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雨信微微叹息,起身将他扶起,拿了块帕子盖在他额头伤口处。
戴子濯眼睛亮了,充满希冀与哀求。
“这个世界的法则就是弱肉强食,”白雨信声音柔软,却字字诛心,“活路是求不来的,必得撕咬争出来。”
戴子濯眼里的光碎了,只觉一阵冷意渗入骨髓:“你不肯.....”
“回去吧,”白雨信淡淡道,“商场如战场,跪在敌人面前没有用。”
眼里的光芒彻底暗淡,戴子濯点了点头,摇晃着起身,忽然间放声大笑起来。
他笑自己眼盲心瞎,竟一直以为白雨信是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没想到却连人都算不上,这根本是只嗜血无情的野兽!
戴子濯又哭又笑,失魂落魄地往回走,忽然间心口一阵悸动,眼前发昏,身子软倒在地。
“后辈软弱至此,难怪戴家这般不堪一击,”白雨信无奈摇头,“阿才,去叫大夫。”
戴子濯被送回戴家,良久悠悠转醒,看见父亲的第一眼,便放声大哭起来。
“爹,都是我的错,是我引狼入室,是我害了戴家!”
戴志行连日来积攒的压力被儿子这一哭引爆了,始终强大的面具裂开,眼里蒙上泪意。
但他没有哭,也不能哭。
因为他是戴家的当家人,肩负着全族的盛衰,面对再大的困难也不能退缩。
即便此时已经陷入绝境,他也必须想尽办法求得生路。这是他与生俱来的职责,便是死,也不能放弃。
白雨信,你等着。
第49章 他后悔了
白雨信料到戴子濯回去之后,戴家必然会进行反击,但他完全没有想到,攻势来得这么迅速与激烈。
白雨信购入的铺子不少,对面的竞争店铺忽然不约而同降价,并引入了许多新鲜产品,尽管他有本事在一个月之内经营好一家成衣店,但当时对手并不将心思放在店铺上,而且他要掌控的店铺也不多,方才能够突袭成功。
现在戴家不知道跟夏舒两家做了什么利益交换,三家联手围剿白雨信,他就是再如何有本事,也难以获胜。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铺子若不能赚得银子,还必须定时向官府缴纳税银、给一大帮伙计发钱,时间一长,必然耗得东家积蓄散尽。
白雨信立刻将这些店铺出手,却发现原先谈好的买家全都不再接手,他再三降价,也没有人肯买,只得将伙计全部散去,减少成本花销。
谁知就是这一应对给白雨信招来了祸事。
伙计们也是要吃饭的,白雨信毫无理由地辞退了这么一大批人,愤怒的众人当即将他告到官府,白雨信派人拿钱疏通,可疏通来疏通去,反将自己疏通进了牢里。
“啧啧啧,本官为官以来还是头一次瞧见这么多人联名状告的恶霸,”知县拎着状纸,将一长串的罪名念了一遍,问他,“大胆恶徒,你可认罪?”
白雨信知道这个时候绝不能认罪,认了,就是一个死字。
可不认,当即就受了一通刑罚。
白雨信趴在地上,神志模糊,听见知县的声音。
“小子,我实话跟你说了吧,有人想整你,”知县说,“早些认罪,也少吃些苦头。”
被谁知大牢里也不安生,一群犯人收了银子,故意踢翻他的饭碗,又将他按在凉水里戏耍了一番,还是看他依然奄奄一息,方才停手。
“嘿,别把人玩儿死了,”犯人们嘿嘿发笑,“多打几回,就多拿几份银子哩。”
白雨信满脸是血,迷迷糊糊地晕了过去,翌日被狱卒叫醒,睁开眼,戴志行的脸便映入视野。
“白公子醒了?”戴志行隔着栅栏,推了只木匣进来,“这些都是杭州最出名的好菜,你尝尝吧。”
白雨信定定地看着他,忽然明白了:“你打算杀了我。”
戴志行微微一笑:“白公子果然聪明。”
白雨信无声地攥紧了袖子,脸上却仍是一派平静。
“若是再年轻二十岁,我也不会选择用这种方式取胜,你不是杭州人,没有人脉,没有根基,实在胜之不武,但我不能输,无论用什么手段都无所谓,我必须保护我的族人。你实在太聪明,留你性命的风险太大,我担不起。”
白雨信嘲讽般勾了勾唇:“你是想说我聪明反被聪明误么?”
“哪里,你教我儿一句弱肉强食,我这个做长辈的自然得礼尚往来么?”戴志行的笑容温和宽厚,“那我今日就教你一句话,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想赶尽杀绝,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分量。”
白雨信平静地说:“是我输了。”
戴志行起身:“吃吧,都是好菜。”
牢房里光线昏暗不定,尿骚味、屎臭味以及各人的体臭混杂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味道,戴志行快步离开,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停了下脚步,丢出一枚银锭。
“今日便好生招待他吧。”
狱卒咬了口银子,喜不自胜:“戴老爷就放心!”
白雨信望着那木匣,打开,里面果然有好菜好饭,还有一壶酒。他饿了一天一夜,却丝毫食欲也没有。
栅栏打开,狱卒拎着刑具进来,将他翻来覆去地揍了一顿,白雨信的痛吼惊醒了仍在睡梦中的犯人们,抱怨声此起彼伏,没有人在乎他是生是死。
“行啦,拖出去打不是更轻省?”另一名狱卒嬉皮笑脸道,“待会儿在里头又拉又泄的,再拖出去还麻烦呢。”
白雨信听到这一句,死亡的恐惧终于浪潮般涌上来。
是他太过托大,自负聪明,才会输得如此彻底。
可他不后悔,若是重来一次,他还会.......
狱卒套了个麻袋在他头上,没头没脑一通乱打,白雨信目眦欲裂,先是痛不欲生,渐渐地呼叫的声音弱了下去,从腹腔呕出大口大口的鲜血。
麻袋解开,狱卒气喘吁吁地戳了下他的脸。
一枚环佩自麻袋中滚出,掉在不远处,那颜色鲜翠欲滴,扎痛了他的眼。
白雨信试图去拿,手指却不听使唤,眼前被湿润的雾气笼罩。
他还是后悔了。
他分明答应过顾明州不再涉险,若是让他知道,恐怕又要生气了吧......他该早些和离的。
白雨信没头没尾地想起那碗坨了的馄饨,头部忽然挨了重重一击,整个人倒在地上浑身抽搐,不再发出声音。
狱卒踢了一脚环佩,不屑地撇了撇嘴:“什么便宜货。”
朦胧中忽然听见一个有些稚气的声音。
“咦,你们打谁呢?”
“叶公子,您怎么来了?”狱卒赔笑道,“嗨,还不是近日那个搅得杭州城一塌糊涂的白雨信么?一个外乡人,也不知哪来的胆子,一口气得罪了戴、夏、舒三家,都说要打死他呢。”
白雨信意识散去,再不省人事。
黑暗中俱是梦境。
红叶翻飞的秋日,他跟顾明州坐在树下吃柿子,地上铺满了晒干的柿饼,阳光那样温暖,照得他眼皮都是暖烘烘的。
梦里的太阳存在感愈来愈强烈,白雨信茫然睁眼,看见一团炭火正对着自己。
“你醒啦?”叶星阑坐在摇椅上,有些惊讶,“我还以为你肯定死了呢。”
白雨信面无表情,闭上眼,再睁开。
“我......没死?”
“看来还活着,”叶星阑招呼下人端了碗参汤过去喂他,好奇地望着他,“你真是白雨信么?”
就在此时,外头传来一阵女人咯咯的笑声,紧接着旋风般卷了进来。
“阿阑,阿阑,你快瞧我带了什么回来.....呀,这是什么?!”
叶星阑瞪她:“人,看不出么!”
“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家里带,快快丢出去!”
“姐,你怎么这么没见识?这可是先前那位出了名的大灾星哩!”
叶书韵当即大呼:“那更得丢啦,要是把灾祸也带到叶家,以后咱们还能享得着荣华富贵吗?”
叶星阑目瞪口呆:“对呀,我怎么没想到?”
第50章 不大聪明的一家人
叶星阑满脸后悔:“姐,你帮我丢了吧。”
“你捡来的人当然是你处置,叫我做什么?”
“可、可是......”叶星阑纠结道,“现在丢出去,人不就死了?”
叶书韵点了点头:“那是自然。”
“先前狱卒没打死他,被我救回来了;现在我丢出去了,人不就是我杀的了?”
叶书韵犹豫了一下,觉得好像是这道理。
叶星阑小脸皱了起来,他不想杀人。
“这,不然......”叶书韵想了想,“等人活了再扔出去吧。”
叶星阑连连点头,两眼冒光:“还是姐姐聪明!”
叶书韵颇为自得地点了点头:“那是自然,多学着点儿!”
听着叶星阑狂捧他姐的臭脚,白雨信嘴角一抽,感觉这姐弟俩都不怎么聪明的样子。
为了让白雨信早日康复,滚出叶府,姐弟俩想方设法给他找补药,白雨信恢复得很快,然而终究是伤了身子的根基,终日咳个不停,叶星阑怕他一出府就死了,又留他在府上多呆了些日子。
有时候无聊,叶星阑就问他是怎么做到把戴家耍得团团转的,一听说白雨信居然接连数月天不亮就起床,晚上还要接着忙碌,当即就没了兴趣。
白雨信本以为叶星阑已经够没有志气了,谁知等他有了自主行动能力,在院子活动,一日正撞见叶家一家三口躺在院子里晒太阳时,他才知道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叶家主母罗绣织懒洋洋地躺在躺椅上,忽然想起明年春茶的事,便说:“等春茶上来了,阿阑你就再出去一趟吧。”
叶星阑坚决摇头:“不不不,该姐姐去了。”
叶书韵忙说:“日后继承家业的是你,又不是我,我去了又有什么用?”
“姐,咱家不兴这一套,日后这家业也分你一半。”
“不必不必,再过几年我就嫁出去,你给我备好嫁妆就是了。”
罗绣织翻了个白眼:“你当嫁人是件舒坦事呐?当初为了生你们两个,可把我累了个半死,现在就是拿鞭子在后头抽,我也不生了。”
叶书韵沉默片刻,弱弱地说:“那算了,我还是待在家里好了。”
“叶正信,瞧瞧,还真是你的种,一个赛一个的懒。”罗绣织瞪了眼一旁的叶正信。
叶正信不以为耻,反而很自豪:“懒有什么不好的,说明咱家孩子会享福。咱家那么多茶山,就是吃一辈子也吃不完,躺在家里收钱多好啊。”
叶星阑和叶书韵连连点头:“是啊是啊,爹说得对。”
罗绣织哼了一声:“没有人卖茶,你明年拿什么钱去遛鸟?阿阑,你不准整天捡人回来玩儿了,费钱。还有书韵,那些首饰明年不准再买,瞧你忍不忍得住。”
“那娘你去卖茶好了!”叶星阑不服道,“我上次出去可受够了委屈,反正明年打死我也不会再去了!”
“行啦行啦,”叶正信懒懒散散地打圆场,“是太阳晒得不暖和了,还是躺椅躺着不舒服了?明年的事明年再说。”
四人舒舒服服地躺着,像四只吃饱喝足的懒猫。
叶正信随口道:“阿阑,你又往家里捡人啦?”
“哼哼,这次我捡的可不是一般人,”叶星阑骄傲道,“就是最近那个大名鼎鼎的白雨信!”
罗绣织大惊:“啊?不是说他都被打死了吗?”
“想不到了吧,在咱家呢!”叶星阑嘿嘿直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有毛病,起早贪黑的把自己弄牢里挨打去了。”
三人听叶星阑说起白雨信如何如何勤勉,均是捧腹大笑。
被疯狂嘲笑的白雨信:“......”
叶书韵拖长了声音:“算啦,等冬日过去再丢出去吧,外头天寒地冻的,死了还造孽呢。”
“也行,等开了春......”叶正信说到一半,慵懒的眼睛猛地瞪开,从躺椅上一跃而起,“等会儿,他人在哪里?”
“爹,你发什么神经,挡到我的太阳了,”叶书韵不满地嘟囔,“人在房里躺着呢,干啥?”
“说你们俩像我,怎么一点儿不精明呢?”叶正信兴奋极了,“你们想想,这白雨信这么能干,又是咱家救了他,让他替咱家做生意不过分吧?”
罗绣织迷瞪着眼,打了个哈欠:“他爹,你又开始做梦啦?杭州城里还有哪个不晓得白雨信是个狼子野心的?要是被他吞了家产,咱们可就得上街乞讨了。”
“是啊是啊,娘说的对。”姐弟俩附和。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签个契不就得了?”一到偷懒的时候,叶正信脑子就转得飞快,“商量好,他至少替咱们干活儿三年,不准侵吞任何财产,否则就把他丢进牢房里去。”
“咦,还挺像个办法的。”叶书韵说。
叶星阑心动了:“太好了,这样我明年就不用出门啦!”
罗绣织吧唧一声亲了叶正信一口:“他爹,你真聪明!”
“那是自然,也不看看我是谁!”叶正信得意洋洋,“那白雨信呢?还不快快叫来?”
“......我在这里。”
清冷的声线从后方传来,四人齐齐石化。
叶星阑还有些不好意思,脸红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白雨信:“等春茶上了,就叫阿阑去吧。这句。”
这不是全听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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