
有人不服:“大哥,找人我同意,那也不能路上随便拉一个人过来就给咱家主事呀?那什么白雨信靠着投机才赚了点银子,能有什么本事?”
“就是,大哥你这不明摆着侮辱人吗!”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才知道,”戴志行沉声说,“来人,去请白公子过来。”
片刻后,白雨信到了。
戴子濯不放心,也挤进了书房。
众人见白雨信不过十六七的少年,当即大喝:“戴子濯,你当戴家人都死绝啦?找个黄毛小子来,逗谁玩儿呢?!”
戴子濯忙道:“不是的,雨信他很厉害的,他......”
书房里闹成一团,白雨信先是吃惊,后渐渐不耐起来。
“戴公子,我说过这是你家的生意,我不会插手,现在又是何意?”白雨信面色冰冷。
“不是这样,你听我说......”
“嘿,你小子狂什么!长辈面前一点礼数也无,还不快快跪下磕头?”
白雨信冷笑一声,直接转身出门。
戴子濯连忙追了出去:“白公子,白公子!”
“不要再说,我不想听。”
“白公子,是我不对,你别生气.......”
白雨信停住脚步,不屑一笑:“你的道歉很值钱吗?将我叫来此处,遭受你家人一通辱骂,我权当被狗咬了一口,现在又要我将你当人,你不觉得委实过分了吗?”
戴子濯急得满脸通红,却被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白雨信迈步又要走,身后却传来了另一个声音。
“白公子,戴某向你郑重致歉,”戴志行快步走来,“他们并无恶意,只是还不了解白公子的能力,方才口出恶言。”
“他们知不知道,与我何干?”
戴志行忽地笑了:“说实话,我也早就受够他们了,整日花天胡地,还当自己多了不起。”
“白公子,你就不想重重地给这些口出狂言者一巴掌吗?”戴志行脸上的笑意越发老奸巨猾,“还是说,你的确没有这个本事?”
白雨信瞥他:“戴老爷,晚辈虽然不才,也不至于看不出这样浅显的激将法。”
“方法不重要,关键在于你自己的想法,”戴志行老谋深算一笑,“据我所知,白公子并非浙商,却在杭州停留不去,恐怕是想火中取栗,却不得其法吧?”
白雨信眉头克制地跳了跳。
果不其然,戴家能坐稳杭州第三富商的位置,绝不可能全是草包。
一老一少四目相对,有种别样的默契。
“既如此,晚辈只能接招了。”白雨傲然道。
戴志行趁热打铁:“那明日便来成衣铺,让他们大开眼界。”
“自然,”白雨信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若出了其他后果,你可别怪我。”
戴子濯看呆了,白雨信竟然答应了?他求了快半个月都没有一点松动来着......刚刚到底发生啥了?
一直走到戴家门口,白雨信才扭过头,看了一眼戴家的匾额,低声骂了一句:“老狐狸。”
嘴上说着要他帮忙接手戴家生意,实则只给了个无关紧要的成衣铺让他帮忙打理,就是在考验他,便是不成功也没什么损失,还能顺便激励戴家子孙,怎么都不亏。
做生意啊,就是互相算计。白雨信笑了笑。
屋内,戴志行也在笑。
这白雨信恐怕早想着进入戴家了,这不,刚给个梯子,他马上就顺着下来了。恐怕他真正想要接手的是戴家的核心——丝绸行才是吧?
他看得出,这是一只猛兽,若是驾驭不好,只怕要遭其反噬。
但能坐稳一家之主,戴志行的胸襟也不同于常人,深知用人之道便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此时既然要用白雨信,便要想方设法将他收服。
戴志行看了看身边的戴子濯,目光有些复杂。
都是差不多的年纪,有些人已经独当一面,开拓疆土了,有些人还傻乎乎的什么都不懂。
戴子濯是他的长子,因为从小身体不好,便一直娇养着长大。虽说是聪慧的,却太过天真,少了些狼性与冲劲。
往常戴志行还不觉得有什么,此时此刻,难免生出后继无人的忧虑。
戴志行抓着家中子辈好好读书,一面全心全意调动力量前往其他省份购买粮米,派人赶去北面换取盐引,还要防着夏家舒家给他使绊子,将白雨信这档子事抛之脑后。
一日,自家夫人匆匆跑进来:“老爷,您还不快去看看咱们家成衣店!”
戴志行一惊:“出什么事了?”
“还能是什么事?天大的好事啊!”
戴志行被夫人拽到街上,远远地一瞧,当即大吃一惊——自家被打压数月的成衣店门口竟然排满了人!
此时距离白雨信接手,才短短五日!
戴志行大喜过望,感觉自己的救星终于来了。
这本是件大好的事,却并不是每个人都觉得高兴,就比如说成衣店的二掌柜宋立。
先前便传出消息,戴家要找外姓人当掌柜,宋立便动了心思,觉得这是一个天大的好机会,谁知竟天降了个白雨信,成了他的顶头上司!
论经验,宋立在戴氏成衣店干了二十余年;论资历,宋立已经四十来岁,怎么也是长辈。如今,却要叫一个毛头小子掌柜的,这让他如何甘心?
可无论他怎么捣乱,这白雨信似乎总是有办法破解,还在几天内清除积弊,对面夏家成衣店已经嚣张了好几个月,白雨信来了之后,戴家成衣店竟第一次盖过了对面的风头!
宋立心里不由发慌,若是再这样下去,他恐怕得当一辈子的二掌柜。
极度的嫉妒与不甘令他铤而走险,克扣下了白雨信要去购置布匹的货款。
小兔崽子,你不是能吗?没有钱,看你还能翻出什么花来!
第44章 离别
成衣店生意稳定,白雨信更酝酿一次大动静,一锤定音。
一忙便没了时间概念,直到阿才来叫他,方意识到天色已晚。
一出门,寒风瑟瑟地钻进脖子里,红灯笼模糊的光晕边缘照出点点白色。
“下雪了?”阿才缩了缩肩膀,“啊呀,都冬至了!”
杭州城内已经十分安静,偶有旁边人家的欢声笑语,白雨信仰头呼出一口气,白雾在空中散去。他忽然想起家中的顾明州来了。
“你先回去吧。”
“啊?”阿才一头雾水。
白雨信依旧很坚持,将他支走了,慢慢地在雪夜之中踱步。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很讨厌下雪天,因为那会让他想起被继母带着,挨家挨户找买家的日子,或者是冰天雪地里被二婶逼着洗衣服的刺骨冰凉。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这些伤痛的记忆渐渐淡化了。冬天冷,他常常跟顾明州睡在一个被窝里,闻着他皮肤散发出来的味道,感受着少年人并不算坚实的身体,习惯性的陪伴抹平了许多情绪。
顾明州说的喜欢,白雨信并不大懂是什么意思。顾明州成为他生命中不可分割的重要部分,这似乎是理所当然的,至于为什么,或者为何要更进一步,他没有想过。
头顶的雪忽然停了,白雨信一愣,抬起头,是一把伞。
“傻子,大冷的天不早些回去,在外面干什么呢?”顾明州温柔地拂去他肩头的雪花,“走吧。”
他的脸被路边的灯笼照亮一半,平日颇为凌厉的轮廓柔和了许多,有种不一样的感觉。
白雨信没想到他会来,一时愣了。
那副乖巧的模样惹得顾明州忍不住伸手捏了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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