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想到有这一天,程青寒说什么也不会任由温时星胡闹。
那时的温时星与柳宗鹤已见过几次,柳宗鹤说了,每日午时若无旁事,基本都会来到这片峡谷处习武。
温时星远不及他那么自由,总是要找着许多借口,避开他人耳目才得以与之见上一面。
那日,本就乌云密布,眼看着即将大雨,温时星好不容易逮住父亲出城的时机,说什么也要去见柳宗鹤。
“这雨一下,你这小弱身子肯定生病,到时我还得在城主大人面前给你圆谎。”程青寒抱着剑,倚在树干旁,说什么也不让温时星出城。
“哎呀,我带上斗笠嘛,很快就回来的。”温时星扯着他的衣角,故意露出狗狗眼,又是倒茶又是捏肩,使出浑身解数讨好程青寒。
叼着尾巴草的程青寒斜睨一眼,拿剑柄敲击几下温时星的胸口,“那男的就这么好?”
说完,程青寒就看见温时星红了耳根,有些负气地甩开的衣袖,气鼓鼓地坐到旁边的秋千上。
问几句又不肯说了,平日里倒是小嘴叭叭地给自己讲那点小心思。
常用伎俩,程青寒早就摸透了,一哭二闹三上吊嘛,他有些好笑地靠近,弯着腰戳对方脸颊。
“你给不给我去嘛!”温时星生起气来像只小河豚,年少气十足,眉宇间还带着稚嫩。
见他是真有些闹了,程青寒敛去逗弄之意,把地上的斗笠捡起来扣在温时星脑袋上。
被扣懵的温时星眨了眨眼睛,回神过来时瞬间弯了眼角,他站起身伸臂搭在程青寒的肩头,“青寒哥哥最好了!”
说完,便顶着斗笠迅速跑出院子。树下的程青寒转过身,有些落寞地看着不见踪影的方向。
果然,刚刚出城,雨点就大滴大滴地落在地上。雨势又急又快,温时星远远地看见树下准备上马离开的柳宗鹤。
于是振臂大呼,柳宗鹤回过头,看见那抹熟悉的身影时,立刻露出笑。
他站定远处看着温时星驱马而来,一下地,便立刻像只精灵般,活力充沛地奔至自己身前。
“我…我出来的时间也不能太长,这个给你吧!”说完,温时星解开头上的斗笠,自说自顾地戴在柳宗鹤头上。
“那你呢?”柳宗鹤伸手握住他的腕骨,神色也稍稍疑惑。
只见温时星俏皮一笑,指着城门方向,扯了个谎:“我的侍从在那处等着,你戴好,别等会淋生病了!”
温时星抽出手,生硬地给柳宗鹤戴斗笠。几次三番还戴得乱七八糟,柳宗鹤的发髻都被弄歪了。
两个人哭笑不得,雨势越来越大,就连树下也躲不了了。
“别弄了,先找个地方躲雨吧!”
雨水打湿了温时星的肩头,他伸手用宽袖挡着雨,对面的柳宗鹤指着身后不远的客栈道:“我们先去那儿吧!”
于是乎,二人牵着马到了这座客栈。这客栈人少,地方也破。本准备收拾店面关门的老板见他们前来避雨,心肠一热,也好心招待起来。
原想着等雨势小点便回去了,结果,又开始起风了。
“那个,我看我们要在这儿呆上一会儿了。”柳宗鹤把头上歪歪斜斜的发髻重新梳整,顺带看了一眼窗口有些焦急的温时星。
二人之前表露过身份,柳宗鹤这边倒是无妨,只是温时星么,父亲管教很严,加上他身体不好,这趟回去怕是少不了挨顿骂。
“……那也没办法了……”温时星像泄了气的气球,整个人都萎靡不振了。
“我看这雨这么大,一时半会是停不了了。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柳宗鹤抬眸打量了一番客栈,虽然破,但整体看着还算干净。
“我这几日在喝药,吃什么都没味。”温时星瘪嘴,想起这几天母亲硬摁着自己补身体,熬了一贴又一贴浓浓的药。
闻言,对面的柳宗鹤笑了一下,深邃的双眸直直地盯着温时星的脸,“那你给我推荐一下吃什么吧。”
温时星戳着下巴想了一下,这红莲的特产么,多半与莲子有关。他环视周围一圈,要说现场做,估计只有莲子粥比较便捷吧?
“莲子粥!”说完,温时星还神神秘秘地靠近柳宗鹤,好似藏着什么惊天大秘密。
见此,柳宗鹤也憋着笑配合温时星的动作,靠近其唇边。
“我告诉你一个超级好吃的方法,其他人我可是不随意传授的哟!”说完,还自豪地耸了耸鼻梁,小脸满满都是认真。
也不知莲子粥能玩出什么花来,柳宗鹤便也依了,叫来小二煮上碗莲子粥。
此刻还被蒙在鼓里的柳宗鹤,还不知道等会即将面临什么。
莲子粥做法简单,大约半个时辰,屋内就飘来了淡淡的香味。
温时星立刻跑到小二跟前,鬼鬼祟祟地说了句什么,接着那小二递来一罐白色调料。
“这是什么?”
柳宗鹤的视线从眼前雾气腾腾的粥,转向温时星手里的调料。对方没回答,而是径直朝他碗里撒了好几勺那白色粉末。
“这……?”柳宗鹤凝神去看,结果那白色调料很快隐匿在碗中。
他也没多想,舀起一勺放进嘴里一尝,马上脸色大变!
甜的!
第三十九章 一片混沌
柳宗鹤瞬间呛了出来,转头往地上吐出嘴里的粥。
回头一看,对面的温时星捏着调料,两眼泪汪汪地盯着自己,好一个委屈的画面!
不知道的还以为温时星才是被下毒的那个!
“你怎么加糖啊?”柳宗鹤半是尴尬,半是掩饰地擦擦嘴角。避开温时星那双骗人的眼睛。
“不好吃吗?…”温时星低下头,讪讪地扣着桌角,不远处的小二撑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这出戏。
柳宗鹤敛去脸上不自然地表情,偷偷打量了一番温时星,确定不是恶作剧后,正色道:“你平常真这样吃?”
对面的人点点头。
得到答案,柳宗鹤尽量不让自己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他试探性地搅和几下碗里的粥。见柳宗鹤又有动静的温时星,暗掉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这也太折磨人了!柳宗鹤又搅了几遍,对面的温时星像只听话的小狗,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手上的动作。
可爱归可爱,但这碗甜粥他是真下不去口啊!
“我觉得…挺好吃的。”温时星嗫嚅道,眼里巴巴地等着夸赞。
算了,反正也吃不死人,柳宗鹤干脆双目一闭,端起碗,咕咚咕咚地咽下这甜粥。
见此,对面的温时星立刻弯了眼,歪着脑袋注视眼前的少年。
不愧是未来城主,一碗黑暗料理下肚,依旧是面不改色心不跳。柳宗鹤“咣当”把碗放下,唇边还沾着粥渍。
恶心的感觉马上涌上喉咙,若是加一点糖也就罢了,偏偏温时星口味不一般。这碗粥下肚,柳宗鹤感觉嗓子眼儿都快被齁哑。
“你还吃吗?店家好像还剩点,我去给你盛出来吧!”
还没来得及阻止,温时星跟个抓不住的泥鳅似的,一股脑溜到那小二身旁。
柳宗鹤只觉得这是一场酷刑,他虽身份尊贵,对吃的反倒不挑,可这粥他是真不想尝第二遍了。
“给你!”那粥再次出现在眼前。
柳宗鹤黑着脸,双手撑在桌沿。他此刻胃里阵阵翻腾,几乎下一秒就要吐出来了。
谁知,温时星又给他下好了糖,带着人畜无害又隐隐期待的表情给自己送粥。
“我……”
话没说出口,对面的小脸立刻垮了,端着碗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柳宗鹤。
行,看不得他这样,柳宗鹤认命了。他接过碗,忍着恶心又一次下肚。
这趟对于柳宗鹤而言噩梦般的经历,到了夜里也是会梦魇的程度。自打回云峰城后,他不许任何甜食出现在自己眼前。
可他又怎会想到,在忘却所有的时候,竟牵挂起那碗毒粥?
或许柳宗鹤永远都记不起来,在云峰红莲交界的那个破客栈里,曾经也发生过这样调皮又难以忘怀的故事。
只有温时星记得,他回到红莲,日日拿这件事与程青寒分享,总是说终于有人和他一样欣赏甜的莲子粥。
四年之后,在云峰城中的此刻,柳宗鹤却如同陌路人,他想不起这样的过去。
程青寒冷笑一声,看着对面柳宗鹤大脑一片空白的样子。他的视线越过二人,看向那抹红色的身影。
他在摇头。
温时星并不知道柳宗鹤是因为战事忘却,他认为男人对自己是心存怨念。
厌恶,厌恶自己的自作多情,厌恶自己抢了江醉的位置。
可当他现在站在此处,听到那碗甜粥时,心里还是隐隐跳动了起来。
又在开始无意义期待了,温时星痛恨这样的自己。
“这粥给他吧,我不爱喝这种了。”
大家正在四下僵持,温时星突然如此开口说到,程青寒与柳宗鹤皆是一愣。
程青寒瞳孔微睁,他仔仔细细地在温时星脸庞上寻找些什么,对方却淡淡地看着自己。
最终,程青寒没有说话,他松开了手,不偏不倚重重地撞开柳宗鹤。
“程将军!……”江醉见他有意如此,立刻尖着嗓子说话,一旁的柳宗鹤伸臂拦住他。
温时星的视线落在那碗粥上,那双眸子隐匿着太多太多的情绪,他好似在不舍,不舍这碗粥背后的过去。
他的目光顺着那双修长又有些粗励的手指往上走,最终与柳宗鹤视线交汇。那一刻,温时星多想那个曾经的少年,用温暖直白的眼神回盯自己。
而不是现在这样,反倒似蒙了层纱,他看不透了。
“走吧。”耳畔传来程青寒微哑的声音,温时星感觉喉间好似被什么堵得发疼,眼中闪过曾经的回忆碎片,最后通通化为白色糖沫,融在那碗粥里。
温时星收回视线,扭头跟着程青寒走。
亭子下的柳宗鹤依旧望着温时星刚刚伫立的地方,只是面色白了好几个度,他好似看见温时星眼里的决绝。
“别管他们了,喝粥吧,都凉了。”江醉愤恨地看着那二人远去的背影,接着转身去拿柳宗鹤手里的碗。
谁知他捏得死紧,江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只见柳宗鹤抬眸,视线是他从未见过的冰冷,“这粥,你是怎么想到加糖的?”
瞬间,周遭安静了。唯有池塘时不时传来微小的落水声,风带着柳枝颤动,江醉的手心被攥得发红。
“什么意思?”
男人端起碗,举到江醉脸前,“我问你,你从小在云峰长大,是怎么想到往莲子粥加糖的?”
柳宗鹤也在问自己,为什么这么随意认定一个人。
江醉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这件事情,他有运气的成分。如果不是这帮府里的下人故意欺负他,想看他出丑,把厨房的盐换成糖。按道理,江醉只凭一双眼睛,很难获得现在的位置。
他深知这点,柳宗鹤绝对在战前有个牵肠挂肚的人。只是江醉走运,四年来鸠占鹊巢,把自己都绕进去了。
可到底,陪在柳宗鹤身边四年的,还是他江醉。他有信心,让柳宗鹤爱上自己。
但现在…
柳宗鹤盯着江醉,回想刚刚程青寒的话,再加上现在江醉的心虚,他好似明白了什么,但脑内又一片浆糊。
有什么朦朦胧胧在脑海里,但他怎么也想不起来。
“说话啊!”柳宗鹤突然发火,一把将碗摔在地上。粥与陶瓷碎片散落一地,刺耳的声音吓得在场之人身躯一震。
半晌,才传来江醉发颤的声音。
“我…我母亲告诉我的,这种吃法……”
第四十章 严臻与程青寒的见面
“你别对着那面墙了。”回到房间许久,程青寒也没有问温时星那句不爱喝了是真的还是假的。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程青寒坐在树下,盯着他伫立在那面墙前一言不发的样子,看着着实闹心。
听了程青寒的话,温时星默默叹气,转身走回树下,躺在躺椅上。
“对了,听说你前阵子风寒,现在怎么样?看你也不怎么咳嗽了。”程青寒拎起水壶,往桌上的白玉瓷杯倒茶。
听了这话,温时星才想起一事,他看向身旁的侍女,“这几日没有点香,柳少主没说什么吧?”
侍女摇头。
一旁的程青寒反倒听得云里雾里,“什么香?都风寒了还点什么香,就知道弄这些花里胡哨。”
知道程青寒不爱闻,也不许他点,温时星勉强笑了一下,把那香的典故告诉了程青寒。当然,省略了碎玉簪的事。
“这么好心,别是给你下毒什么的,日积月累,搞坏你身子那种。”程青寒漫不经心地饮了一口茶,随即皱眉,真剌舌,这破茶!
“你别说这些,给人听了多是非。”温时星挥手让侍女一应退下,知道他喝不惯云峰的茶,于是拿起杯子索性给倒了,“喝白水。”
程青寒露出委屈的神情,盯着手里澄净净的杯子,“就知道窝里横,你怎么不对那江醉柳宗鹤狠点?”
习惯程青寒张口就是这些胡话,知其心直口快,躺椅的温时星倒也没介意,闭上眼不理会他。
轻摇蒲扇,今日仿佛格外闷热。温时星努力不去想刚刚发生的那些事,一边搓杯子的程青寒不轻不重地戳了下他。
“我难得来,你不打算带我出去转转?”知道温时星没有那个心情,可偏偏程青寒就是不想他自我封闭,到时想得多了又闹出事来。
“云峰四周环山,多得是花草树木。你过来的路上应该也看到不少吧?”
看不得他蔫蔫的样子,程青寒不由分说一把拉起温时星,“我可不管啊,待在着这鬼地方,你不疯我都要疯了,快点!”
无奈,温时星拗不过他,任他扯着出府。
云峰城街道车水马龙,给本就烦闷的温时星增添更多不适,他扭头想回府,结果被程青寒一把抓住,“你这弱身子就该出来冲冲人气,看你天天窝屋里头,窝得比女人还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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