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榜眼和探花是同时入门的?”天子问道。
“是,陛下。二人确实是同时入的门。”身旁的宫人答道。
“即是如此,那便由状元郎来决定吧。”天子随手指了指柳怀山,柳怀山颔首领命。
柳怀山站起身来,走出珠帘幕,一身银白的广袖长衣,立于阶上,确实是天人之姿。他笑道:“探花郎虽是在众人之前返回杏花园,但无奈是与榜眼同时而返,若我说不算探花郎输,榜眼心中必定不服。不如你二人将各自所折之花献上,我从中选其一献与陛下,同时探花郎也不必接受惩罚,如此可好?”
“好,便如此。”珠帘后的天子道。
柳怀山之话问的是阶下的进士,但既然天子已替众人应允,自然无人说不。
景泓和霍子贤两人行至柳怀山跟前,各自将手中之花献了上去。
柳怀山先看了一眼那白月季,眼中并无惊艳之色,却也是微笑颔首。待到景泓手中匣子时,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伸手拿过匣子,打开来看时,眼中的经验之色更是难以遮掩。
霍子贤心中对结局已明了,他先前也对景泓手中的匣子甚是好奇,只是他太过傲气根本不愿去探究,此时离得近了亲眼一看,只觉自己手中这朵刚刚还受众人称赞的月季瞬间花容失色。
也不知这样的极品景泓是从何处得来,本来串通好了摆他一道,没想到竟阴差阳错让他捡到了宝?
“景探花这朵姚黄实乃在下平生所见之极品,不愧为万花之王国色天香。私以为,可配得上陛下。”柳怀山道。
“呈上来瞧瞧。”天子似乎有些感兴趣。
柳怀山捧着匣子进入珠帘之后,献与天子。
天子一看便知此花是何处而来,又看装着花的木匣,上面印着烫金的麒麟,更是明白此花是如何得来。
天子身边的宫人自天子小时便伺候着,自然也看出了这花的不一般,心中大为惊讶。偷看了一眼天子脸色如常,一时间竟是不好揣测圣意。
众人都没料到珠帘后天子见了花竟是沉默了,景泓也顿觉不对,可哪里不对他又说不上来,只后知后觉这花是否当初并不该收下?
他还未想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天子便开口了。
“此花甚好,深得朕心,赏。”
“谢陛下。”景泓茫茫然应答道。
这一出看得大家都不是很明白,任谁都能觉出这味不对,但谁也看不到珠帘后陛下的脸色,听天子的声音也并无好恶之分。终归最后还是赏了,那便应当是无事吧。
景泓和霍子贤二人退回各自座位之后,便是颁诏任职之事了。
“今,新科及第,一甲三人,状元柳怀山,德才兼备,朕深感欣慰,愿其将来能为朕安邦固国出谋献策。今特任其为户部侍郎,望不负朕心。”
“臣柳怀山,接旨。谢陛下隆恩,臣定当不负陛下所望。”柳怀山于阶下正襟跪拜,双手接下圣意。
按照惯例,新科状元应该进入翰林院,任修撰一职,往后经考察再作他用。没想到柳怀山一上来便成了正四品下的侍郎,实在是羡煞旁人。
而接下来,其他人的任用就规矩多了,没有再出现破格提拔任用的事。霍子贤和景泓都入了翰林院的集贤苑,成为七品编修,掌修国史。
探花宴散后,天子身边的宫人将那个装着姚黄的木匣子送到了太后的宫中。
“我道是这花该从天上来,没想到是福公公送来的。”太后身边的苏嬷嬷看到那只匣子,笑道。
“此话何讲?”福公公奇道。
“这花呀,本是太后传了口诏,要靖王殿下亲自去善安寺取的。太后一直害怕沙场上的怨气会侵害了殿下,于是变着法子让殿下多到寺里走动走动,与国师讲讲禅,去一去身上的戾气。前两日善安寺传来消息姚黄已开,太后便让靖王去将今年第一支花折来。”
苏嬷嬷道:“可谁知,今日靖王确实去了善安寺,回来的时候却是空手而归。太后问他,他倒是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说道这花晚些自会有人从别处奉上。太后不知殿下打的什么哑谜,也只能干等着。这左等右等,眼看天色已晚,刚太后才叹道,莫不是要等入睡之后有仙人从天上送来不成。”
“哦,原是如此。那还等什么,烦请苏嬷嬷将此花献与太后吧。”福公公如今心下已是明了这前因后果。
“自是。”苏嬷嬷接过匣子,道:“劳烦公公回去与陛下道声贺,今日探花宴,朝中又添得不少能臣,陛下定是喜悦。”
“自然自然,奴才一定带到。”
福公公走后,苏嬷嬷将花呈给了太后,并将这花如何而来解释了一番。
“如此说来,又是澈儿这个调皮鬼惹的事。”太后嗔道。而后又笑了起来,“这孩子,知道本宫在宫中闷,拐着弯子来给本宫惊喜。这一朵花,既献与状元郎,又献与陛下,最后再献与本宫,可谓是一石三鸟之计了。”
“也难得靖王肯花心思讨太后欢喜,金科状元柳怀山听说也是个文采极佳的翩翩公子,进京这一年多来备受各家皇亲大臣的推崇。太后先前看过的那篇《牡丹吟》便是出自他之手。”
“竟是他?”太后奇道。
“当时太后就颇为喜爱《牡丹吟》,想必是靖王得知,于是故意设计了这么一出,借探花之手,经由状元郎与陛下,将这牡丹献与太后。”如此一来,此花不但有状元身为臣子的忠心,更有天子身为人子的孝心。
“若真是如此,澈儿倒是真的有心了。”太后怜爱地抚摸着匣中的牡丹,反而叹了口气。“只是可怜了那位送花的探花郎……”
苏嬷嬷听此,不再开口搭话,只静静地立侍在一旁。
“牡丹虽好,可也无法长久。拿去吧,做成干花保存起来。”太后转手将手中的匣子递给苏嬷嬷。
另一头靖王府里的靖王也已听说了探花宴上的事。
“陛下没有任何反应?”
“至少在众人面前没有。”卯二答道。
靖王扔了手中的笔,站起来,一旁的侍女立刻将备好湿巾递上前。靖王接过擦了擦手,道:“没有便没有吧。母后那边如何?”
“苏嬷嬷说,太后还挺高兴的。先前太后便看过柳状元写的《牡丹吟》,很是欣赏。王爷此番做法,在太后眼里也是新奇有心。”
“母后自然不会说什么,她老人家久居深宫,偶尔来点乐子不失为惊喜。”只是此番确实是利用了这个涉世未深的探花郎来一探陛下的态度。
其实靖王也有些捉摸不透天子此时对自己的态度,要说不忌惮,边疆五十万大军的兵权还掌控在自己手中;要说忌惮,却又未言明收回兵权。
天子年少便是太子,国之储君,一举一动都被人观察监视,他容不得自己出半点错,多年来早已养成内敛深沉的性子。靖王与他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但年少便已跟随大军到边疆历练,幼时也并不轻易打扰太子学习,因而并不如一般兄弟亲近。
先皇已逝,太子继位自然是毫无疑问,可若非文家一脉已倒台,自幼受文相宠爱的靖王怕是免不了会被推至台前进行一场夺位之争。
当今天子不但要防着他手中的兵权,还要防着文家死灰复燃。靖王自问心中并无篡位之念,但上位者思虑甚多,容不得他有半点差池,被人抓住把柄。
景泓是科举出身的文人,靖王是朝中武将的代表,此举便是有意做拉拢之态给陛下看。可惜陛下此时未有任何反应,那便只能从长计议,往后看了。
第六章
集贤院的工作并不忙碌,可以说是一个十分轻闲的差事,但是也是一个两袖清风差事,所以有野心的人在集贤院都待不长。但是对于景泓来说倒是刚刚好,他就是喜欢这样清闲的差事,也没有什么朝堂上的明争暗斗,每日只是埋头书案,整理修编国史典籍罢了。
集贤院里的年轻人不多,大多是些老学究,每日按时应卯散值,抱着一沓书卷来,又抱着一沓书卷走,更不需要应酬。景泓能适应,霍子贤却觉得自己这么年轻就过上了这般无趣的生活,实在太不应该,想着法儿的要赶快调走。
此时已是夏日炎炎,距离探花宴已过了三月有余。回想起探花宴当日之事,等景泓回到学舍才发现那个同乡学子早已收拾好行囊返乡,之前欠下的一干房钱也都付清了。晚了一步,那人已溜之大吉,景泓在些许失望之后又觉得庆幸,如果他回来与那人碰上,他该怎么做?又能怎么做呢?他到现在都想不到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此事只能翻篇不论了。
景泓在京城无依无靠,之前作为考生住在学舍里,是应当的,如今在朝为官了,还住在学舍里,就不免显得寒酸。
好在元玠是个热心肠的,替他在京城找了一处小院子,那户人家急着搬走,所以自己就压了不少价钱,景泓自觉价格不错,又能尽快搬入,于是便出钱买了下来。
元玠本想为他置办些家什,再添两个家仆佣人,景泓拒绝了。并非他不愿接受元玠的好意,而是秀才爹要携家带口上京来了。
秀才爹得知他要留京任职,说什么都不放心,于是便要带着家里的两个老佣人一起,到京城来照顾他。
元玠听此也就释然了。
自秀才爹来信说已决定上京,即日便动身而来,算算日子,也就是这几日该到了。景泓早已给秀才爹去了信说明了地址,又委托了邻居帮忙照应,每日散了值,定要赶紧回到家中确认秀才爹一行人是否已到。
如此这般五日,景泓才终于见到了一路奔波北上的秀才爹。
这日散了值景泓没有急匆匆地往回赶,古人云:三而竭,这些日子回到家中尽是失望之情,他难免就没那么期待了。可谁知今日还未进门就听到秀才爹的声音,在指挥着梁叔梁婶打扫摆弄。
“爹!”景泓见到分别了多日的秀才爹,心里实在高兴,还没看到人,在门口就先叫了起来。
“哎。”秀才爹一听是自己儿子的声音,也不管搬东西打扫的事了,扔下手中的簸箕,迎出门来,便看到满脸笑容的景泓。
“泓儿,你回来了!”说着,他跑到儿子的面前,抓着人左看看右看看,皱着眉有点不高兴道:“瘦了,都不知道好好吃饭!你这孩子,没有爹在身边,都没人提醒你要吃饭了。”
“老爷说笑呢,您有过几回记得提醒少爷吃饭的?不都是我们老俩口提醒你们父子俩的吗?”秀才爹刚说完,后面跟来的梁叔一下就给他揭穿了。
秀才爹不乐意了:“好歹我也是当爹的,怎么会不关心自己的儿子呢,不过是偶尔忘了而已。”
“呵呵。”梁叔笑笑,不再拆穿他,和景泓打了个招呼又赶紧转头回去干活去了。“你这儿多久没住人了?脏得很!等我们打扫完了再叙啊。”
“辛苦梁叔!”景泓知道自己爹爹并没有真的不乐意,因此笑道:“爹,你们一路北上,辛苦了吧,路上还好吗?”
“不好。”说起这个,秀才爹一脸苦相,“你是不知道,南方多地正在闹水灾呢,连宣州都差点给淹了。我们是好不容易才淌着水过来的。要是再出发得晚点,我估计就要游着过来了。”
秀才爹是个享受惯了的人,从小到大就没吃过什么苦,这次北上对他而言原本就是费心费力的事儿,还碰上了水灾,那更是差点要了他的老命呀,一路抱怨着过来的。
景泓还不知道自己爹的性子,秀才爹虽说得夸大了些,但他这几日在集贤院多少也听着南方水灾的事,自然知道这不是件小事。
“真是辛苦爹爹,这会儿到了京城了,泓儿一定好好陪陪爹爹,给爹爹赔罪。”
“嗯嗯,这才是爹爹的好儿子。”秀才爹这才恢复了笑脸。
景泓不由失笑,自己的爹爹怎么像个孩子似的,比自己都不成熟,一直都是这样一个怕吃苦好享福的性子,如果不是家里还算有点田地产业,那可怎么活呀。
“少爷,你回来啦。”说着,梁婶惊喜的声音传了过来。
梁婶这会儿一直在厨房里忙活着,就为了景泓回来的时候能够马上吃上饭,刚刚梁叔给她说了声少爷回来了,她高兴地加快了手上功夫,把收尾的工作赶紧做好才出来见景泓。
“梁婶。”景泓看到从小照顾他的梁婶,倍感亲切。他从小就没有娘亲,梁婶不但是他的奶奶,也如同他的娘亲。
梁婶走过来拉住景泓的手,开口第一句就是“瘦了”,这倒是和秀才爹不谋而合了。但是梁婶比秀才爹更心疼,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少爷,您到京城来都快两年了,梁婶在家里真是好想你呀。你看看你,没有人照顾你就是不行,你呀,跟你爹一样不会照顾自己。”
“梁嫂。”秀才爹不满的哀嚎了一声,说就说嘛,干嘛要带上他?
梁嫂不理会秀才爹,只是仔细的看了看景泓,怕看漏了什么。“不行,梁婶一定给你补回来。明天梁婶就到市集上买些补身子的,给你好好补补。”
“不不不,不用,不用。”景泓急忙摇头摆手。他还记得小时候不懂事,秀才爹也不怎么管他,梁婶喂他多少他就吃多少,整个童年都是一只圆圆的大胖子,无论是夏天还是冬天都很不舒服自在,还被旁边的小伙伴们整日嘲笑。
幸好后来秀才爹看不下去了,坚决制止了梁婶的行为,又因年纪渐长,身体开始窜个头,不多久景泓就往竖着长了,那一身肥肉也跟着给消没了。
“就这么说定了。我去把饭菜端出来,少爷赶紧把脸和手洗干净了,吃饭去。”不容景泓反对,梁婶自顾自地交代着走开了。
只留下父子两个无奈地相望。
吃饭的时候,景泓才知道他们家多了一个小成员。
秀才爹指着那个瘦瘦小小,头发和皮肤一样黄的小个子说道:“这是阿淼,我们在来的路上捡到的。他家乡闹了水灾,家里人都冲散了,成了孤儿。怪可怜的,就让他跟着我们走了。”
景泓看看小个子又看看秀才爹,他才不相信秀才爹会主动做这样事,一定是梁叔梁婶把这个小个子留下的。秀才爹不是不善良,只是他是个怕麻烦的人,再说了,因为水灾遭难的人那么多,在秀才爹的观念里,他也不是官府,顾好自己就是不给灾民和朝廷添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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