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乞丐转身让开一个位置,含含糊糊道:“赶紧关门,冷死了。”
白雨信找了个角落,盖上衣服勉强眯了一夜,等天一亮,便出了门。
到河边洗了把脸,整理干净仪容,他方才踱步走到城南一座院子门口。
临宝城地属咸州,城市不大,过去最繁华的地方在城南,可后来靠近城北的城市发达起来,带动了城北,城南也就慢慢衰落了,留下不少院子。
穷人买不起,富人不肯住,便空了下来。
“哟,白公子来了?”一名小厮跟他打招呼,“管家已经在里面等您了。”
管家在里头等着,见一个身量不高的少年走了进来,心里头就有些犯疑。
看这小子普普通通,能有什么钱?
谁知白雨信一出手就是三两定金,看得管家眼睛发亮,态度当即热情了起来。
“公子要住多久啊?若要添置什么家具您只管说,小人替你去办。”
虽然被顾永德拿走了一些钱,但白雨信素来多疑,银子非得换成银票随身携带才放心,昂贵的货物也早就卖出,并未损失太多。
白雨信说:“先租三个月,其他的不必。”
“好嘞,租金一月二两,您先住着。”
“五百文。”
冷不丁就被砍了大半的价,管家当即一噎,瞪大了眼:“这么好的院子您翻遍临宝城也找不着,半两去城郊也寻不着什么好地方呢!”
白雨信略浅的眸子盯住他,手指在落满了灰的家具上敲了敲:“没有井,没有街市,家具也朽了,住不得人。”
“若真是如此,您大不了寻别家去!”管家气呼呼道,“我就不信了,城里还有谁家能出这么低的价!”
白雨信拿起桌上的三两银子,转身就要走。
管家本就是看他年纪轻,使诈,想不到他根本不吃这一招,当即就有些慌了。
主家那边还等着用钱呢。
“等等等等!”管家咬牙,“八百文,不能再低了!”
白雨信那双略浅的眸子又转了过来。
管家心里有些打颤,总有种所思所想均被看透的感觉,可面前分明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啊。
“成交,”白雨信终于开口,“去衙门签契约吧。”
管家松了口气。
办完手续,下午白雨信便进来住了。扫了一眼院子,白雨信眼里浮现出满意的神色。
其实这是最符合白雨信要求的院子,装饰虽不精致,胜在房间面积大,又不曾附庸风雅挖井凿湖,湿气不重,用作屯米最好不过。
只是实在太脏,光是扫洒便花了一下午的时间。
翌日,白雨信便出门收米了。
其实在收购粮米的人马并没有那么多,也就三两家而已,但正是如此低调隐秘的行事方式,才让白雨信更加笃定了自己的信心。
其他人多在米行购米,或是去乡下找地主采购。
白雨信自然不能引起他们的注意,便去了乡下一户一户地采购。
一来他的本金不高,来的时候带了二十两,途中倒卖了一些货物,加起来不过三十多两,还得空出租金和日常花销,如此一来,能活动的资金至多二十两。
二来,他收购的体量不大,到地主家买人家还不一定卖,一家一户地卖虽然麻烦,但成本低够低,也不惹眼,是最适合他的方式。
第34章 胆大包天借银钱
现在大部分米行按照八文一斗收购,十三文到十五文一斗的价格卖出,白雨信就按照八文的价格收,春耕时候大伙儿都惜力气,有人收,他们自然也乐得清闲。
东收一点儿西收一点儿,白雨信很快发现自己有一大缺陷。
表情僵硬,毫无亲和力。
先前当伙计也好,给顾家打下手也好,都是力气活儿,态度一般还能凑活,可现在自己做生意了,哪里还有人帮忙兜着呢?
白雨信坐在乡下小河边,严肃地盯着水面,试图提起嘴角。
怎么看也不像个笑。
白雨信叹了口气,更愁了。
“小兄弟,刚刚是你在收米吧?”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
白雨信一愣:“是我。”
“我是前面村头的,男人出去干活儿了,吃不了这么多米,”村妇爽朗一笑,“不过我给你提到这儿,是不是该九文收了去啊?”
白雨信略一犹豫,那村妇又开了口。
“以后我还给替你拿其他家的米,你还是九文收,给你多省些力气如何?”
白雨信眼前一亮。
是啊,若能请人做,不仅效率高了,还能补足自己的缺点,何乐而不为?
“行,先收几次试试看,”白雨信没有满口应承,故意说,“小本生意,也要不了那么多,只能八文半,若收的粮米的确好,再给你涨到九文。”
村妇思索片刻,咬咬牙同意了。
两人约好时间地点,白雨信便往回走了。
路上他还有了新的思路,直接去了方向相反的另一座村子,找村上的女人买米。
村上多是女眷当家,喜欢精打细算,白雨信又长得俊俏,哪怕不那么热络也很受欢迎。
小半个月过去,白雨信的二十两便花完了,院子里堆满了一间屋子。
白雨信琢磨着去借点本钱。
钱庄和典当行是不行的,整日跟钱打交道的人最精明不过,白雨信没有能够抵押的东西,多半成不了。
但钱也不必从明处来。
白雨信在临宝城里呆的久了,留意到有人在做借钱的行当,只是利息极高,比钱庄高出二三十倍有余。
甚至不等白雨信主动去寻,便有人找上了门来。
“在下钱言,听闻小兄弟最近手头有些紧,不如借点儿银子周转周转?”
白雨信也不废话:“你能借给我多少。”
“五两!”钱言相当豪气。
他想着这小子一副寒酸相,怎么看也不是个有钱的,五两应该是心理极限了。
谁知白雨信平静地吐出一个惊人的数字:“一百两。”
钱言:“......”
“小兄弟,你莫不是在开玩笑?”钱言拔高了声音,“你也该知道行规,借出去是一百两,还回来就是两百两了,你还得起?!”
白雨信偏头看了眼身边的院子:“家中尚有祖父留下的院子,若是还不上,便将院子抵给你。”
“这破院子哪里值得了两百两!”
“我可没说过院子只有一座。”
钱言瞪大眼睛,怀疑地扫视他。
白雨信将租契从袖中扯出一个角,不等钱言看清楚,又迅速塞了回去,淡淡道:“房契是偷偷从家里带出来的,不能太久,你若不借我就找别人去了。”
“等会儿等会儿,我再想想......”
钱言其实已经动心了,这可是凭空赚得一百两的好生意啊!
可再如何诱人,也有钱财一空的风险,他心中百般挣扎。
不过俗话说得好,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若不是胆大包天,他又怎么会做起这种生意?
况且这些时日他也观察了白雨信一段时间,是个踏踏实实做生意的人,到时候人能跑,货总不能跑了吧?
钱言思索片刻,摆出一脸凶相,恶狠狠道:“若敢赖账,你可别想过一天的好日子!”
白雨信悄悄吁了口气,他有本钱了。
之所以有这个底气,是因为他发现暗地里收购粮米的都是临宝城的地主,家里有地,有佣农,不该缺粮食,却还要把外面的米收回去,目的不可能单纯。
先前白雨信推断他们是想等到夏秋之交,青黄不接的时候赚上一把,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胆子大了起来,猜测米价可能会翻到三倍以上。
然而,事情并没有像他想的一样顺利。
现在已经是五月,各家余粮不多了,粮米店的米价缓慢上涨,八文已经收不到米了,白雨信不得不花十文一斗的价格出去买。
即便如此,收到的稻米也比上个月要少,家家户户都巴着那点粮食过日子,白雨信收粮食的速度越来越慢。
六月,梅子成熟,可城里米行的价格仍然是正常的涨幅,他预想中抬米价的操作并未出现。
月末,日头渐旺,白雨信几乎夜不能寐。
再过一个月就是秋收,现在城中米价虽然已经涨到了十五十六文一斗,可是等地里的粮食熟了,米就不值钱了。
不止一次从深夜惊醒,他从床上爬起来,打开储粮的房间,一坐就是一晚上。
如今的米已经算是高价,如果卖出去还是赚的。
坏就坏在他借了钱,赚的那部分连利息都还不干净。
可不卖,他很可能血本无归。
城中也有像白雨信一样跟风的米商,此时已经煎熬不住,开始将积压的米往外卖了,白雨信强忍着一同开仓的冲动,愣是没卖。
商人本性便是追逐利益,他不相信耗时这么久的部署会没有下一步。
再等等。
七月初,干燥的地面落下了第一滴雨水。
这场雨雨势磅礴,直下了四五天,白雨信简直手忙脚乱,又是买炭火又是遮油布,生怕这些宝贝稻米受潮发霉。
好在咸州多雨,房屋都修得高出地面,白雨信在屯米以前就在地上铺了油布,总算没出什么问题。
令白雨信惊喜的是,米价开始涨了!
当真是天时地利,一场雨将地里的庄稼都浇蔫了,收成想必不会太好。
白雨信决定等雨一停,就把这些米卖出去。
他刚打定主意,就听见外头有喧嚣传来,他撑着油纸伞推开门,惊恐般的哭嚎四起。
“决、决堤啦——”
第35章 扬州解元
一瞬间,白雨信脑子里一片空白,随着人群一同跑出了城。
从城外一座土坡往外看,黑压压的天空下隐约可见无数奔跑的火把,知府在高处歇斯底里地指挥士兵用沙包堵住缺口,可人力如何与山河抗衡?
激荡汹涌的洪水如一只怪兽,咆哮着直奔堤外良田!
哭声四起。
白雨信慢慢地走了回去,恰巧路过一家米店,他下意识抬头,正看见伙计将价目牌换下。
鲜红的笔墨赫然写着“五十文一斤”!
白雨信走不动了,心脏发出巨大的鼓噪,全身连着头皮都开始发麻。
这到底是商人趋利的精明本性,还是早有预谋的准备?
先前旁观洪水,他只感到人力的渺小,此时此刻,他却骤然被一阵无与伦比的惊骇与恐怖笼罩。
低价买入、高价卖出本是商人惯用的手段,往往靠的是时令差、地域差,满足了人们的日常需求,也激励着百姓们在农闲时进行更多生产。
可若是人为造成的溃堤,那便是在明目张胆的搜刮,逼着老百姓将多年来辛辛苦苦的积蓄拿来保命。
何其残忍,何其血腥的手段!
有人匆匆走过,撞到白雨信的肩膀,伞掉了,瓢泼大雨将他淋了个湿透。
白雨信抬起头,天空黑云滚滚,仿佛正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搅弄。
原本太平稳定的临宝城一夜之间混乱起来,四处有乡下来的流民,城里人也不好过,尤其穷苦人家,根本吃不上饭。
米价腾跃,转眼就卖到了一百文一斤,比之先前竟翻了十倍有余。
白雨信随大流将米卖出,数日便卖空了,一算,竟然足足赚了两千多两!向钱言借的银子根本连零头都抵不上。
这场成功颠覆了白雨信的价值观,他原本以为,赚钱靠的是努力勤劳,却想不到有人能够在一夜之间将这些劳动成果收割走。
仿佛血汗是白流的,泪水是廉价的。
白雨信自小过的苦,知道家里没粮没钱是活不下去的,但他不至于将整座城市的存亡压在自己身上。
商人就如同吸血的苍蝇,哪里有利可图就会到哪里去,等不了半个月就会有外地的商人运粮食过来卖了,朝廷也会发赈灾的银子和粮食,他没必要操这份心。
他第一次开始思考商人到底是什么。
白雨信想不透,便不再想了,在流民变为流离失所的灾民之前,买了辆马车,打算离开临宝城。
也因此错过了顾明州送来的信。
就在咸州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下的时候,秋闱也正式拉开了帷幕。
即便是考过两次科考,顾明州还是很不适应这样糟糕的环境。
为了防止夹带,进去之前先要脱光了衣服,被仔细检查一番,相当没有尊严,进去之后统一发放吃食,就连便溺都在一个房间里,不允许出来。
严苛的考试过后,便是漫长的等待。吴家兴起初还好,越靠近发榜,就越是焦躁不安。
“顾贤弟,你考得怎么样?”
顾明州随口道:“还成吧。”
吴家兴更沮丧了,他怎么觉得那么难呢?
顾明州扫了他一眼,想了想,决定还是安慰他一下:“按考前我教你的方法答题,不会太差的。”
吴家兴一副快哭了的表情:“顾贤弟,你说我要是又没中怎么办?那我该怎么跟家中父兄妻儿交代啊!”
“这会儿知道叹气了,早些怎么不用功些读书呢?”
顾明州一看,又是那个嘴贱的周峰。
“周兄这么有空,不去看会试发榜,竟跑来乡试的会场看热闹了?”顾明州讶异,“若是落榜了,岂不是要后悔自己不用功?”
“哼,我可是高中进士的,自然与你们不同。”周峰傲然。
他身旁还跟着几个狗腿子,不停地吹捧他是天降文曲星,周峰更是得意得不行。
就在这时,锣响了!
黄铜锣被红艳艳的木槌猛力一击,声音又沉又响,每颗心都颤了一颤。
书生们潮水般拥了上去,你推我搡地看榜,有人欢喜得如痴如狂,有人崩溃地抱头痛哭,一时间热闹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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