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宗鸣敲了一声响指,绕在病房天花板上的白雾刹那间直射下来,插进了殷千泷的心口:“你也赌一把,白队长?”
第七十章
“黄医生,患者昏迷了!”
“心律现在是什么情况!”
“无脉电活动,是否要准备电击?”
“不行,她的状况不能电击除颤,给我一支肾上腺素,快!”
仪器嘀嘀不断的响声让白落梅心中警铃大作,孙梓已经联系上商冬青,他不太明白为什么白落梅会对宗鸣怒目而视。而白落梅这一次才直观地感受到了所谓“妖监会”的恐怖,她并不害怕连环杀人犯,因为那些人犯罪之后都会留下证据。
而妖监会接连在白落梅面前或是以“失误”杀人,又或是像宗鸣这样突然让人病危又无迹可寻,这让她遍体生寒:“宗鸣,你没有权利拿人的生命当赌注,这是违法的,你在犯罪。”
“同样的话小狗也说过。”宗鸣抬起手鼓了鼓掌,“但你要逮捕我吗?我在帮你。”
“我没有要求你这样帮。”
“你没有权利选择我帮你的方法,只要有效就好。”
“……那老子总可以拒绝你的帮助吧。”
“你以为我还会帮你第二次?”
“艹?”
看到白落梅脸上的愤懑不平,宗鸣总能想起荀非雨。这两人太像了,暴躁的脾气,固执的个性,过分为了与自己不相干的人考虑。但是像归像,一回想起明漪把荀非雨派去云南,宗鸣心里就总有种不舒服的感觉,尤其是队友还是那个谭嘉树。不过这些都不需要在意,宗鸣不再理会白落梅,走到一旁接通荀非雨打来的电话:“你到哪里了?”
越野车行驶在新通的西昭高速上,荀非雨坐在副驾驶,嘴上咬着一杆烟,歪头看了眼开车的左霏霏:“快到宜宾了,就是给你说一声,我走了你照顾好江逝水。”
“这就交代遗言了?”
“你好好说话会死啊?”
“没有别的话我就挂了,忙。”
“你忙个屁!跟老子装,你再装?”
“你要是真的没有什么要说的,我就挂电话了?”宗鸣斜眼盯着天花板上的阴翳,勾唇笑得令人玩味。说了两次要挂断电话,但他并没有行动,左霏霏在电话那头的憋笑声格外清晰,宗鸣自己也忍不住嗤了一声:“不说了吗?”
左霏霏通过后视镜看着后座摆弄枪支的谭嘉树,挑眉摇了摇头:“马上就到加油站了,你说完赶紧挂。”
荀非雨面部肌肉直抽,憋了半天嘴里蹦不出几个字:“老子,咳!回来给你带……”
“哦,知道了。”
看到走廊里跌跌撞撞冲过来的男人,宗鸣迅速掐断了电话。他退开几步,影子就像水一样融进了走廊的阴影。白落梅还在疑惑刚在眼前打电话的宗鸣去哪儿了,扭头就看到了一脸青白二色的商冬青。他杵着拐杖别扭地挪着步子,几度推开程钧的搀扶,最后扶住走廊的墙壁才颤抖地喊道:“千,千泷啊……”
要用宗鸣说的方法威胁他吗?白落梅舔着后槽牙,视线在病房和商冬青之间来回逡巡。她迫切地想要知道殷千泷成为向南帮凶的理由,但宗鸣的行为本质上是错误的,她无法接受这种做法,只能在原地杵着,紧锁眉头看向焦急万分的商冬青。
商冬青注意到白落梅的视线,他不免露出了几分恼怒的神色:“白队长,是不是因为你进去了,她的情况才会恶化?千泷她不是受害者吗?我已经道歉了……为什么还要逼问她?她一定会配合你们工作的,只是,只是需要时间接受自己的状态啊。”
孙梓看不过眼:“我们白队没有逼问她,她根本就不配合!而且管子是她自己拔的,要死都不说!”
“孙梓!”白落梅瞪他一眼,仍是眉头不展,好一番挣扎之后才向商冬青挑眉,“就这样下去,殷千泷只会是被牺牲的帮凶。”
商冬青后退一步,他大受打击,不可置信地看着白落梅:“不,不是这样的。”
他知道。
看着已经开始为殷千泷辩解的商冬青,白落梅心中对宗鸣的怀疑更甚。难道一切就真如宗鸣所说?她已经听腻商冬青那套殷千泷父母双亡的陈词,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白落梅冷冷打断商冬青的话:“你只需要回答我一句,殷千泷的弟弟,是不是和她帮助向南有关?商总,你上次已经妨碍公务了,这一回还要继续?殷千泷死性不改,你就是她唯一的机会了。”
上次听过商冬青的描述之后,白落梅找人查了一下商冬青这个人的档案。明面上,他与殷千泷除了工作似乎没有什么过密的交集,但收养殷千泷的夫妇却和商冬青是远亲关系。按辈分来说,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商冬青可以算是殷千泷的远房舅舅,也证实了他看着殷千泷长大一说。
说得不好听一点,商冬青这病没几年可活了,殷千泷作为他法定关系下唯一的继承人,要钱的话再等一段时间也就有了,不至于去当向南的情人。更何况就商冬青对殷千泷的关照程度,以及宗鸣口中两人亲近的关系,殷千泷遇到任何事,商冬青都会帮忙。到底有什么事情是这个企业家做不到的?
白落梅盯着商冬青颤抖的双肩,这个男人已显老态,病况显然也不容乐观。光秃秃的头上似乎还有包块,似乎是癌细胞扩散之后的肿瘤。商冬青沉吟半晌,他不忍去看病房中的情况,任由脸上的泪颓然落下:“是器官,小远需要肝脏。”
什么孤儿院姐弟分离,找到的时候已经肝癌晚期,这些东西白落梅都没听进去,她只注意到“小远”两个字。又对上了,宗鸣说殷千泷的弟弟叫姚远,商冬青口中的孩子叫小远,为什么宗鸣会知道这些东西?她寒毛直竖,商冬青咬着下唇,回忆起往日,面上颇为苦涩:“五年前,我举办了一场慈善晚宴,千泷作为主持人,认识了当时的向南。两个人在晚宴上谈得很投机,我知道向南这个人作风有点问题,所以劝了她不要接触这个人,但是……”
但是那天晚上,殷千泷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满眼激动地对商冬青说找到了救小远的办法。商冬青那时总感觉髋骨疼痛,疲惫地看着殷千泷,小心翼翼地问:“医生都说了,小远是RH阴型血,你配型已经失败,况且癌细胞已经扩散……我会让小远住最好的疗养院,放他安安心心地走吧。”
肝移植的供体首选近亲,那孩子的亲人只有殷千泷一个,但配型已经失败。可殷千泷却异常执着,她姣好的面容已经有些扭曲,愤怒地看着商冬青大吼:“我不会放手的!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你怎么能叫我看着他去死啊!最好的病房有什么用,他还是会死啊!”
回想起这番话,商冬青仍然很是痛心。他对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孩儿视如己出,但“唯一的亲人”这种说法,让他很久都没有再理会过殷千泷的情况。后来他检查出多发性癌症和股骨头坏死,殷千泷才过来道歉,可又在病床前说起向南:“他会给小远找到肝源,我能救他,你放心养病吧。”
这时商冬青才知道成都发生的那起608凶杀案,向南被当成嫌疑人,而情人殷千泷居然是向南的时间证人。其中的经纬不用多想,商冬青反应过来之后气得七窍生烟,但他已经被殷千泷放在了外人的行列,无论说什么都不再管用。或许是对殷千泷的包庇,又或者是他曾经看到殷千泷在弟弟面前的恸哭,商冬青选择忽视了这一切。
当等不到合适的肝源,黑市上确实有路子去找。器官交易,商冬青活了这么多年自然知道是违法的,但殷千泷选择一条路走到黑,他除了痛心疾首多捐几所小学图个心安,再也没有别的办法。商冬青苦笑着看向白落梅,断断续续地说:“我没有证据,证明千泷作伪证,我也不想举报她,我还是想相信她的。我也知道向南这个人,他不好相处,所以才在千泷给我发了消息之后迅速联络了警方,可是却已经出事了。”
“活了吗?”
“什么?”
白落梅在禁烟标志下点了一根烟,她连声低笑,直勾勾地盯着商冬青浑浊的双眼:“问你她弟弟活了没有!”
商冬青明显一抖,长叹一口气才说:“前段时间那孩子已经脑死亡了,但千泷很忙,我压了消息,不敢让她知道。”
他微微向前两步,看到病房里的医生擦了把汗,不由得笑了起来。但白落梅那森冷的视线又令商冬青笑也不敢笑,只能战战兢兢地说:“千泷,她是有错,可是情有可原啊。”
“我可去你妈的情有可原!我呸!”
白落梅终于忍不住了,她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嘴,红着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她的弟弟是人,荀非雨的妹妹不是人?杨家的女儿不是人?潘雨樱不是人?我的下属全他妈不是人?!商总……商冬青!你他妈捐希望小学图心安,你早点告诉警方你侄女在跟向南买器官都能降低她证言的可信度,你他妈在干什么啊你?!”
“口口声声说什么慈善家,我看你这狗东西和殷千泷蛇鼠一窝!都是什么品种的臭傻逼,老子第一次你们这种人!高高在上啊?不把别人当人了?买器官也可以说是情有可原,那是犯法啊!买了五年买到了?脑死了?执迷不悟有个限度!她还学法律的,知法犯法……不说这个,五年都没有等到肝源,她都不知道怀疑吗!”
用数条人命为代价,去换取自己弟弟活下去的可能性,这叫个屁的情有可原,这就是自私。或许不仅仅是这样,殷千泷对于旁人生命的忽视已经让白落梅感到愤怒。但愤怒之中她还是觉得不对,殷千泷并不蠢笨,五年之中她付出了肉体,甚至是触犯法律,如果没有一点获利,她为什么还会一直帮着向南?
仅仅是因为器官,她那么聪明的人,会不清楚姚远的病情吗?五年前已经是肝癌晚期需要等死,那拖着活了这么久才脑死亡,是医学的奇迹还是另有隐情?照商冬青的说法,他什么都没做,但是这又不符合他对殷千泷庇护的态度。这里面的疑点太多,但白落梅隐隐抓到了一丝光亮,她看向已经被吼得无地自容的商冬青,冷声问:“殷千泷到底是怎么跟你说的,只有肝?你不可能什么都没做,你帮了她!具体是什么,等我查出来就不是医院谈话这么简单了。”
妖监会正在追查阵法,受阵法所害的潘雨樱是向南的情人。白落梅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疯狂,但她找不出其他的解释,唯有等待商冬青的答案。程钧也一脸不可思议似的看着商冬青,他皱着眉头问白落梅:“里面那个,是证人?雪芽的……”
白落梅冷冷回了一句是,扔掉烟头看着商冬青说:“你这下属还是608案受害者家属的朋友,还要隐瞒吗?”
“她说,向南有方法可以救小远,找不到肝,还有别的办法。”商冬青略有些抱歉地看着程钧,又看向白落梅。好一会儿他才丧气似的垂下头,拿出自己的手机递给白落梅,翻出其中的一张照片说:“只有一件事,向南的侄子曾经通过千泷找到我,想让我代替他去竞拍一个玉盒子,买到之后我就交给了他的手下……这是交换,我出钱,让他们不要再见千泷,可是我还是管不住她,我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这时白落梅脸上似乎扫过一阵风,不知何时宗鸣已经出现在了走廊的尽头,举起自己的手机对白落梅挥挥手。她再度看向商冬青递来的手机,那上头的照片只是一个普通的岫玉盒子。
第七十一章
警方赶赴云南的支队昨天一大早出发,今儿一大早明漪才收到北京五神宫总部的文件,派遣三人驱车前往云南支援。那三人一走,西南分部就剩下陆沺一个丙级干员,江逝水自告奋勇拎包前去补了谭嘉树那个警方对接的缺。上午那会儿明漪同殷知在冷库里交流完最近的发现,出门就看到江逝水在院子里刨土:“帮叔叔犁地呢?翻出什么东西没有?”
看到明漪之后江逝水耸肩笑了笑,继续拨弄那朵淡紫色的月季花:“这土里还能有什么?空的。”她掐下一片花瓣,叹了口气笑说,“我还记得叔叔你以前跟我聊乍见之欢的时候,追捕那只黑蛟,月灯一亮,所有阴邪之气无所遁形,追根溯源极快。偏偏这种时候五神宫把夏衍哥哥叫回去,要是有月灯还愁找不到向南么?”
江逝水并未亲眼目睹过月灯的运转,也没有见过月灯的实物。听明漪说,月灯看起来像个破旧的纸糊灯笼,虽其貌不扬,但材料很是考究:鲛绡为皮,龙筋为骨,灯芯是人的魂,灯油则是收集起来的帝流浆。她抬头看着天,不知道天作何想法,是不是因为这种东西被制造出来,才会让天狗成群出世,次次与岳家人不死不休:“宗医生最近很虚弱,原因狗哥没说,他一直在家休养。”
“宗鸣虚弱?”明漪扶着拐杖蹲到江逝水身边,“我七岁的时候就认识了宗鸣,从来没见到他虚弱过。他最近做了什么?”
“不知道,我几乎没有参与。狗哥好像为了保护我,什么都不让我知道。”
“仝山也是这种人。”
“……他们不是一个人,叔叔。你送去的东西他都不喜欢吃,也不喜欢花。”
砂糖橘,羊肉萝卜馅儿的饺子,虞美人,名为“空蒙”的月季花,这些东西都是仝山喜欢的。在江逝水的印象里,仝山是个愿望很质朴的男人,他希望退休后买一个乡间小院,垦一小片土种植自己最喜欢的花,逗一逗养的小狗。院子里最好还单独辟开一间小厨房,闲着没事做做手擀面和饺子。仝山烟酒不沾,性子活泼,脾气极好;荀非雨则完全不同,烟不离手,经常喝酒,不是沉着脸就是脾气躁。两人没什么相似的地方,可又多少有些既视感。
江逝水站起身望着明漪身边的拐杖,那根拐杖还是仝山央求谭昭好久,求来的一根桃树枝,自己亲手刨木又雕了个龙头,说是等明漪老了就能用。不想人还没老,龙头上的银漆就因为使用太频繁掉了一层。江逝水咬着下唇,低声说:“我只听到一个有用的信息,十六年前的鬼潮,易东流说是因为谭昭,所以没有办法帮谭青行叔叔。既然不是宗医生见死不救,那……”
“只说了因为谭昭?”
“嗯,别的只说了不能帮。叔叔,为什么你要让我去……”
55/167 首页 上一页 53 54 55 56 57 5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