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什么愿望吗?
那声音萦绕在耳边久久挥之不去,肩膀好像搭上了一双冰冷的手,贴在谭嘉树耳边呼气,用带着引诱的调子继续说:“你想要什么东西吗?”
“谭嘉树?”
直到明漪出声,谭嘉树才幡然醒来,那时候自己的手已经搭在了玉盒的子母扣上。现在回想起那个疯狂的夜晚,谭嘉树只觉得有些后怕。他搜完右边那栋楼,发现金项链的时候倒也不是那么意外:“地下停车场的监控显示,那天晚上没有任何一个人离开了翡翠大厦。”
谭嘉树低头跟路过的警察打了声招呼,要来整栋大厦的结构图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看着:“甲骨上依附的东西,连我也会被它蛊惑,那几双红眼到底是什么东西?连曾经使用过它的向家叔侄都要杀……无差别伤害吗?不认主?”
“人类真的是阵法的主人吗?”
“……”
“我也劝你一句,不要太小看非人那一类东西。”
“哈哈,我怎么觉得还是人更可怕呢?”
他的右手停在平面图上的一处,右侧大厦八楼到十楼,并没有备用电梯。
第七十八章
“你有什么愿望吗?”
疲劳驾驶不止让左霏霏眼前出现了重影,耳侧也出现了幻听。她惊讶地侧过头去,放置着岫玉盒的副驾驶座上依稀出现了一个朦胧的人影。那人有一双红色的眼睛,素白的手小心翼翼地捧着岫玉盒,冲左霏霏浅浅一笑。
此刻她已经抵达昭通,SUV停在指定地点等候陆沺。左霏霏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抬起一只手颤巍巍地向那个人影的面孔靠近。那人抓握住左霏霏的右手,一带就将左霏霏扯了过去,贴在她耳边问:“云扉,想要岳明漪和左贺棠去死吗?”
“不!”
“左霏霏!开门!”
隔老远陆沺就觉得心里不安,当他停下车看到左霏霏那朦胧的眼神,打开车门便横冲过马路。索性左霏霏那辆车的车门没有上锁,他看不到左霏霏眼中的东西,咬紧牙关掰开左霏霏按在子母扣上的手指:“你在干什么?!清醒点儿!”
“他们……是叛徒,他们背叛我……”左霏霏过电似的颤抖着,下腹的伤处已经开始冒血,她勉强看了一眼惊慌失措的陆沺,眼前一黑就脱力昏了过去。
“你什么意思?谁背叛你?小云……嗯?左霏霏!醒醒!”陆沺摇晃着左霏霏的肩膀,抬头冲马路对面那人大吼,“宗鸣,愣着干什么!快过来!”
“明明都不记得了……”宗鸣挑了挑眉,低头点了根烟,他漫不经心地走过去,示意陆沺把左霏霏抬到他俩的车上,“揪两片叶子给我,还是要我直接扯你的头发?”
陆沺安置好左霏霏之后,左后环顾没人才甩出两片菖蒲叶扔给宗鸣。那人略有些嫌弃地看着泛黄的叶片,摘下烟按在上面:“当烟灰盒还行。”
不待陆沺生气,宗鸣一把拉过陆沺的手,食指一划便拉出一条冒着绿色汁水的伤口。他用食指戳捣着伤口冒出来的汁液,蘸着随意在岫玉盒上画了几笔,又用菖蒲叶将其包裹起来,叹口气将其扔进后备箱:“不管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别管,你开车带左霏霏回去。”
“殷组长能接触这个盒子吗?”陆沺不耐烦地捂起手上的伤口,“鬼气会溢散出来吧?”
“她乐意你管得着吗?你是她的谁啊?”
“……那谭嘉树和荀非雨只能你去接,你不是没驾照吗?!”
“你有?五岁考出来的?”
“……”
明漪必须坐镇西南分部,殷知不能接触鬼气,江逝水身体虚弱,能够去接应左霏霏的只有陆沺。但陆沺尚未出发的时候,谭嘉树已经发来消息说左霏霏中弹,妖族虽然不会死,但重伤未愈又缺乏睡眠,陆沺不放心她一个人又回到瑞丽去。正当明漪准备亲自去的时候,江逝水就偷偷举起了手机:“我问了宗先生,他说可以去。”
听到这个消息明漪和殷知都松了一口气,但陆沺却不高兴起来,他和宗鸣就是处不来,不知道为什么天狗和朏朏都那么喜欢宗鸣。一路上宗鸣不是盯着后视镜看,就是端详着机都没开的手机屏幕,还好没说什么话,一张嘴陆沺就冒出一股无名火。但他又不得不说宗鸣是有用的——甚至有些过分,就像是提前知道处理方法一样,一切都有条不紊。
宗鸣站在车边看着陆沺开车远去,皱眉看向被血染红的驾驶座,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云扉,你可千万别忘了你是怎么死的。”
热带雨林气候,可能前一秒艳阳高照,下一秒就下起了太阳雨。绵绵的雨丝洒在沉睡的荀非雨脸上,他不想睁开眼,却忽然感觉到一阵风。风里有自己熟悉的兰花香,身侧多出的温度也让荀非雨分外熟稔,他睁开酸涩的眼睛,声音沙哑地问:“宗鸣?是我太想见到你,出现了幻觉吗?”
“没有哦,”中午烈日高烧,围着半圈六色彩虹,宗鸣撑起风衣立于荀非雨身后,弯眼看着荀非雨的眼睛,“你想见我吗?”
荀非雨的意识尚有些模糊,他无力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只能抬起指甲迸裂的左手,抓住宗鸣的裤腿一寸寸向他移动。炽热的手握住了宗鸣的脚踝,荀非雨将脸贴了上去,闭上眼时竟让宗鸣以为这动作十足的虔诚。脚腕上能感觉到荀非雨压抑的呼吸,连脏污的泥浆都没有让宗鸣感到不适,他看向荀非雨的眼神多了些柔和:“地上太冷了,你不起来吗?”
“我的族人,只能在这片土地上永眠了。”
“任何生灵都是如此。”
“我总是无能为力……我不是他们的领袖吗?我不是狗群中的神吗?为什么……”
“神在你看来是什么?”
“……”
神,这个概念,荀非雨从来没有去深思过。从前的人把不能解释的东西归结为神力,洪水、雷暴、干旱,一切都是神的愤怒,而甘霖、丰收,甚至是天上的彩虹,都会被理解为神的恩赐。但是到现在,这些东西都可以被解释了,人通过科技,自认为自己是与“神”比肩的存在,无论哪个领域得到了重大突破,神秘学家都会说侵犯了神的领域。那神是什么呢?对于无知的狗群,荀非雨的力量,也许就是他们不能理解的神力,随之而来的就是盲目的追随,以自己的性命奉上的献祭。
对于他们,甚至是对于一部分人,神是父亲,严厉、公正的角色,不会因为做了好事奖赏你,只会因为做错而降下惩罚。他们敬畏且服从这样的存在,乞求一点雨露恩泽,讨好似的奉上全部,这不就是阵法里的神意吗?
可这种东西让荀非雨感到绝望,因为只有一次机会,他无法去试错,但后果却根本无法挽救。他承担不起别人的牺牲,甚至是几条狗的死亡。而宗鸣蹲了下来,探手蒙住了荀非雨的眼睛:“他们跪拜的东西,是威权,不是神。”
“他们塑造出来的神,无所不能,只是为了弥补他们现实生活中的无能。抱着这样的观点,公权也可以是神,政客也可以是神。视人命为数字,忽略其他生灵的意志,变成一只遮天蔽日的巨手,无差别压死所有东西的力量,也可以被捧上神坛。可是,他们又希望公平,因为自己生活在不公平的世界里,其实没有绝对的公平,只是……侵犯到了自己的利益,就没有那么公平罢了。”
“小狗,你也要成为那样的神吗?”
“不……”
“那你还在遗憾什么呢?”
“……向南死了,我永远,都无法赎罪了。”
“她们真的恨你吗?”
正是因为不恨,正是因为她们的包容,荀非雨才愈加愧疚。他恨不得掏出自己心肺,洗掉其中的阴暗来向其他人证明,他荀非雨错了,他荀非雨不该拖延证据,至少还有转机,至少还有一线生机,至少不会害死那么多无辜的人。可是现在要向谁证明?谁都死了,谁都看不到了。
跟他想法趋同的人还有白落梅,那女人就像失去了主心骨,瘫软在办公室的沙发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这件事,不是自己亲手做的,就不会有意义。哪怕向南死得再惨烈,也无法让她觉得有丝毫的放松。她强打精神,下楼开车驶向烈士公墓,远远看着叶文的新婚妻子抱着墓碑嚎啕大哭。
这算什么呢?
回城的时候汽车开过市二院,她抬头还想看到潘雨樱站在窗边的身影,白落梅红了眼睛,停下车靠在路旁抽烟,脑海中却突然浮现出宗鸣那句话:“不要去云南,你找的东西就在这里。”
烟灰掉在地上的水洼之中,扩散的涟漪映出荀非雨沾上泥浆的脸。他蹲在宗鸣身旁,听宗鸣说起无证驾驶还眯上眼睛笑了几声。宗鸣的眼神很淡,常抽的烟味道也很淡,焦油燃烧的气味并未在他的皮肤上停留很久,荀非雨吸了几口气:“告一段落了,我有……”
“真的吗?”
“非雨哥!”
急匆匆跑来的谭嘉树头上还沾着几片绿叶,他震惊地看着宗鸣,很快就收敛好了脸上不悦的神色:“我核实过了,三支香右侧的大厦没有备用电梯!也就是说,其他两栋如果被人潜入,也只有左侧那一栋的人可以用电梯逃脱!”
在这个案件当中,向南绝对是比向三儿更重要的角色。他对向三儿这个侄子也不是过分爱重,保全自己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的向南,真的会将最容易逃生的路径让给向三儿? 唯一的解释就是弃车保帅,或许向南根本就不在这里,金项链只不过是用来模糊视野的幌子罢了。
只有我活下去,你才能抓住凶手。
荀非雨突然惊觉向三儿死前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猛地睁大了眼睛,脸上浮现起气愤又夹着一丝兴奋的笑。刚才他的理智险些被铺天盖地的情绪压制住,现在才反应过来其中的点点不对劲:监控路线只拍到了谢玉,他只见到了向三儿,向南这个人一直藏在这些人的背后,从来都没有露过面。自己复仇心切,几乎已经要把这些东西忽略过去,怎么就能笃定向南已经死了呢?
“贩毒那边呢?边境警察看到什么了吗?”荀非雨急不可耐地跟着谭嘉树跑下山去,“不能排除向南已经死了这种可能性,DNA检测结果什么时候才会出来?”
“那边没有动静,尸骨已经往成都运回了。”
“白队那边知道吗?”
“已经通知下去了,她好像也不是很惊讶,怎么都希望他没死呢。”
“没死最好,老子亲手送他下地狱!”
宗鸣停在信号塔下眯眼看着两人离去,谭嘉树回头冲宗鸣挥了挥手,宗鸣却哼笑一声,弯腰蹲下来扶正了土包上插着的树枝。白雾渗入泥土之下,周遭突然变得寒冷起来,几只犬鬼出现在了信号塔下的阴影里,冲着宗鸣摇晃着尾巴。宗鸣缓步上前挠着其中一只幼犬的下巴,抚平它一身的伤痕:“你讨厌刚才跑来那个男人吗?你应该会讨厌他的。”
幼犬舔咬着宗鸣的手指,汪了一声作为回答。周围的树木无风也飒飒作响,好像都在诉说着什么,天上的鸟雀飞来落在树枝上,豆大的眼睛盯着宗鸣,一只幼鸟甚至跳到了宗鸣的肩膀上。躲在丛林之中的鹿探出头,迈步走到宗鸣身边低低呜咽着。宗鸣摸了摸这头鹿被捕兽夹弄伤的前腿,挑眉叹了一口气:“跑远点吧,再不聪明一点,下次看到你就是挂在装饰店里的鹿头了。”
晨起的人已经背上篓子入山挖掘“野生”兰草,树林里一声猎枪响惊动了飞鸟,缅甸北部的挖掘机还在无休止地开采翡翠原料,源源不断通过边境运输到这个小镇上来。宗鸣五指并拢压在幼犬的额上,白雾洗去了它和同伴身上的黑翳,逐渐淡去变作随风飘舞的晶屑。树林里的生物望着漫天的晶莹低嚎,梨花树纷纷吐蕊,洋洋洒洒落下来,随着它们远去。
荀非雨回头看去的时候,信号塔下已经泛出一片雪白:“梨花是这个时候开的吗?”
远远地,他看到了宗鸣走来的身影,谭嘉树还在跟白落梅汇报情况,抬眼一看,问了荀非雨一句:“向三儿有说什么吗?”
荀非雨眉头一皱:“说给我听的话,我没有听到……储存卡,窃听器在白落梅那里吧?”
“没有。”白落梅斩钉截铁地说,“它不见了。”
第七十九章
近来程钧常做一个梦,梦里养鸡场倒闭,父亲下岗,更早下岗的母亲不得不去挨家挨户打扫卫生,回家还要收拾一地的酒瓶。在那个年代,啤酒还要靠人去小卖部用瓶子装,父亲要喝温热的,可是热过的更贵,母亲给的钱是用来买酱油的——两头买不到都会挨打,所以程钧总是躲在筒子楼的底层悄悄哭。
三楼住的一家人姓荀,二儿子和自己同岁,叫荀非雨。那一家也是吵吵闹闹的,尤其是当家主妇,相当聒噪,常拉着母亲说自己的大儿子有多优秀,两个儿子有多么难养活。瘦巴巴的程钧看到了荀非雨兜里掉出来的毛票,不经意间咽了咽唾沫。
那是一个闷热的雷雨夜,荀雪芽出生了。那年程钧六岁,荀非雨五岁半,两个被家里忽视的孩子一同坐在楼道里相视一笑:“你吃晚饭了吗?”
饿,估计现在好多孩子都没有体会过“饥饿”。肚子瘪了下去,程钧打开水龙头张嘴狠命地喝,脑子里能幻想的也不是什么珍馐美馔,只是偶尔闻到的,荀非雨家麦乳精的香味。他恨不得撕开棉被吞下里头的棉絮,又或者死死盯着下水道里任何一个反光点,万一那是硬币呢?多一块钱,自己也许就能少挨一顿打了。
梦境一转,自己已经吃上了荀非雨端来的冷饭。那冷饭里还有咸菜,微微有些发酸。荀非雨已经十岁了,母亲多次勒令自己不要和荀非雨这种脾气古怪又不学好的孩子一起玩儿,但荀非雨是唯一一个记得自己没有吃饭的人。
不能偷,不能抢,不能摇尾乞怜,也不能明目张胆接受别人的施舍,这就是程钧母亲所教授孩子的东西。他的自尊心不允许自己咽下那口饭,可是肚子抓心挠肺的饿啊,饿得眼泪直流。但荀非雨不一样,程钧只是用一种渴望的眼神看着,不用多说一个字,那个人都会拿来自己舍不得吃的东西:“我吃不完,帮我吃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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