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代价,是他不能更熟悉的东西。
“殷组长有话想问天狗,”站在门外的人是陆沺,他的肩上停着一只蝴蝶,正轻轻扇动着翅膀,“他应该回来了吧。”
宗鸣略一挑眉,将手掩藏在身后:“只要荀非雨?”
陆沺向来不喜欢跟宗鸣打交道,但殷知再三嘱咐说不要和宗鸣起冲突,他只能歪歪头往里看,心不在焉地说:“岳明漪说叫不动你,当然殷组长想要直接和你谈。”
“那就走。”
“嗯?”
“不是殷知说的吗?我是第一人选。”
见殷知也不是什么大事,宗鸣明白殷知想知道些什么。他翻了个白眼,虚起眼睛看向道旁的银杏树。烧得火红的日头在道路尽头慢慢下沉,无数黑鸟绕着落日的余烬翩飞,它们停在电线或是路上,似乎根本不想躲避路上的车辆。
陆沺驾驶着车辆堪堪绕过飞鸟,向城郊垃圾场的方向驶去,谭嘉树和岳明漪正在那里陪殷知观测潘雨樱死亡的现场。他本就话少,解释两句现状之后便缄口不语,但宗鸣老时不时瞄他一眼,看得陆沺心里毛躁:“你有话就说。”
“你开始衰老了,菖蒲。”宗鸣伸出手抖了抖烟灰,“喜阴的植物还是少出来晒太阳比较好,尤其是今天。”
陆沺诧异地看了宗鸣一眼,回头专心致志地开车:“特遣队的人能活个五六年就可以了,只要有意义就好,不求长短。偏偏是你这种事不关己的人有这么长的寿命,老天还真是没长眼睛。”
“你的意义,殷知?”
“咳!杀鬼。”
“哦……如果这意义的本身毫无意义呢?”
“在我看来是有意义的就可以,不需要别人来评判。”
话不投机半句多,眼看着通过隧道就能抵达目的地附近,陆沺抬手按了一下蓝牙耳机,拨通左霏霏的电话:“副队长,你到哪……”
轰隆一声,他们车辆后方突然传来一声剧烈的碰撞声。正后方三车连装,接连的撞击直直将陆沺和宗鸣乘坐的车辆往前方推去,一下撞上了正前方的大货车。那辆大货车上装着钢筋,此时随着晃动,其中几根击碎挡风玻璃,直冲陆沺和宗鸣的面门而来。
电光火石之间,陆沺踹开驾驶室的门一跃而出,宗鸣却坐在原处,前胸被钢筋直接贯穿,喷出一大片血雾。男人神情复杂,五指搭在那根沾满鲜血的钢筋上,抬手轻轻抽了一口烟。只听陆沺握住手机大吼:“宗先生!副队长,赶紧……”
“闭嘴。”宗鸣眼神一凛,一缕白雾直接绞碎了陆沺肩上的蝴蝶,“我死不了,看后面。”
呼啸而来的车辆就差一点将陆沺掀翻在地,陆沺心有余悸,连忙上前扶住车门往里看,宗鸣的身影却已经出现在了护栏外的小树林里。陆沺一面听着话筒里左霏霏焦急的声音,只能咬咬牙低声说:“连环追尾,副队你先通知白队长做好对接准备,我去看情况。”
此处正好接近隧道口,本就有些拥堵,但倒数第二辆的情况明显不正常。那是一辆别克,车头的保险杠已经完全撞毁。前面几辆车的车主已经骂骂咧咧地走出来,大声叫骂着倒霉,可陆沺却捕捉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他担忧地看了宗鸣一眼,只能拨开人群往血腥味源头走去。啪的一声,挡风玻璃上赫然出现了一个血手印。围观的车主嘘声一片,为首的人当即拉开别克车的车门,里头的情况却让众人放声尖叫起来:车主是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眼珠外凸,舌头耷拉在口腔之外,此刻似乎已经被绕在脖子上的衣服勒死。
而那件拧成绳子的衣服被后座上的人死死攥住,不断发出嗬嗬的喘气声。陆沺单手将所有围观群众拦在身后,他窥探着后座的窗户,霎时间车门居然从内打开。一个浑身赤裸的女人从后座直接摔到在地,她满身是血,双手指甲被人拔的干干净净,面孔一片血肉模糊,连眼珠都少了一颗:“嗬……ji……啊!”
陆沺震惊地看向周围举起的摄像头,冷脸按住女人下腹汩汩冒血的伤口。她止不住地颤抖,此时已经是气若游丝,只要一张嘴,口中就会不断冒出血泡。但她身上的伤口远不止如此,陆沺不忍去看女人的下体,那里甚至还在向外流淌红白相间的液体。精斑沾在女人大腿内侧的软肉上,而左胸上似乎还有一个带血的牙印。
当天白落梅所在的部门正好在开民主生活会,她正拿着文件照本宣科,底下人却不断怯怯私语起来。新来那关系户孙梓又被人撺掇着站起来,慌忙走上前冲白落梅耳语几句:“白队,一个自称妖监会的女人给您打了个电话,部下出了车祸,现在又说……”
“说啥子?”
“有辆车司机死了,后座的女人被人挖了眼睛,舌头快断掉了……”
白落梅登时脸色一变,甩下文件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就往外赶:“立刻封锁现场!孙梓你马上去叫柳然,让鉴证科的人立刻跟着我的车走!”
她急匆匆地跑下楼,不料却迎面撞上警察局长和一个瘦弱的光头男人。那男人一个重心不稳直接被白落梅撞倒在地,警察局长没拽住冲出去的白落梅,一边扶起男人一边狠狠地瞪着白落梅离开的背影:“商总?!不好意思哈,她性子急。”
被称作商总的人大概有五十来岁,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他只是摇摇头,捂着胸口喘了好一会儿,颤巍巍找了张凳子坐下:“没关系,你们警察很忙我能理解,但是千泷的事你们一定要尽心,算我求你们……咳咳!手机,谢局长,麻烦你给我下属打个电话。”
“好,好好好!”谢局长心里快恨死白落梅了,他忙不迭接过商冬青递来的手机,对着电话大声说,“小程啊,不好意思啊你们商总被我们刑侦支队长撞咯,你搞快把车子开出来,送他去医院看一哈!”
“好,我尽快。”
坐在车上的程钧正往停车场出口开,不料却被一辆白色SUV夹道超车,逼得他不得不停下来。就那一晃,他看到了驾驶室火急火燎的白落梅。程钧立马拿出手机拨通了姚远的电话,语气顷刻间变得极为严厉:“非雨,你在哪里,回答我!”
“啊?程钧,我刚到北京的援助中心啊。”姚远那头的声音有些嘈杂,隐约能听到一些小孩儿的笑闹声,“你忘记了?我答应了老师要去参加孤儿院的艺术互助,后天才回来。你想我了吗?”
“嗯,晚点回来也可以的,玩得高兴点。”
“好,我会给你带礼物的。”
程钧才接受挖角,没成想对方在最后关头改了主意,说是赏识程钧的才能,让他直接去总部任职。具体职位现在还没定下来,进了殷商集团之后主要是帮法务顾问兼副董事秘书殷千泷小姐工作。而今天来到警局也是为了殷千泷的事,那女人好几天没有来上班,今天副董事长商冬青收到一条消息:“对不起。”
副董事长商冬青现在就是程钧的顶头上司,那男人是四川省知名的慈善家,身患多发性癌症仍在为各个地方的寒门学子努力,连程钧中学的时候也接受过那人发放的奖学金。他对商冬青颇为尊重,专门下车为瘦弱的男人拉开车门:“商总,回公司还是去其他地方?”
“咳!回,回家吧,我还要整理一下凉山希望小学的文件,孩子得读书啊。”商冬青是一个脾气相当温和的男人,或许是因为病痛,他看起来比往日更加憔悴。
“您就别工作了,殷小姐多半是有什么家事,等她回来……您的身体还好吗?”
“不行,最近慈善基金会那边出了好多负面新闻,我们集团更应该以身作则。千泷的事情我已经拜托了警察局长,有消息就会告诉我们……可那些孩子不能耽误,我出国治病那段时间,他们还给公司寄了明信片。”
“受您的资助,我也是其中之一……”
面对程钧担忧的表情,商冬青抬手轻拍他的肩膀,低头苦笑着说:“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总觉得死前应该为你们这样的孩子多做些事……但愿他们能找到千泷,我警告过她不要和那种人多来往的!咳咳!”
“唉……我帮您叫个医生。”
“好,麻烦你了小程。”
等白落梅风驰电掣赶到追尾现场,陆沺正被交警逮住教育,扭着手就要抓回交警大队。白落梅瞟了周围一眼,载着被害人的救护车已经开走,另一辆上却坐着一个老熟人——不是宗鸣又是谁?她先是跟交警交涉了几句,这才把陆沺拉到宗鸣面前:“宗先生,具体情况过后在警局里给我好好解释一下!你叫……”
陆沺翻了个白眼,低头看着宗鸣胸口上那一滩血污:“陆沺。宗鸣,你真的没事?”
胸口被钢筋贯穿的位置已经完好如初,但宗鸣的面色仍然非常苍白。他略略摇头,操纵着白雾让四周的人不往这个方向看:“白落梅,你最近……”
白落梅皱着眉扔给宗鸣一包烟,直接打断了他的话:“痛就抽一根,你不会死吧?”
“暂时?”
“行。老李去医院核对受害者身份,孙梓呢?来这里守着!”
白落梅雷厉风行的处理方式很快就得到了效果,鉴证科飞快取证结束,一旁等候的拖车也将这辆别克带回了刑警支队的停车场。她并不急着去处理网上的视频,先一步叫上一脸菜色的孙梓和另两人上了自己的公务用车:“不管你们要去哪里,现在都得跟我去警察局做笔录。”
陆沺皱眉坐上后座,弯腰给宗鸣系上安全带:“我通知了那边的人回去。”
孙梓一次都没见过这两个人,他如坐针毡,舔着干涩的下唇瞄向后视镜,一看到宗鸣衬衣上的血就止不住有点发抖:“不去医院吗?我看这个先生,有点严重嗷……”
白落梅一脚油门踩到底:“他们就是我上次给你说过的妖监会,左边那个五岁的叫陆沺,右边那个老不死的叫宗鸣。介绍一下,这是我的下属孙梓。”
“好大的官威啊,”宗鸣翻了个白眼,靠在后座颤抖着点了一根烟,“这次真的是无妄之灾。”
“我问你们。”白落梅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伤者,却在来时的路上瞄了几眼视频。她一听到舌头和眼睛就觉得浑身发凉,现在捏紧方向盘的手都在因为暴怒而颤抖:“再次犯案?!你们妖监会到底在干什么!我他妈不得不把案件交给你们,你们就给我带来这种结果?!哈?又死一个?”
孙梓坐在车上那叫一个辛苦,他胆战心惊看着白落梅超车,苦着脸劝:“白队,还没死,还没死,你消消气。柳科长说这次下体有精斑,有希望……”
“希望!什么希望,破案的希望?还是那个女孩子下半生的希望?”白落梅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单手狠狠捶在喇叭上,“作为一个警察,你绝对不能说出这种话!无论怎么样都不可以!受害者不是警察破案的工具,我们所做的事,就是不让下一起案件发生!”
第五十七章
孙梓被白落梅吼得一愣,他知道自己说话冒失,再解释白落梅也听不进去。可他回头冲宗鸣和陆沺笑了笑,鼓起勇气对白落梅说:“那白队!笔录在什么地方都可以做,妖监会的人也不是你发泄愤怒的渠道,你,你该送他们去医院!就去受害者所在那个医院!”
“我也赞同先去医院,以防你们隐藏信息。”陆沺面无表情地接话,“但我和宗鸣不需要治疗,正常的治疗手段对我们没有效果。”
孙梓喉头一哽,正好这时老李一个电话打来:“李哥,我是孙梓,对,我和白队在一块儿……不是去二院吗?私立?”
撞车现场处于天府新区,仍未核实身份的受害者因伤情过重,半途被送往最近的私人医院——麓山医院。白落梅驱车驶过茂密的法国梧桐夹道,嘴上叼着烟,不耐烦地向门卫出示自己的警官证:“我在成都这么多年都不知道有这种私人的医院……不过受害者出得起这个钱吗?不会最后还要警方给她掏治疗费吧?”
她这担心不无道理,麓山医院的建筑倒更像是欧式洋楼住宅区,没有一幢超过七层的建筑,设计者似乎就没考虑过土地使用率的问题。前来给一行人带路的老李是个四十几岁的中年男人,边摸胡茬边咂舌:“救护车冲进来花了多久,急诊科在里头,这医院好像主要是弄癌症疗养的,也没得选……半路上那女的就要死不活了。”
“身份呢?”白落梅抬眼看着周围的绿地,比起二院,这里随处都是可供休息的凉亭长椅,“没有任何证明身份的文件?”
老李瞥了一眼白落梅身后的宗鸣和陆沺,附耳小声说了几句。听完之后白落梅的神色竟变得十分古怪,她皱着眉头似是在询问,而老李却笃定地点点头:“等做完手术你看一眼,到时候再跟局长汇报。”
陆沺不知道这两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想要上前一步去问,肩膀却被孙梓用力按住:“你做什么?”
孙梓讪讪撒开手,等老李和白落梅走远了才不好意思地说:“李哥被你们队长为难过,怕你上去挨打。你放心,有什么必要的信息,白队一定会告诉你们。”
宗鸣倒是全然不在意,他不紧不慢地跟在白落梅后面,走入了麓山医院急诊科大楼。电梯旁摆放着照料良好的大花蕙兰,就连电梯内部也有座椅和固态熏香。六楼是手术室,而五楼则是独立病房。就算警方还未给受害者垫付费用,院方仍叫来了一个护工,提前打理好了病患所需要的东西。
以白落梅为首的五人在五楼下了电梯,而老李敲了敲自己的手机,回到六楼手术室门口等候抢救结束。电梯门合上那一瞬,陆沺已经快步走到白落梅跟前,一副要逼问的样子。白落梅却撩起大衣露出了腰上的手枪套:“你要袭警?”
“你们分明谈了什么。”陆沺不依不饶。
白落梅却看向一直不作声的宗鸣:“你们不也有很多东西没有告诉我吗?”
宗鸣轻轻摇头:“白落梅,我只是个编外,具体情况你等西南分部派人来再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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