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在派出所见面的时候白落梅就发现了这个问题,如果不是宗鸣发出声音,她几乎都忽略了还有这么一个人在。宗鸣就像空气一样,存在感极为稀薄,明明外貌很是抢眼,但就是做不到过目不忘。她已经十分疲惫了,瘫倒在椅子上接了根宗鸣递来的烟:“你知道吗?荀非雨,我认识他的时候,他的眼里只有妹妹,完全没有他自己。三句不离雪芽,就像一只失去主人的狗一样可怜。他为了妹妹发了疯,拖延给我证据,但是我不敢怪他,你知道吗?我真的不敢怪他,那些应该是我去做的事情,可我……”
宗鸣抬手掐断那片新绿,瞥了白落梅一眼:“你想要我安慰你吗?”
“得了吧,你不挖苦我就好。”白落梅摇头笑着说,“我这五年依靠荀非雨给我线索,才爬到现在这个位置,他怨我,我可以理解。别人拿着这些东西早就功成名就,可我,就算到了这个位置,我还是帮不到他,明明我已经尽了全力……”
“这一点你不如岳明漪,”宗鸣话语里有些冷漠,“但他说你是个好警察。”
“好?我不过是矮子里拔高个儿。”
“太高小心被削了脑袋,不过身在其位,无能也是一种罪。”
“……算了。你又是为什么?他很信任你,是你帮了他吧。”
为什么?这不是个清晰的问题,宗鸣一时间想不到答案。但他想到了那个梦,手上捧着跳动的心脏,从未感受到沉重的宗鸣有了第一次触动。他按着胸口久久不语,闭上双眼还能看到荀非雨那双湛蓝的眼睛,或者是更向前,荀非雨摸向那张喜鹊牌时伪装出来的潇洒:“他让我感觉到,我活着,而不只是存在。”
“这重要吗?”
“活着对我来说,就是死去的可能。”
“……”
“我活得太长了,白落梅。”
那一瞬间的宗鸣看起来有些微的脆弱,他的眼中竟然会有绝望,或者说是深不见底的寂寞。可这一切在他眨眼之后荡然无存,让白落梅觉得是自己的错觉。好一会儿白落梅才听到宗鸣问:“你想过你死之后,荀非雨怎么办吗?”
一个是光,一个是影子,他们是在不同世界中的朋友,或者说更加紧密的战友。白落梅怔愣半晌,故作平静地打趣:“我可不相信我会死。但你会照顾他的,就像你之前那样,不是吗?”
“我知道了。”像是听到了满意的答案,宗鸣平静地笑了起来。他伸手按住了白落梅的肩膀,浅灰双眸似乎瞬间就蛊惑了白落梅的心神:“别去云南,你要找的东西,就在四川。”
第六十九章
“商总,这是蓝海希望小学的招标文件,需要我安排时间先开个会吗?”
“小程,你说千泷什么时候会醒?”
“对不起,我不知道。”
“好吧……你安排一下,一会儿一起回公司吧。”
这种对话几天里已经发生过无数次,孙梓点点头目送程钧扶着商冬青离去,抽空将这些毫无营养的对话发给白落梅。昨天支队已经赶赴云南搜捕向三儿,意料之外,白落梅却没有随队出发。孙梓觉得很怪,见过宗鸣之后,白落梅总是晃神,甚至还让自己关注程钧:那个人就是个尽职尽责的秘书,每天准时送商冬青到医院探视殷千泷,时不时拿来一叠文件给商冬青签字。
“还在医院守着呢?”刑侦支队里的人这会儿走了大半,老李出完外勤就给孙梓打了个电话问问情况,“白队应该快到你那边了,她今天火气大,你注意点儿别让她骂那个商总。”
孙梓无力叹息:“还好还好,那两个已经回公司开会了……什么事儿啊这么大火?”
“酒吧街那边几个瓜批嗑嗨了打架,三个死了俩。”
“造孽啊。”
“那叫活该!”
“……不是我说的。”
孙梓挂断电话看向刚刚出声那个女护工,这几天他没见着别的怪事儿,就这些嘴碎的护工每天都要过来指指点点。自己要是上前去问,那些人就一窝蜂散了,竖起耳朵听吧,四川话孙梓又听不大懂。幸好这时白落梅出现在了走廊尽头,那几个大妈一见到白落梅脸上的黑气就要走,不想转过身却看到一个温和笑着的男人,声音又轻又低地说:“别急着走啊。”
墙砖倒影里分明有白雾缠着这几个女人的脚,她们直愣愣地转向白落梅,被人一拍肩才清醒过来。白落梅又一次见到宗鸣身上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感,忍着不愉快扭头看向孙梓:“她们在说什么?问啊。”
不等孙梓说话,那几个大妈自己就开了口,七嘴八舌地撇关系:“没得啥子,我就是觉得她可怜。”
“就是就是,好惨哦。”
“我们就是扯扯龙门阵,没往外头说啥子。”
“你想嘛,自己躺医院里头,弟弟也在,两个人都这么惨,没得指望咯。”
弟弟?殷千泷父母早亡,成了孤儿之后被人收养带到四川,白落梅可没在殷千泷的档案里看到什么弟弟。她斜眼冷冷扫了一圈,其中那个年纪最大的倒有些不满了:“我在这里工作十多年了哈,她弟弟就住在这里的疗养区,肝癌晚期,前段时间脑死亡,全靠这个姐姐赚钱才没停呼吸机的费用。之前听几个护士妹妹说这个姐姐住院了,我们才过来看一下,真是人间惨剧哦。”
“她弟弟叫什么名字?”
“啊……哎哟不对,你看她手动了!”
激烈的呛咳声打断了白落梅的话,ICU玻璃窗内殷千泷突然睁开了那只独眼,随即各种监视器在她的挣扎下发出了刺耳的警报声。迅速赶来的医生和护士拉上了帷幔,白落梅激动地想要挤进去,却被宗鸣拽住了手腕。她没好气地打开宗鸣的手,皱眉问:“你别说自己又是逛街逛过来的。”
电击起搏的震颤声让宗鸣的睫毛抖了抖,他摇头笑了笑说:“我代替小狗过来,妖监会也要问话啊。”
“你知道她会醒。”白落梅这次没有用问句。
宗鸣与白落梅并肩站在玻璃前,倒影里的白雾却靠近白落梅的耳侧:“我还知道她的弟弟叫姚远。”他侧过头对白落梅眯眼笑,“比起狗和云扉,还是我比较有用吧。”
等待将近一个半小时,殷千泷的状况终于稳定下来。白落梅再也不听医生的劝阻,极力冲进监护室反手就锁了门,回头果然宗鸣已经站在了床前。他拉开床帘正好与瞪大眼睛的殷千泷对视,那女人的舌头还没恢复利索,怔然唤了两声:“同……青?商,你……”
“刑侦支队白落梅,上次见面还是潘雨樱的案子,你不会跟她一样不记得我吧?”白落梅搡开宗鸣,自顾自拉出板凳坐在病床边,对病床上的殷千泷她也说不出什么温和的话,“真没想到,我们还会在警局之外的地方见面。”
殷千泷看她一眼,似乎反应过来白落梅是谁。原本不太清明的神态在听到白落梅声音的瞬间就开始转变,语调又回到白落梅所熟悉的那种高高在上的冷淡:“成都,那么小,想见的话,街上也能碰到。”
“那我只是偶然碰到你被向南奸杀未遂?”
“情人关系,奸……难道不是你情我愿?”
“你别跟老子抠字眼,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殷千泷?你醒过来就是想给我说这个?”
“我也不是,醒过来就想看到你啊。”
白落梅皱紧了眉:“不想看到警察,难道你想一睁眼就看到棺材板?向南在哪里,是不是他做的?”
“棺材,需要现买吧。”殷千泷那只独眼一眯,边咳边笑起来,“他在哪里,你比我,更清楚。”
末了殷千泷突然一顿,又上下打量了白落梅一番:“白,白队长,你怎么每次都想不开,要找我当突破点呢?怪不得,你五年了,什么都查不出来。”
眼前这个女人完全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更没有为自己身体的残破而嚎啕大哭。殷千泷的态度已经不能用不配合来形容,她鄙夷的姿态显露无疑,句句回避白落梅的问题,甚至还有继续维护向南的意思。白落梅根本无法理解殷千泷的想法,差一点被自己包庇的人害死,殷千泷怎么还笑得出来。
但她这些维护都是徒劳,从殷千泷身上提取的生物检材都指向了向南,想到这里,白落梅不免觉得有些讽刺:“你死性不改,不代表我没有长进,别做无用功,你老实交代我还可以把你列为污点证……”
“你有这权利吗?那向南怎么还没成为连环杀人凶手呢?”
“我警告你别再试图为向南拖延时间!”
“拖延,你都找不到他,我又怎么能算是拖延呢?”
“他就在云南昭通,我们已经开始跨省抓捕。”
殷千泷仍然是骄傲的,她看不起白落梅,看不起曾经被她戏耍的警察,也根本不相信警察会抓到向南。白落梅甩出最后那句话,本想着殷千泷那副骄傲的神情会垮掉,但殷千泷居然咯咯地笑起来。哪怕只有一只眼睛,她的嘲弄分毫不减:“开始,他跑了啊?我看白队长胜券在握的样子,还以为,你证据确凿,已经抓到,让我去指认呢。”
“是啊,证据确凿,你体内残留的东西还帮了不少忙哈。” 白落梅丝毫不顾及殷千泷越来越难堪的脸色,但说到最后她自己都感觉到恶心,“殷千泷,你有点良心的话就不该帮他!”
这时殷千泷已经闭上了眼睛,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宗鸣突然凑近了殷千泷的耳朵,轻声问了句:“你弟弟还好吗?”
殷千泷的脸登时煞白,不等突然反应过来的白落梅说些什么,她突然用尽全力举起手,直接拔掉了喉咙上的插管。自她口中喷出的鲜血溅在了宗鸣的脸上,女人嘶哑地笑着:“那我最后帮你一个忙?哈,我死了,你去解剖我吧?”
细密的白雾已经形成重重蛛网,缠绕在房间各个角落。它们攀上床沿,轻巧地绕过医生和护士的手指,一圈圈缠在了殷千泷的脖子上,但在收紧的时候却好像受到了阻力,瞬间消失于无形。宗鸣抬起嘴角冷笑一声,拽住白落梅走出病房,给满脸焦急的医生让位。
白落梅气得咬牙切齿,被宗鸣拽着还边走边骂:“那个狗日的疯婆娘!到现在还在帮向南,我看她是鬼迷了心窍,要死……”
“她不想死。”宗鸣直接将人推到消防通道内,甩手以重重白雾封住门扉。
对上宗鸣嘲弄的眼神,白落梅不甘示弱地瞪回去:“她要是真的想死,为什么一开始要绞杀那个送她去埋的司机?”她来回踱步,深吸了好几口气,“殷千泷收了什么好处,向南跑了她那么高兴?你那句弟弟又是什么意思?必须回去接着问!”
宗鸣长眉一挑:“你能问出什么?”
白落梅靠在墙上点了个根烟:“你又是怎么知道她不想死的?”
“无可奉告。”
“那就不要耽误我。”
“你的节奏已经乱了,冷静一点。”
刻意激怒白落梅,打乱她的阵脚,干扰了整个询问流程,再以伤情为自己争取措辞的时间。白落梅没有问出任何信息,但殷千泷已经从白落梅口中得知了向南的下落,宗鸣翻了个白眼,拿起烟咂了一口,略带讽刺地笑着说:“向南脱罪两次,你的冲动有很大的功劳啊。遇人就先交个底,白警官,你真是有点纯粹。”
遇事不够冷静,这是白落梅颇为诟病的一点,她自己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但始终没有办法进行控制。宗鸣见她不再说话,眨眨眼解释说:“她看到我第一瞬间叫了个名字,冬青,你知道是谁吗?”
“商冬青,她的上司。你的脸代表什么?”
“对于你现在的情况,我只能说,代表她的弱点。”
“弱点,商冬青看着她长大……这不是重点!她要用死来掩饰什么?向南和她的弟弟有什么关系?获得的东西,啧!”
“……你真应该去云南,冷静思考或许不那么适合你。”
话虽然这么说,但妖监会已经安排荀非雨、谭嘉树和左霏霏三人组成小队,前去支援跨省抓捕行动,白落梅再去也发挥不到很大的作用。不过白落梅已经稍微抓到一些重点,只是不够冷静而已:“殷千泷要是真的为向南逃脱感到高兴,那她获得收益的条件一定是这个。而且她不想死,证明这五年内,她的前两次帮助没收到应有的东西,用这一次当赌注?”
宗鸣一副了然的样子,挑眉点点头。以极大可能性会死亡的方式干扰警方视线,这一行为本身就有问题。单纯从利益角度分析,殷千泷想获得的东西,绝对不是为了她自己。那种自毁式的行为,多少有一些荀非雨的影子。不想死,想要亲眼见证些什么,放弃自己的身体、名誉、清白也要达成的目的,绝不仅仅是财富或者地位这种用合法手段就能取得的东西。
而与荀非雨更相似的一点是,殷千泷有一个重病的弟弟。
这时白落梅注意到了门上那些异常的白雾,黏腻的触感让她想到蛛丝,触到的一瞬间就让她觉得浑身冰冷:“这是什么东西?”
宗鸣扔掉烟头,淡淡地笑了笑:“我的一部分,别碰,对人不好。”
白落梅抽了一口凉气:“刚才我没看错的话,这东西缠在殷千泷的脖子上?”
宗鸣并未否认,接着说:“会让她更虚弱,说不定会更危险。”
“你这是蓄意伤害!”
“让你下属给商冬青打电话,通知殷千泷病危。”
“……”
“能在我脸上看到这个人,他们的关系相对密切,我没说错吧。”
白雾层层剥落,汇入宗鸣空荡荡的裤管之中,他的脸色愈加苍白,但笑意却越来越深:“你威胁不了殷千泷,还不能威胁真正关心她的人吗?当自己最重要的人垂死,就这样死去会永远都无法摆脱污名,如果你知道一些什么东西,你又看重她的名节,想要证实她是一个误入歧途的善良孩子,你会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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