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志行厌烦道:“行了,把他给我拖下去。”
哭声渐远,戴志行又看向戴震:“还有你,老三,我说过多少次,做事要多动动脑,莫要给人当枪使了还不知道。你次次都说知道,那现在呢,你又在做什么?!”
戴震本来还很心虚,被他这样责骂,又觉得委屈,大声顶撞。
“你们人人都知道子濯跟白雨信去了京城,就我不知道,还要怪我偏听偏信?既然你只看重外人,自家人说的话都没有分量,那我还待在这个家做什么?早早的分家算了!”
戴志行更是怒不可遏:“这个紧要的当口提什么分家?若是分了家,谁养你?你三岁的儿子吗!”
“就是啊,三弟,你莫要得了便宜还卖乖,在这儿闹些什么?”
“三哥,小弟也觉得你这次做得不妥。”
戴震受众人口头讨伐,委屈至极,急得口不择言:“你们这会儿对我耍威风,怎么对外人的时候个个儿做低伏小的,恨不得给人家当妻做妾去?你们怎么不想想,若不是大哥非要跟人家争盐引,咱家又何须过得捉襟见肘,连日子都过不了?”
“我就是想分家,就是不愿过这操心日子,又有什么错!”戴震热血上头,说得越发停不下来。
“前些日子你找人借钱,以家中店铺做抵押,谁晓得不少店铺都已经悄悄地易了主,成了旁人的东西!钱也借不着,粮也买不到,早晚要动兄弟们的东西,你当我不知道呢?这个家早晚要散!”
戴志行知道自家三弟是被娇宠长大,却没想到他竟胸无大志到这个地步,只觉一阵疲惫涌了上来,长长地叹了口气。
戴震一气说完,也后悔了,垂着头都不说话。
他们不开口,旁人更不知说些什么,屋里一时安静了下来。
白雨信上前,平静地说:“若是没有其他事,我就告退了。”
“白公子,”戴志行忙道,“方才对不住,不如今日就留宿戴府,让子濯好好招待一下,如何?”
白雨信有些不可思议地抬起眼:“戴老爷,您不会以为戴家人这样辱我,我还能心平气和地留下来吧?”
戴志行也知道不可能,但也没想到白雨信会这么不给他面子,脸上当即一僵。
“能助戴家的人不少,戴老爷也不是非我不可,”白雨信淡淡道,“还是另请高明吧。”
“等等!”
白雨信全然不搭理。
眼看白雨信就这么走出去了,戴志行急忙追出去,谁知道白雨信的下人动作还挺快,立刻将白雨信接到马车上。
戴志行只得从马车外头递了张银票进去:“白公子,请息怒!”
里头接过银票。
戴志行松了口气,刚要开口,就听得唰唰几声,那银票便如飞雪般撒了出来,扑了他一脸。
“戴老爷不必如此瞧不起我,我的确爱钱如命,但也没有轻贱至此。”
白雨信隔着窗冷笑:“我不过看在子濯的情分上才答应帮忙,不过是钱,哪里赚都是一样,我就不信去了夏家舒家,他们也这样待我!”
第47章 赢者通吃
戴志行大惊。
若是先前不知白雨信本事也就罢了,现在他亲眼看见白雨信让一个垂死的店铺焕发生机,便是让他自己来也未必做得到,戴家更是找不出这种的人物。
这等百年难遇的经商天才,不能收为己用已经是天大的损失,若被逼的去帮他的对手,更是双倍损失,他怎么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戴志行一咬牙:“白公子!你不是一直想接手丝绸行吗?这次便让你......”
“接手了也是给你们戴家赚钱,”白雨信不感兴趣地打断他,“我可没占什么好处。”
这还叫没占什么好处?人脉,渠道,运作方式,这些都是外人无从得知的东西,现在白白地送到他面前,他还瞧不上?
戴志行气得牙痒痒,偏偏自己理亏,只得低头认错。
“你还想要什么,咱们慢慢商量便是。”
马车里没了声音,戴志行知道他这是要加价码,恨极了他的狡猾,却无可奈何。
正要开口,身后忽而有人来报:“老爷,大事不好了......”
下人在耳畔如此这般说了一番,戴志行脸色大变,再顾不上跟白雨信说什么了,匆匆道别,转身离去。
戴志行之所以如此方寸大乱,是因为先前被多方购买的铺子忽然开始兜售,而且还是向夏、舒二家贩卖!
若是被城中散户买走,不过是赚些小钱,不成气候,戴志行并不放在眼里,可若是成了其他两家的囊中之物,那就大事不妙了。
要知道,赢者通吃,输这全无,这是生意场上人尽皆知的道理。
现在三家鼎足而立,还算平衡,可若是戴家露出颓势,顷刻就会被其他两家分食干净。这些铺子被卖出事小,可扩大了夏、舒二家的规模事大,戴志行必须在此之前赶忙买下。
戴志行顾不上再管白雨信的事了,将其交给了戴子濯处理,调动族中财产重新将铺子买下,方才松了口气。
没有几日,他忽然发现不对劲——钱庄里忽然多了一笔存款,金额正与他们买铺子花的钱对等。
戴志行这时才猛然意识到,他被耍了。
尽管存款的都是杭州本地人,问不出个所以然,先前买走铺子的人也并非同一个,无论怎么查也查不清楚,但戴志行依旧十分肯定,这背后绝对是同一个人在捣鬼。
那个人究竟是谁?
与此同时,白家院子里一盏红泥小炉上正煮着一壶茶,雪白的雾气湿润了空气。
“这是叶家的茶叶,少爷您尝尝。”阿才给他倒了杯茶。
白雨信喝了一口,面无表情:“不过如此。”
“是么?我听人说叶家祖祖辈辈都是种茶叶的,这雨后春茶是最好的哩,”阿才嘀咕道,“原来都是传闻啊。”
他放下茶壶,凑近了白雨信,两只眼睛亮晶晶的:“不过少爷,您这招可真是绝了!从戴家手中低价买到的商铺,高价卖到他手里,再将从中获得的银子存到戴家的钱庄上,简直是空手套白狼啊!”
白雨信瞥了他一眼:“仔细一些,若是让戴家查到了,吃不了兜着走。”
“那是自然,小的办事您还不放心么?”阿才哈哈大笑,“戴家那群饭桶,整日趾高气扬,现在恐怕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吧?”
他觉得自家少爷太聪明了,怎么能想出这么多办法呢?
为了能够胜过夏、舒二家,戴志行向多方借贷,甚至远上徽州借款,若是一个不慎,很可能得倾家荡产去还债。
所以戴家祭出了绝妙的一招——但凡有人来戴家钱庄存钱,存够一定时日,便能获得少许利息。
要知道,这个时候的钱庄主要功能是储存银两,存钱不仅不赚钱,还得花钱,相当于让钱庄帮忙保管自己的银子。
忽然有了这种钱生钱的生意,大伙儿自然乐意做。钱存进来了,一时半儿不会取走,戴家正好拿去争夺盐引,只消在三个月后将银钱补上,便没问题了。
阿才在一旁看得分明,白雨信早在被戴家邀请之前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一招,所以每走一步都是敏捷迅速,出人意料。
白雨信淡淡一笑:“好戏才刚刚开始。”
对此,阿才没有任何疑问。
往日白雨信说过许多更离谱的话,但没有任何一次落空,这令阿才彻彻底底地相信,自家少爷是天下绝顶的聪明人,就像话本里料事如神的军师一样。
既然少爷说了,那就等着,必然有好戏登台。
*
这几日的戴府陷入了一片兵荒马乱,下人们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隐隐约约知道,约莫是些关乎戴府存亡的事。
戴志行一面要筹备粮米,一面要全力买入戴家的店铺,更要想办法让这些店铺运作起来,好好赚钱,否则以戴家现在的窘境,买回来只会成为累赘。
然而戴家可堪大用的人才并不多,大小事宜均需戴志行过目,不过几日,他就瘦了一圈。
可越是艰难的时候,偏偏流言四起。
哪怕戴志行再努力,戴家的艰难还是被传了出去,对手们便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鹰隼,不约而同对戴家的店铺发起了攻击。
做法很简单,就是在戴家所有店铺对面开店,然后降价销售。
这一招对于夏舒两家来说自然没有太大的好处,但是却直接攻击了戴家,戴家好不容易稳住的现金流大大缩减,不得不再次提高钱庄利率,以图从中小商人手中套得现银。
谁知道经过这么一遭,众人都对戴家的处境有了了解。
所有人都认为戴家迟早是要倒的,现在存进去的钱不要说兑现利率了,说不准日后都是白白打了水漂,前来存钱的人越来越少。
戴志行只得硬着头皮,将利率拉到一个令人震惊的数字,已经与他在盐引争夺中将会获得的利润持平。
不是他算不清这笔账,正因为算得太清楚了,他才更得如此。
否则失去的不仅是金钱,更是多年来积攒的口碑与地位,但凡一落,便是千丈。
他只能前进,不能后退!
第48章 白雨信,你等着
然而戴志行的努力收效甚微,哪怕他已经竭尽全力,市面上对戴家的不信任仍在发酵,不仅没有人存钱,更有人开始陆续取钱。
分明是午后,阳光正好的时候,天色却黑沉沉的一片。
戴子濯匆匆行于院中,满眼的红血丝。
已经足足半个月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他却顾不上这些细枝末节,狼狈地冲进了戴志行的书房。
“爹,爹!”戴子濯脸色灰败,带着无尽的惶恐,“您先前让我盯住的户头开始动作了,他们存的银子太多,此时竟一口气全部取走了,咱们辛辛苦苦赚的钱全便宜他们了!”
戴志行长长地出了口气,事到如今,他没有再震惊,而是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究竟是何方神圣在背后捣鬼,他也约莫有几分猜测,但无论是哪一个,都没有这样精致到宛如刀刃的手段。
“这可如何是好啊?”戴子濯紧紧地盯着他,希望能从他口中听见解决的答案。
戴志行只觉一阵无力,真想问问他,若是百年之后,你又该问谁去呢?
闭了闭眼,他终究是忍住了,缓缓的说:“继续盯着,总不能到了最后都不知道对手是谁吧?”
资金链已经完全断了,戴家先前四处欠款,如此四处都在催他的帐,任何一个经济来源都被掐死,戴志行黔驴技穷,只得再次出售店铺。
跟他所想不差,先前收购店铺的那只幕后黑手再次出动,低价进行收购。
也正因为戴家人早有了准备,戴子濯方才顺藤摸瓜,找到了真正的主使者。
他站在白家府邸门口,傻愣愣地站了大半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有下人问了他什么,他耳朵里嗡嗡直响,什么也没听见,本能地跟着进去了。
下人将他引至院内,院落之中仍是一样熟悉的陈设,前厅置了一只红泥小炉,上头却在炖一盅排骨汤,香气四溢。
白色水雾氤氲升起,模糊了少年稚嫩清隽的眉眼。
“你来了。”白雨信只说了三个字。
戴子濯呆呆地坐下,好半晌才开口:“为什么?”
白雨信并不答话,解开砂锅的盖子看了眼,满意地点点头:“成了,你要不要来一碗?”
瓷白的勺子舀出炖烂的排骨,乳白色的汤汁在小碗中晃荡,推到了他面前。
戴子濯眼眶一下就红了。
“为什么是你?戴家与你往日无仇,近日.......”他本想说近日无怨,可忽然想起三叔当众打下去的那一巴掌,便噎住了,只得哀怨地瞪着他,“就算戴家曾经犯过错,又何至于让你逼至这般境地?”
白雨信笑了笑。
那笑并无嘲讽,也无报复,只是单纯、凉薄的一个笑,却让戴子濯整颗心都沉入一片冰凉。
“戴公子想多了,我并非有意针对,只为赚钱罢了,不是戴家,也会是其他人,”白雨信语气平静地陈述,“只不过戴家是杭州三大富商之末,实力较弱,好对付一些罢了。”
这话太理智,太无情,戴子濯只觉心脏一阵不规律的跳动,眼前一层黑朦。
“你......从头到尾都没有......没有将我当朋友吗?”他的神智仿佛抽离了,隐约听见自己的声音正艰难地发问。
白雨信仿佛有些讶异,扫了他一眼:“我以为你已经看出来,当初我是刻意与你相交的。”
戴子濯紧紧地闭上眼,胸口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一瞬间撕裂了。
他对他一见钟情,甚至希望讨得他表亲的欢心,能够求娶他。这样天真的自己,如何能够发现白雨信的真实面目?!
“那你当初又为何要接手戴家的铺子?”戴子濯一字一句地质问,心脏如同在滴血,“我一直觉得有愧于你!”
“自然是为了让你们晚一些发现我,”白雨信摇了摇头,“不过现在看来,当初那一步实在多余。”他也没想到戴家居然这么弱,到了最后一步才找上门。
戴子濯低低地笑了出来。
这一刻,他只无比庆幸,好在他还没有说出自己的心意,否则这一刻的到来该有多讽刺啊?
狂怒、失望、怨恨......种种情绪交杂在一起,他生生忍住了。
起身,退到堂下,戴子濯直直地跪倒在地。
白家没有铺设地龙,地板坚硬而冰冷,那种冷意一直蔓延到每一寸骨髓之中。
“白公子,先前戴家多有不敬之处,戴某在这里向你赔罪,”戴子濯额头用力磕下去,“只求白公子放戴家一条生路!”
白雨信失笑:“戴家经营不善,方才有我从中牟利的机会,有这个时间求我,不如回去好好想想办法。”
“求白公子放戴家一条生路!”戴子濯固执地叩首,沉重的声音一声又一声,不一会儿便染红了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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