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邹叔的女儿再过几个月就回国了,想安排你们见见。”季铭义忙着用开水烫他收藏的茶壶,没有与季容对视。
过了半天,季容才迟钝地应答一声。
*
跟着导航开到W市在高速公路的收费站时,已经临近第二天傍晚。进入市区后季容发现W市确实是个小城,从最南到最北开车连一个小时都用不上。
W市城市级别低、旅游业冷清,大型酒店或宾馆一概没有,季容挑挑拣拣半天,选定一家卫生条件还说得过去的招待所,开了间空房将就,不然实在没有其他地方可去。
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季容独处的时候,在做任何事之前必定要先发一小会儿的呆,思绪彻底放空,然后才能集中精力去做下一项工作。现在也一样,季容安静地坐在床上望着墙壁,脑子里什么都没想。
让他回神的是沈卿安的来电,季容想起他在路上告诉过沈卿安大致抵达时间。
沈卿安率先开口:“你现在在哪?”
“我到了,”季容回道,“在W市招待所。”
沈卿安又问季容晚饭有没有吃。
“还没。”
“正好我也没吃,”沈卿安说,“那你等我一下,我送饭过来。”
“你自己做的吗?”
“嗯。”
季容闻言乖乖地点点头,而后才意识到沈卿安看不见,又说:“哦,好。”
第23章 轻飘飘、分歧
此时沈卿安家中除了他自己空无一人,卿念和舒立军一大早就不知道跑去了哪儿,八成是打算厚着脸皮走几户亲戚再借点钱,舒茜带着一摞卷子去了同学家赶国庆作业,剩他一个人在家对着菜谱研究。
他确实会做饭,但下厨的机会很少,平时在学校里为了方便只吃食堂,回出租屋后和室友两个人也没有开火的心思,方圆八公里以内的外卖差不多点了个遍。
现在突然间回到厨房竟也没太手生,他先是焖好二人份量的米饭,又跟着菜谱上面的步骤连着做了三道——干锅花菜、酱爆鸡丁、糖醋带鱼,用两个保温饭桶才满满当当地盛下。
忙完这顿饭花了不少时间,北方小城天色暗得早,给季容打电话时天才刚刚擦黑,这会儿已经彻底黑透了。
沈卿安不舍得季容等太久,捞起件厚外套没来得及穿就拎起饭桶噌噌跑下楼,结果到了小区门口处发现门外停着辆眼生的suv,是一台冰川白色的宾利添越。
这车在W市估计再过十年都见不着,沈卿安当即就意识到车里面是谁。
季容果然知道他住哪。
季容这么明明白白地排查他、接近他,连态度都那么大大方方毫不遮掩,其实一直让沈卿安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可他既然做不到置之不理,做不到不被吸引,做不到无动于衷,也算是活该对这人心动。
沈卿安走过去打开车门,在副驾驶位坐好,把饭桶放到了后排座椅上,一侧眼看到季容头靠在车窗玻璃,闭着眼睛,穿得确实够保暖,虽然小半张脸都被一条看起来质地异常柔软的大围巾围住,鼻尖却冻得通红。
车内没开暖风,温度甚至比室外还低,他轻轻摸了摸季容搭在腿上的手,也是凉的。
*
一听见开门声,季容立刻就醒了,警惕地朝来人方向扫了一眼。见进来的人是沈卿安后,神情立刻就软化下来。他抬起手揉揉有点发僵的鼻头,整个人恨不得化成一碗刚出锅的糖蒸酥酪,语气又欣喜又埋怨:“你怎么才下来呀?”
不等沈卿安解释是做饭耗时太久,季容忽然发现沈卿安只穿着一件黑色高领毛衣,外套则被敷衍地架在手臂上,于是说道:“还说让我多穿,自己都不注意保暖。”
沈卿安没忘记之前答应过季容什么,笑了笑说:“想你了,想快点见到你,就没顾上穿。”
“我操……”季容没忍住爆了句粗,本来已经插上车钥匙发动了车子,一听这话当即就把车钥匙给拔了。
这举动倒是让沈卿安有些懵:“不至于吧季容。”
沈卿安这话的言下之意特隐晦,还藏着少许不为人知的醋意——你不是听过很多人的甜言蜜语么,这种程度就受不了了?
但他不知道季容就是遭不太住这种温言软语,无论什么人说、是否出自真心,季容并不在乎,也未当真过,只要听着顺心就行。可是这回季容心里十分清楚,沈卿安说出口的每句话、沈卿安对他的好,全部可以当真。
季容咳了一声试图掩盖自己一瞬间的失态,清清嗓子道:“我以为你根本就不会说这种话。”
“这么以为的人还挺多……其实没什么说不出口的,我又不是不会表达情绪,”沈卿安说,“以后肯定还会对你说其他的话啊。”
季容定定地望向沈卿安那双瞳色浅淡的眼睛:“既然这样,现在全都说来听听呗?”我怕以后没机会听。
沈卿安却说:“现在不说了,走吧绒绒。”
*
两人回到季容暂住的招待所,整间屋子连一张桌子也没有,沈卿安只好把保温饭桶放在床头柜上。
沈卿安环视一圈屋内的环境,小屋算得上整洁,却难掩简陋,基础设施也没那么完善,横看竖看都不该是季容该住的地方。
他略带歉意地转头看向季容,发现季容反倒没有多在意,则是一直盯着那两个容量不小的饭桶,神情有点震悚:“这个……会不会太多啊?”
沈卿安言之凿凿:“多虑了,我可以负责解决掉四分之三。”
季容把围巾解下来,又看了看沈卿安的脸,突发奇想地把这条围巾缠上沈卿安的脖子。沈卿安身量高挑,脖颈修长,即使穿相对有些挑人的高领毛衣也只能更突显优势,黑色衣物衬得他越发白皙,下颌与衣领间裸露出的那一小块皮肤像雪色,又像玉色,晃人眼。
季容自知不是手巧的人,围巾系法至今也就掌握了那么一两种,弄不出精致样式,只能规规矩矩地给沈卿安围好。
这条浅米色围巾是纯羊毛材质,还裹挟着对方颈窝上未消散的热度,沈卿安对于季容种种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一向纵容,现在也一样。他伸手摸摸围巾,果然异常柔软,触感令人爱不释手,让人非常想用脸颊在上面蹭一蹭。
“还是你戴更好看,”季容丝毫不吝啬赞美,“应该送给你一条的。”
一提起“送”字,季容陡然想起他前不久为沈卿安买的单边耳钉。
他登时坐直身子:“啊对了!确实有件小礼物要给你来着。”
季容正准备起身去行李箱翻找耳钉盒,沈卿安一把拉住他的胳膊,紧接着季容又被按回到床上坐好。
“绒,咱就不能先吃饭吗?我好饿。”沈卿安无奈道。
“好好好,那先吃饭。”季容毫无异义,奔波了大半天,他这时也感到有点饿。
沈卿安打开保温桶盖子,一时间米饭香气混合着多种菜香钻入鼻子。
如果说季容刚刚只觉得有五六分饿,现在差不多能打十二分。他自己不会做饭,人又挑食,也不爱在他自己的房子里请阿姨准备一日三餐,久而久之饮食习惯和饮食规律都不太健康——想不起来吃饭就不吃,想起来就随便吃吃,不爱吃的一口不碰。
被这么认真对待似乎还是第一次。
两人纷纷拿起筷子,一时间谁也顾不得多说一句话。
炒鸡丁嫩滑入味,香辣浓郁,又不像外卖那样重油重盐,带鱼段外部裹满汤汁,被煎得外酥里嫩,酸甜可口,没一点鱼腥味。没过一会儿,沈卿安留意到糖醋带鱼和酱爆鸡丁见了底,季容压根没朝菜花动过筷。
居然还挺挑食,沈卿安想。
*
沈卿安见状,把其中一半的干锅菜花夹到自己碗中,另一半推到季容眼前。
“必须全部吃掉,我看着你。”
听着对方不容置喙的语气,季容不禁皱了皱眉,嘴唇抿起来,脸颊也嘟着,满脸不情愿。
季容小声抗拒:“我不爱吃菜花。”
“别任性,”沈卿安被季容这副为难的模样逗笑,伸出手捏捏季容的鼻尖,“你是不是平时也不经常吃蔬菜?”
“对啊。”季容回答得理直气壮。
“这么下去不行……”沈卿安沉思片刻,“这样吧,既然你自己想不起来吃,以后我有时间的话接着给你送饭。你乖一点,听话一点。”
“哎,我怎么感觉你像在哄小朋友?”季容问。
“是在哄一只娇气又事多的小企鹅。”
不过跟哄小朋友好像也没差太多。
*
小企鹅?
反正也已经不被当成成年人类男性对待了,季容顺阶而下,干脆继续耍赖:“我想申请全吃掉后你奖励我一下。”
得了便宜还卖乖,沈卿安心说。
“好吧,什么奖励?”
“还没想好,想出来再说。”
沈卿安叹了口气,揉揉额角,实在拿这人没办法。
“好,你先吃。”
监督着季容慢吞吞地把碗里菜花全部吃光后,沈卿安开始收拾餐具和饭盒,把它们重新装回保温袋里,然后对季容说:“绒绒,我可能需要先回家一趟。”
季容看上去怏怏不乐,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沈卿安:“这就要走吗?再多呆一会儿行不行?”
沈卿安总觉得每当季容露出这种可怜巴巴的表情时,难免有刻意卖惨的嫌疑。
一双瞳珠又黑又亮,像含着一泓春水,也似卧蚌明珠般的润。
任谁被看上这么一眼,都说不出任何狠心的话。更何况季容还相当清楚,以沈卿安的心软程度,根本拒绝不了这种小小请求。
他嘴唇也润泽,软红唇珠翘着,刚才吃饭的时候,季容还会无意识地伸出一小截舌尖舔掉不小心沾到唇珠上的酱汁。
就这么个小动作,却令沈卿安的目光不自觉往那两片唇瓣处飘,甚至回想起与它接吻时的柔软触感。
越看下去越心生烦躁,沈卿安不禁心想,这男人长了这样一双眼睛、这样一张嘴唇,可能天生就是用来给其他人下蛊、用来妖言惑众的。如果问他该当何罪,他恐怕还要挂着这样一副表情说:“我不觉得我有错啊。”
沈卿安顿了顿,说:“我晚上还会再过来的。”
“哦……这还差不多,”季容神情有所缓和,从某种程度上讲也算翻脸比翻书还快。
他一笑,眼睛也跟着弯起,眼里过分丰沛的春意就渗出来,“等等,先留步,我把礼物拿给你。”
*
沈卿安便在原地没动,见季容递过来一个小小的盒子,用黑丝绒布袋装着,看起来像什么小饰品。
季容笑意未减,“打开看看吧。”
拆开封口,打开盒盖,心情则像打开潘多拉魔盒一般,被未知与疑惑填满。
盒子里面里面赫然躺着一枚单边耳钉,在室内灯光的照射下熠熠闪光。
看到耳钉的那一刻,沈卿安脸上闪过一丝诧异。
这枚耳钉款式简约,简简单单银黑二色,毫无任何花哨装饰,却处处都透着一股不显山不露水的精细,拿在手里分量也不轻。
一眼就能看出这份礼物价格不菲。
换个角度想想,季容也送不出掉价的礼物。
“很漂亮。”沈卿安如实赞叹。
“是你的了。”
审美被认可的季容唇角又上扬几分,按捺不住想见到沈卿安戴上他挑的耳钉是什么样子,他开口道:“我看到它的时候就觉得,一定特别适合你。”
出乎季容意料的是,沈卿安没有犹豫地摇摇头,把盒子放回床上,“这么贵重的礼物我不会收。”
“为什么?”
见季容流露不解神色,沈卿安认真解释道:“……我自己平时不会用这种价位的东西,不戴配饰,也没有经济能力送一份同等价位的回礼。”
其实这不是沈卿安第一次拒收礼物,但这次的性质和之前不收外院系花买的早餐显然不同。
一份早餐花不了多少钱,他收下之后改日再给系花买份晚餐也不是不行。可他能给季容什么呢?季容需要他给什么呢?
季容自然不会觉得这枚数千元的耳钉算什么,对他来说可能是一学期的学费、半学期的饭费、他继父或他亲妈一个月的工资。
季容是不会理解沈卿安此时在想什么的,他看起来仍然想不通,两条规整秀气的眉毛也拧到一起。
目前为止,季容的被拒经历大概可以用一只手数过来,这事算是其中之一。
“我又不要你回礼。”季容固执地说。
沈卿安霎时间倍感无奈——你当这是乘公交我帮你投一块钱不用你还吗?
“我不收。”沈卿安还是这么说。
“它又不贵,”季容当即脱口而出,“再说,更贵的我也不是没送过啊。”
这话确实没错——再往前的伴侣不追溯,就拿前任楚珵来讲,他一向有求必应,为对方花在买衣物买饰品买包上面的钱没个数,更别提平时吃喝玩乐的开销。
以沈卿安的性格当然不会提任何要求,那他主动送还送出错了吗?
季容想不明白。
那句话出口的一瞬间,沈卿安就变了脸色。
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空气几近凝固,温度也仿佛随着双方突如其来的沉默跌至冰点以下。
季容看着沈卿安拿起外套穿上,一语不发,脸上挂的那副冷淡表情与第一次见他时无异。
两人各执己见,都不退让。
季容面色也阴沉下来,抓过盒子向床头柜上随意一丢,发出清脆声响。他扯出一丝冷笑:“跟我耍脾气啊?行,不送就不送,你不是要走么,走吧。”
沈卿安深深地盯着季容看了片刻,回应他的则是那双丹凤眼里裹挟的冷冷眼风。
这也是沈卿安第一次见季容露出这样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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