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是树倒猢狲散,她状态还行吗?”
“萎靡不振,清醒的时候都少,一心想自杀……我劝不住。”
“我一定劝她,你不上去吗?”
李想摇摇头,垂下头沮丧道:“我一个离职的经纪人怎么好意思去……她让我滚呢。胡杨哥,你上去吧。”
并非宗鸣假扮,这人是货真价实的胡杨。与低潮的潘雨樱不同,胡杨两年因为一部《大风场》一炮而红。他怀里那束花在电梯门开启那刻便现出萎靡之态,待推开412病房大门,那束花已经看不出原先娇艳欲滴的样子。
病房门外传来的低声交谈并未引起潘雨樱的注意,她衣衫不整半跪在床,仍维持着双手环抱的姿势,看起来就像是怀里静卧着一个婴儿。走进来的男人摘下口罩,静静将花束放在床头,自来熟似的拉出一张凳子坐下,只盯着潘雨樱不说话。
待看清来人的模样,潘雨樱惊得险些从床上跌下去。她浑身颤抖着,手忙脚乱拉起垮下肩头的衣服,登时拉起了被子将自己丑陋的身体盖住,嘴里还念念有词:“不要看我,我叫你不要看我。”
“行,我不看你,我把这双眼睛闭着,咱俩说说话儿吧雨樱。”胡杨从善如流地闭上眼,双手轻轻撑在床边,“咋啦,不乐意见我啊?伤心了啊,咱俩不是好朋友吗?”
好一会儿,他的手腕处终于传来冰凉的触感。掩在被子里的潘雨樱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怯怯地握住胡杨的右手,连声音都不再沙哑,倒有了几分少女的哀切:“胡杨……你是真的吗?你为什么要来啊?”
“能有假吗?我是谁你都分不出来?我是胡杨啊。”
第三十七章
胡杨和潘雨樱最后一次见面是两年半前肖华的追悼会,潘雨樱原以为下一次见面应该是自己的葬礼,至少黑白照片上自己还是原来那张清纯无辜的脸,能对胡杨笑出来。他或许会哭,会为这个自暴自弃、接受娱乐圈潜规则的女人落下两滴眼泪。
他们相识于三年多以前,共同出演一档综艺《荒野的呼吸》。那会儿胡杨还是刚刚转型的新人,潘雨樱还是那个有一定粉丝群体的南韩务工idol。年纪差不了太多的两人分外投缘,对于公司授意炒作的loveline,潘雨樱并没有拒绝,甚至享受其中——她以为胡杨曾经至少对她有过丝毫的心动。
但胡杨拒绝了她,并且当即就退出了节目。她的事业一蹶不振,而胡杨却和他的名字一样,在这污浊一片的圈子中茕茕孑立着。那人琉璃似的眼睛格外干净,宛如沙漠当中唯一的湖,好些人把胡杨这样单纯直接的人当做自己救赎,因为他敢说敢做,敢于和自己的同性情人在圈中公开交往。
“他知道你来看我……不会生气吗?”看向胡杨的眼神里有嫉妒,有不甘,但更多的是潘雨樱的自我厌弃,她死死地掐住胡杨的手臂,眼里泪花扑朔闪动,“别睁开眼睛……你快滚吧,我不想看到你。”
胡杨的睫子颤了颤,他的左手在床上摸索,最终握住潘雨樱冰凉的右手。这人的语气一如既往的自来熟,甚至好像两人之间并未生过龃龉,也是,胡杨从不来不记仇:“你闭上眼就看不到我了啊,我陪你坐会儿。”
“你不明白……”你根本不知道待在这里有多危险。
“我知道,我知道你很难过了雨樱。”
清亮的眸子在回答那一瞬睁开,胡杨无奈地凝视着潘雨樱的双眼,低头轻声说:“咱们上一回见面是在肖华老师的葬礼上,你知道,他是自杀的……用了最后的力,趁水姐儿不注意拔了氧气管儿,我忙着拍戏,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所以你是来见我最后一面的?”
“我不希望是。”
圈里自杀的人太多了,这两年至少死了四个人,先是演员韩小莹自缢,然后是编剧肖华拔掉维生的氧气管,紧接着导演李寄星在肖华墓前割腕,随后就是潘雨樱的后辈跳楼自杀。死去的四个人里,有三个都是胡杨的熟人,这两年他失去了太多,无论如何也想挽留潘雨樱的生命——但面对这个毫无生气可言的女人,胡杨一句劝慰的话都说不出口。
两人沉默无言的时候,潘雨樱几度欲言又止。哪怕是片刻的温度,她也想要抓在手上,可她的良知告诉自己,必须要把胡杨推出房门。天底下可能只有她这么一个人,迫切地想要自己喜欢的男人,立刻离开自己的身边。挣扎的感觉让她从内里被野兽撕裂,苦痛扼住她的喉咙,让她无法喘息甚至一秒:“你……”
“肖华老师帮过我,”胡杨眼里泛起湿意,视线停在潘雨樱憔悴的脸上,“我怎么能看着他去死呢?”
潘雨樱看向那道漆黑的门缝,缩进被子里浑身发抖。她只能露出一双眼,似是渴望地问,又自暴自弃地答:“那你说他要怎么活?”
“熬过那一切,等天上这暴雨停了,泥里的花就能活。”
“要是大雨一直不停呢?”
“……我会给她撑把伞的。”
一张叠好的机票被塞进潘雨樱的手心,胡杨低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起身向她挥挥手:“我明晚八点半的飞机回北京,再见,雨樱。”
胡杨走后,潘雨樱又在床上坐了很久。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其上几乎还残留着那人的温度。用这两双手,她静静地抚摸着冰凉的躯干,贴上脸颊、滚落胸口,好像全身都被这残存的热度点燃。良久,她才按向了床头的呼叫铃,冷眼看着冲进来的保镖:“叫她来……我有话要说。”
第二天傍晚,白落梅给宗鸣打来电话,说不需要再继续查找唤起记忆的方法。宗鸣捂住话筒,瞥了一眼和江逝水一起玩推理游戏的荀非雨,径自走到二楼问:“不查了?”
“我戴着有色眼镜看嫌疑人,怎么查?”白落梅肩夹手机,一面收拾东西一面苦笑着说,“好笑吗宗鸣?我没查出真凶,还给我升了官,说我破案速度快呢。”
“那你这么说,杨雪找到了。”
“你不看新闻?”
“我不喜欢看电视和玩手机。”
“……找到了。和五年前608杀人案细节简直一模一样!我,我!”
白落梅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宗鸣说这些,明明对方是自己最反感的妖监会,她却忍不住泄露警方的情报。周遭那群警察没有一个想要深究杨雪案的细节,包括法医柳然都不再纠结,白落梅求天不应、叫地不灵,但死者家属都已经放弃,她这么做还有什么意义?
“你还是想查,”宗鸣难得耐心,他低头看向后院的槐树,树影摇动之间隐隐能窥见一片人形黑影,“把你掌握的所有情报共享给我吧,告诉我不就是想让我帮你查吗?”
“理由,代价。”
“就当是我的歉意。”
楼上聊着沉重的话题,楼下却以荀非雨被NPC杀害导致游戏直接进入结局。宗鸣下楼便看见江逝水一脸嫌弃似的数落荀非雨:“你怎么就死了嘛!都跟你说了这个游戏陷阱超级多!Kaoru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Kaoru”是游戏中案件第一个受害者的名字,侦探跟她颇为亲近,没想到最后这女孩儿提供的线索却是一个陷阱。荀非雨讨厌“受害者有罪论”,尤其是女孩儿,他别过眼啧了一声,这才看到靠过来的宗鸣:“怎么?有消息?”
等待的每分每秒都在烧灼荀非雨的心肺,他整个人相当毛躁,江逝水也是看他这样才拿出了推理游戏。宗鸣只说是见完潘雨樱,对方不配合,她撇撇嘴贴到宗鸣旁边小声说:“胡杨说他去看了潘雨樱呢。”
“什么时候?”荀非雨耳力好,闻言立刻扭头,“你叫他去的?”
他眼里的急躁把江逝水吓了一跳,磕磕巴巴地回答:“我,我让他别去!可是他还是去了嘛,腿长在他身上我哪儿管得了呀。他说潘雨樱对他态度还行,而且他给了潘雨樱一张机票,让她今晚跟自己一块儿回北京呢。”
“那女人不会走。”
“为什么啊,换个环境生活不好吗?”
“不一定呢?”宗鸣手机叮咚一声,他看了眼手机屏幕,发来信息的人就是潘雨樱,“让你去这个地址,天府三街金融大厦26层,跳楼之前她把证据留在这一层的保险柜里……啧啧,要开始新生活了?真行。”
说不出哪里不对,但过往的感情真的能对一个人带来这么大的转变?如果自己的存在会伤害爱人,就像以前的荀非雨和程钧,他向来对程钧避之不及,唯恐自己会对其带来难以逆转的伤害。可这是眼前唯一的线索,并没有其他更适合的人选来验证它的真伪。
可还没等荀非雨想完,宗鸣已经开始让江逝水收拾东西,他看向荀非雨那双犹疑的眼睛,微眯着眼轻声说:“就去看看,你不是想去吗?受害者是无罪的。”
“这样就行了吗?”潘雨樱攥紧怀中的手机,冷眼看向保镖背后的人,“你说过你会放他走,还有我的爸妈!”
“我说过会放你自由。”那是一个经过变声处理的声音,嘶哑无力,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等我知道了他们是谁,自然就放你走。不过呢……”
病房门被两个保镖轰然合上,那个人影闪身进来,一把掐住潘雨樱的脖子,以牙科的口钳直接撑开了她的嘴。冰凉的手术刀片贴在潘雨樱枯黄的脸颊上,顺着她的颈项往下滑,阴森的笑声陡然出现在二院病房四层,那人满是血丝的红眼里闪烁着兴奋的欲火:“不过,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啊?”
夜里的金融大厦就像是一块插在矮建筑群中的墓碑,三人一鬼立于对接,荀非雨只觉得那没有灯光的四层格外冰冷。江逝水和宗鸣负责带他们混进去,先是小女孩儿让保安放松警惕,宗鸣再甩出白雾,制造出一瞬间的迟疑。荀非雨单手撑住打卡机翻越过去,拉起口罩避过监控摄像头,两步迈入电梯,却发现没有26-29层的按钮。
江逝水浑身止不住地发冷,她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直往荀非雨身后躲:“那四层我问过圈里的熟人,说是租给过一个叫EDM的娱乐公司,不过五年之前遭了火灾,现在还是闲置的。”
25层消防通道的封条被人扔在地上,荀非雨首当其冲走上楼,易东流紧紧握住江逝水的右手。每走一级楼梯,江逝水就觉得更冷,她张嘴吐出一股子白汽,肺上就好像结了冰渣似的痛。易东流见状想要松开手,却被江逝水笑着握紧了些:“我害怕,你牵着我啊。”
荀非雨没有感觉到冷意,他贴在26楼的消防通道口嗅了嗅,还是没有闻到任何鬼气。门后只有风声,倒是符合废弃楼层的样子。他推开门,侧身让两人一鬼先进去,这才踢了脚边那块砖,将消防通道门抵住。
入目是一条几十米的临窗走廊,沿路至少有十个办公室,至于保险柜在哪里,潘雨樱的信息里并未明说。江逝水低头摆弄着手机,想要打开手电筒,却发现信号是圈外:“没信号吗?”
荀非雨冷眼看着对面那层楼的飞行警示灯,红光一明一灭,晃入拉着黄线的玻璃窗——那就是潘雨樱跳下楼的地方。可玻璃上却映出一个不寻常的红点,它状似漂浮在对面楼顶的高空中,又带了几分虚影的不实感。荀非雨心中警铃大作,他僵硬地抬起头,身后却传来一声巨响——消防通道门“嘭”地一声合上,对面监控摄像头正好对准了他口罩之上那双蓝色的眼睛。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荀非雨弯腰捡起一块焦黑的砖直接砸向了摄像头,一击命中目标。可随之俱来的却不只是重物坠地的响声,走廊尽头传来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像是有人拖着一根钢管往这边走。
松关节的脆响,风扬起头发的那簌簌的响声,上唇碰下唇,后槽牙含着一口水在嘴里磨动,依靠听力,一个轮廓在荀非雨脑海中勾勒成形——沉重臃肿的人,长发,手持铁棍。来不及多想,几乎是下意识的,他绕过了一脸错愕的宗鸣,拦腰抱起江逝水就往声源相反的方向跑去。
“狗哥……”
“别说话,哥会保护你的。”
“嗯!”
三人一鬼分开逃窜,荀非雨呼吸着冰冷的空气,但这走廊似乎怎么都跑不到尽头。它笔直地向前延伸,尽头处一片昏黑,根本看不到另一道门。他恨恨咬牙,当即抬脚踹开了右侧办公室的大门。
荀非雨双目急速在这间不到十平米的办公室内搜寻,一眼便看到了角落的书柜。他的拳头又快又狠,生生以血肉砸开了柜子上的锁,反手就把江逝水推了进去。铁棍敲打地面的声音越来越近,他根本听不到宗鸣和易东流的声音。
江逝水的抽噎声极具放大了荀非雨胸中的悔恨,他头疼欲裂,却还是强撑着对柜中的江逝水笑了笑。那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映出了江逝水的面孔,她却觉得荀非雨仿佛透过自己,看向了别的什么人:“你别怕,哥会保护你的……”
第三十八章
“什么时候江逝水那丫头这么受欢迎了?跑什么跑?”被留在原地的宗鸣好像看傻了,他悻悻收回刚伸出去的手,回头一看,易东流也不见鬼影,“嗯?易东流?”
那两人一鬼就好像凭空消失一般,偌大的空间内只剩下宗鸣一个人。他回头看了一眼留着一条缝的消防通道大门,轻轻啧了一声,缓步上前查看刚刚被荀非雨砸出一块凹痕的天花板:那里什么都没有,漆黑的墙壁上还残留着被浓烟熏过的焦痕。
忽然,正前方走廊尽头传来泠泠流水声,淅淅沥沥如同夏夜急雨。空气之中的湿度骤然增加,脸上似乎都能滴下水来,暗红色的血雾触及玻璃窗,在内侧凝结成数点喷溅状的血珠。它们纠缠在一处,宛如攀上天花板的血管,随着单脚蹦跳的踩水声,玻璃窗从尽头一扇又一扇地染成赤红,向宗鸣飞扑而来。
宗鸣轻轻抛掷着手上的砖块,他眯缝着双眼,凝望着那个方向露出浅淡的笑容:“你跟着他来了吗?……你说什么?!”
“江小姐——!江逝水!”
易东流跑到一半才发现不对,荀非雨和江逝水的身影已经不见,宗鸣更是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他皱眉打量周围的环境,明明只是转了一个弯,自己却好像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似的——周围上下尽是一片漆黑,每踏出一步都能激起水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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