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是说……当时,送我回去的不是你?”
景泓不敢明说,但好在元琅明白他的意思。“对呀,不然你以为呢?”
当然以为是你了!
元琅继续道:“不过也没想到,仅仅是好心送你一程,却被人看见了。看见了不打紧,还被写到了书里,现在京城里街头巷尾全是这件风流韵事,比先前写柳状元的话本还要受欢迎。”
“你要是实在不会说话,可以把嘴闭上。”曹长明看不下去了,出言制止了元琅。
“我说的是实话!”元琅却不以为然,还把曹长明手上的书全都塞到景泓的怀里,道:“你自己好好看看吧,我觉得写得挺好的,若不是表哥去了北疆,我一定买一套送给他!”
“你现在买了送到府上也不晚啊,他总会回来的。”曹长明讽刺道。
“好主意!”元琅竟然颇为赞同。
“我看你是嫌死得不够早,皮痒了是不是?”
元琅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只敢说不敢做。
景泓最后自然是没有跟他们一道喝酒去,不过分别前还是被元琅强行塞了一套书在怀里。他本不想要,可元琅说什么也不收送出去的书,他又不敢随处乱扔,虽然现在似乎街头巷尾的人都看过了,但他还是怕被人发现。
抱着书回了家,秀才爹好奇地伸过头来想看看他买了些什么书,被他躲开了。
“你躲什么?”秀才爹不解道。
景泓眨眨眼,艰难地开口:“都是些经史子集的书,爹爹你不是不喜欢?”
“哦,也是。”秀才爹点点头,走开了。
景泓急忙回了自己的房里,把那套书藏到柜子的最深处,用重重衣物将它们掩盖了起来,好像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这本书的存在了。
此后几日,景泓出门总觉得旁边的人看他的眼光不善,以前从未觉得,但好像某天突然知道了某件事,就如水开锅沸,到处都有人议论这件事。
但好在靖王此时不在京中,也许他还并不知晓,这算是好事一件。
可是景泓也忘了,正是因为靖王不在京中,景泓又是个官职低微的新人,所以大家才敢如此堂而皇之地议论此事。
所谓真真假假,三人成虎,久而久之,不但是平日市井中人在谈论,在官场里不少官员看到景泓都会露出神秘莫测的表情来,只令他心惊胆寒,生怕哪日被天子或太后诏进宫里盘问。
此事虽有愈演愈烈之势,但好在目下没有戏班子敢把编排这位冷面亲王的艳俗小说搬上戏台,因此还不算恶劣。
景泓如同惊弓之鸟度过了整个夏天,秋意渐渐染上京都的树叶,小说里的探花郎与靖王都已经三分三聚爱恨纠缠了三遍,就在众人都在苦苦等待着下一本靖王为了俏探花抗旨不愿迎娶番邦和亲公主时,真正的靖王回来了。
“靖王回来了。”席间,曹长明神色平静地说道。就好像在说,这道菜不好吃。
景泓被嘴里一口茶呛到,狠狠地咳嗽起来。
曹长明挪过去给他顺顺背,道:“你着急什么?不做亏心事,还怕他靖王回来?”
景泓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了。
“可是,这始终……不好。”景泓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该如何形容那书中所描绘的种种,只能说不好。
“靖王觉得好便是好,靖王觉得不好便是不好。靖王若是知道了,也好;若是知道了觉得不好,那更好!这书呀,立马通通都不见了,岂不合了你的心意。”曹长明绕口令似的说了一串,景泓的脑子被好和不好扰得他一时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这段时间,曹长明不负元玠的重托,一直照顾他。一开始他还打算让景泓跟着自己在官僚场中多混混,认识更多的人,可能景泓也就不那么孤僻了。可是后来他发现实在不行,景泓每一次都会找借口中途溜走,几番过后他便也不再强求了,只是他自己倒并未疏远景泓。
“他若是知道了,少不得要雷霆大怒。”
“你怎么知道他会雷霆大怒?万一他自己也觉得甚是有趣呢?”曹长明反问。
“你,你怎么会?你不觉得,这样的关系,不合礼吗?”景泓面露困惑。
他不是不知道世间有这样的事这样的人,也不是没有接触和认识过,可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是这样的。他甚至有时候惊异于自己在知晓这件事之后竟然羞多于愤,他害怕被别人知道,更多于他知道了这件事。
曹长明知道他并无恶意,也看出了他的迷惑,叹了一口气道:“人生一世,很多事情是身不由己的。例如郎有情妾无意,或者妾有意而郎无情,人之情爱,是不由得掌控的。若是你遇到了那个人,你愿随心,或是随礼呢?”
这番话,景泓隐约觉得熟悉,在青州的时候,季月也曾这样叹息过。
“你……”景泓隐隐觉得曹长明话中有深意,谈起这样的话来,连一向笑脸盈盈的曹长明都变得凝重起来。
曹长明复笑道:“我?还是说说你吧!靖王回来了,说不定免不了要与他打照面,不管他知不知道此事,你打算以何心态来面对他?”
“不知道。”景泓茫然道。
“你这个样子,令人一看便知有事,不知道的也该起疑了。”
曹长明说的是,他一向是个通透之人。
“那我该怎么办?”景泓只能虚心请教。
“还能怎么办呀?他不知道,你也不知道;他知道,你更不知道。如此一来,旁人也不敢随意在他面前提及,谁敢开靖王的玩笑?难道他自己会说吗?”
又是一通绕口令,但好歹这次景泓听懂了。
第十九章
靖王回京,第一件事便是去看望太后。
太后知他为了自己的大寿在京城和平凉之间来回赶路,又思及他常年在边关的劳苦,心中甚是心疼。
“若是实在脱不开身,也不必非得往回赶,母后知道你的孝心。”太后给靖王理了理耳边的碎发,看着他脸上难以掩饰的疲劳,心里越发心疼。
“母后五十大寿,做儿子的岂能不归?母后不必过分心疼我,为国为家,尽忠尽孝是儿子的本分。”
太后心中明白,这两个儿子,一个守家一个守国,哪一个都不容易。朝堂上市井中那些流言蜚语她又岂是不知,只是她为母亲,更是太后,她更不能偏袒任何一个。
“平凉那边的情况如何?可是要再起战事?”
靖王摇摇头,道:“并非。草原上现在乱成一锅粥,起不了战事。契赫的老王病重,王帐被王后和小儿子控制着,大王子和二王子都有夺位之心,认为是王后将老王软禁了。契赫的三位王子如今各自为政,在平凉作乱不过是为了转移注意,借戍北军之力对付另外两方势力。”
同样身为皇子,靖王虽没有经过夺位之争但也没那么蠢,对方向要借刀杀人,他也可以暗度陈仓,挑拨离间。
太后看他心中有数,也就不再追问。
“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这中间你我母子二人缺了多少年无法相聚,好像你昨日离去时还是那个顽皮嚣张的小儿子,可如今再看,已是能平乱守疆的大将军了。母后……对你不起啊!”太后眼眶湿润,一时再无法说下去。
靖王心中也不知滋味,他不愿母亲为难,更不愿她难过。她这一生已经牺牲了太多,为了一国之母这个身份她放弃了最想得到的,可最后还是没能保得住那个人。
“母后不必难过,儿子还在。”靖王安慰道。
宫人来报,文豫候带小侯爷来拜见太后。
小侯爷来,太后自然是欣喜的。天子虽然成婚多年,膝下子嗣却薄,如今宫中堪有一位公主和一位皇子,而且皇子为早产儿,一生下来便是体弱多病,平日里养在自己的寝宫及少外出。小侯爷虽不是皇室子孙,但太后与文家为远亲,当年太后离家上京便是暂住在文豫候府,甚至是从文豫候府出嫁的。小侯爷本身又是一个活泼开朗的孩子,从小健健康康,又长得唇红齿白俊俏有致,太后真是越看越喜欢。
果不其然,小侯爷一出现,太后沉重的心思变淡了不少。
太后招手让小侯爷坐到自己的身边,甚是爱怜地左右看看他,注意到他身上又多了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倒是蛮好看的。
“这是什么东西?做的倒是很别致。”
“这是在西市买的,京城近来最盛行的样式,皇祖母您看看!”小侯爷身前佩戴了一个铜做的小圆珠子,有一颗鸽子卵那么大,上面雕刻着镂空的图案,那花纹太后从未见过,似乎是西域某种花的样式。
小侯爷把铜球轻轻一拧打开来,里面装着一个极小的布袋,散发着一股清幽淡雅的香气,原来这铜球竟是个香囊。
“不错。”太后看到这精致的香囊球也是爱不释手。“这香料也很是特别,哀家从未闻过这个味道。”
“太后可喜欢?”文豫候问道。
“喜欢。”太后点点头。
文豫候让宫人呈上一个木盒,太后打开来看,是一个和阿秀身上戴的一模一样的香囊球,还有一些调制好的香料。
“这是西域来的胡商特别调制的香料,有安眠定神的功效,京中不少官员家中都备有。前些日子到李学士家中拜访,他也曾盛赞此香,想来应当是名不虚传,所以给太后备了一些。”
“你倒是有心,从小便是如此,有什么新鲜玩意儿都想着哀家一份。不过你这贪玩的性子呀倒是把身边的人带着和你如出一辙,阿澈是,如今阿秀也是。”太后虽喜欢这份小礼物,又不免要多说文豫候一句,就怕阿秀将来变成一个什么也不会的纨绔。
文豫候只是想笑笑不说话。太后当年在文豫候府住着的时候,尚在年少的文豫候就极为喜欢这个远房姑姑,每一次得到了新的玩物都会跑去与姑姑一同分享。后来太后嫁到宫中,姑侄见面的机会少了,但一有机会文豫候还是会给太后送些好玩的东西。
“阿秀在京城这大半年没少跟着阿琅胡来吧。”靖王在一边笑道。
“才没有。”说到元琅,小侯爷的表情不高兴起来,立马转过头气呼呼地来否认。
靖王一看便知这对小冤家又闹脾气了,于是故意道:“你这脾气,将来必定得找一个性情温柔大方,能包容人的大家闺秀才行。若是寻了个脾气同样活泼的小家碧玉,侯府将来怕是有得热闹了。”
“我才不要娶亲,我才多大呀!”小侯爷说起这事来也不免有些脸红,他扑到太后的怀中委屈道:“皇祖母,您看看,表叔他笑我!”
太后笑了起来,轻轻抚着小侯爷的头,道:“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该帮你寻个好姑娘了。过些日子中秋宴,哀家会邀请京城中的各家小姐都来赴宴,到时候阿秀可看看,中意哪位,皇祖母好替你说说亲。”
“皇祖母……”小侯爷没想到太后也这般说,顿时整张脸垮了下来,惹得在场众人哈哈大笑。
有小侯爷在,文豫候和靖王俩人成了陪衬,太后一点也顾忌不上他们,眼里心里只有小侯爷。小侯爷也是个会讨太后欢喜的,一下午都逗得太后笑声不断,祖孙俩也算是其乐融融。
“开春时江南洪涝水灾,我曾去过湖州,还在侯府叨扰了几日,原以为你会在家中,没想到早早地就上京来了。”靖王与文豫候道。
文豫候笑道:“陆管家与我说过此事。就是前后脚的事,我若是知道你要去,我就在家等着,先不上路了。”
文豫候虽长靖王十岁有余,但靖王从小就喜欢跟着文相,因此与文豫候府的情分也深许多。何况当时两人一个是京城的纨绔公子,另一个是皇宫里的小霸王,两人一相遇便是臭味相投,当时的文豫候带着靖王逛青楼就如同如今的靖王带着元琅逛青楼一般,皆是胡闹。
“我原本还想见见我那从未见过面的大侄儿,陆管家却说他到乡下别院去了,连夫人也不在。说起来我还未见过他们俩呢。”靖王话中带有一丝遗憾。
文豫候听了笑意收敛了不少,只是平静地回道:“往后自有机会见到的。”
“但愿。”靖王亦微笑回道。
三人在太后处用过了晚膳才离宫的。文豫候带着孩子本欲直接打道回府,却耐不住靖王的邀约,让马车先行将阿秀送回了侯府,两人到福顺来小酌一杯,叙叙旧情。
进了福顺来,眼尖的掌柜认出了两人,毕恭毕敬地迎了上来,亲自为二位引路。而恰巧在去往厢房的路上遇到了景泓。
景泓是跟着曹长明和几位同僚一起来的,这几位皆是相处起来令他不那么难受之人,又有曹长明在,他于是没有拒绝。途中他出来解手,可谁料回去的路不长也不短,就刚好让他遇见了靖王。
“呃,下官……”景泓也是有些懵,愣了好几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刚想向靖王行礼却被打断了。
“此处不在宫中,不必行这些虚礼。”
“是。”景泓领命,然后恭恭敬敬地低着头束手侧身站在一旁,等着靖王二人过去。
靖王未如他所愿,反而与身旁的另一位华服男子道:“这位便是今年的新科探花景泓,自宣州来,与侯爷您可算是同乡。”
“宣州啊……确实是。”文豫候看看靖王又看看景泓,以他对靖王的了解,这样特意的介绍必定另有深意,他不动声色道:“本侯来京城也有些时日了,还未正式见过今年新科的前三甲,他日有机会在侯府设宴款待,还望探花郎到时候不要推辞才好。”
文豫候府还在荣光之时,乃是天下文人趋之若鹜想要拜于门下之地,文家几乎把控着朝中所有的文官职位,当时每一届的新科前三甲第一个拜见的人不是天子而是文豫候,在考生中一直流传着一句话,那便是钦点三甲的那支笔不在御前,而在文案。自从文豫候府一朝失势搬离京城之后,也便再无新科三甲登门拜谢之礼了。
文豫候的身份未曾明说,但景泓听这话也便猜出来了。多亏了曹长明这个“包打听”,跟着他吟诗作赋是不能够的,但京城里的那点事他是门儿清。
“侯爷相邀,景泓不敢推辞。”景泓心中对文家还是有些好奇和向往的,特别是住在湖州的文豫候府时,他总能在府中看到许多和自己家中的物件相似的东西,譬如一些书画、藏品、摆件等等。他以前一直觉得秀才爹是不喜读书的,可现在他却渐渐觉得秀才爹也许年轻的时候是喜欢读书的,而且尤其喜欢文相的作品,不然怎么会收藏了那么多与文相有关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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