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睡啊,他想,你明天还他妈要上早课的。
可是瞌睡这东西就是不在该来的时候来,别说和瞌睡沾点边儿,连个影都捉不着。
*
他以前在这张床上戒过毒,数个日夜里钻心噬骨地痛着,那时他觉得自己正在经历人生最崩溃的时候,只靠一点点念想才坚持下来。
好奇怪,为什么那种感觉又出现了。
那念想呢,这回的念想又该是什么?
沈卿安不知道。
沈卿安抓起枕头边的手机,解锁,不知为什么点到了微信图标,发现显示收到了一条新信息,发送时间是五分钟前。
季容说:沈卿安,我反思了一下,这件事确实是我做得不对,我们可以好好谈谈吗?
沈卿安不解。
是吗。这件事做得不对?到底是指哪件?哪件事你做得对?
不对,沈卿安混混沌沌地想,全都不对,他和季容,从一开始就没对过。
他异常冷静清醒地看着屏幕上红色的删除好友键,按了下去。
沈卿安重新把手机丢在一旁,再次阖上眼,只是这回心情变得平静许多。
连戒毒他都能戒掉,那么戒掉季容也不是不可以。
没有及时止损固然不可取,但亡羊补牢总比知错不改要清醒得多。
*
白逸走出赌场,在夜风里艰难地点上了一支烟。他看着微弱火苗在夜色里跳动半晌,他掏出手机给季铭义拨了一通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白逸开口道:“季总,两个事,都和你让我调查的那男孩有关,要现在听么?”
“这个点儿打电话,你不就是想现在说么,”季铭义笑了一声,“说吧。”
“第一件,他和季容目前已经分手了。”白逸清清嗓子,继续说:“第二件,他确实在一家地下赌场工作,并且存在赌博行为。补充资料已经发到了您邮箱里。”
季铭义沉思片刻:“好,我明白了。”
季铭义点开白逸发过来的新邮件,开始对所有资料进行整理,最终整合成一份新的文件。
*
第二日一早,季容才再次回到家中。
他一夜未睡,发现沈卿安把他删除以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事情比他想象的严重得多。所以季容没犹豫地又出了门,去一切他认为沈卿安可能出现的地方,迫切地想找到他。
可B市城市建成面积常年在中国排第二,整座城市像个巨型怪兽,张开血盆大口把所有人、所有楼、所有道路全部吞进去。任凭他开着车在每一条主干道上来回打转儿,也找不出那个人。
沈卿安走得一点儿不拖泥带水,他现在会在哪儿呢。
直到天光乍破,季容仍旧一无所获,只能往回返。他懒得重新换一套衣服,看着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也没心情刮,往常上班前还要颇费心思地收拾一番,而现在他根本就不在乎。一切都无所谓,他只想知道今天想见沈卿安该去哪里找。
季容拧开水龙头,随意地抹了把脸,打算直接这么去上班。
*
刚迈出单元门,一把钝器骤然朝季容后脑处袭来。
那一下敲得实在精准,季容眼前发黑,没来得及做任何反应,便身体一软,又被一人扯住衣领,塞进一辆黑色的面包车里。
对方是位身材短小精悍的男性,带着一顶鸭舌帽,帽檐压得极低,季容根本无法看清他的脸。
那人掏出一副手铐,动作极为干脆利落地给季容铐上,而后他回到驾驶位,一踩油门,车子迅速地窜出去,汇入外面街道的茫茫车流。
“我操……”整件事发生得太快,季容低头看着自己被固定住的双手,目瞪口呆。
但他这人自认别的方面或许拿不出手,在心态好这一块相当可圈可点,暂时没看到谁能超越。季容向前探身些许,开口道:“冒昧地打探一下,您哪位啊?”
“不重要。”
季容看着窗外飞快移动的景物,想了想,又问:“那咱是要去哪儿,这个方便回答不?”
“机场。”那人语气毫无起伏:“一切都是季总的意思,我只是拿钱办事。”
机场?!
季铭义又想把他往哪儿塞?!
季容心里大惊,一种不大好的预感与此同时浮上心头。他差点儿在后座上一跃而起,狠狠晃动了几下手铐,语气激烈:“他给你多少钱?你现在放我下去,我给你双倍,不……几倍都行,你随便提。”
那人笑了,是笑季容天真:“这位小少爷,你跟我在这儿装傻呢?我要是现在放你下去,那他妈下一个被解决的就是我!”
操了,这都什么事儿……季容重重地把头磕在椅背上,陷入更深的惶恐不安中。
第51章 今安在(上卷结束)
事情逐渐变得愈发出乎意料——他被季铭义“押送”回了在国外读书时住的那间房子,彻彻底底地软禁起来。此外还雇了两个人,轮番对季容进行监管,不仅没收一切通讯设备,更不能踏出屋子一步。
和坐监差不多。
季铭义对他说:“婚礼之前,你就呆在这儿。”
“……不是,有必要这么小题大做吗?”季容觉得整套操作实在过于夸张,过于反常,最要命的是偏偏发生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他恨得牙根痒痒,直在心里骂爹。
可惜他爹不为所动,当夜就回了国,把季容一人扔在大洋彼岸干瞪眼,如热锅蚂蚁般束手无策。
……现在他倒是真的头一回理解了什么叫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这么说也不全然对,爱情当然不能抛,可是沈卿安真的走了。
*
这回季容完全丧失掉一切了解外界的渠道,既不知道季铭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更不知道以后该去哪找沈卿安。
如今这个时代信息这么发达,想找到一个人看似很简单,可实际上还是与大海捞针无异——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倾尽一切物力财力仍旧寻亲失败的家庭。尽管他只想见一人,他想见的人也只是茫茫人海中几十亿分之一。
季容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
*
什么都做不了的这些日子里,季容只能天天在同一间屋子里胡思乱想——他已经不再年轻,这二十七年活得并不算多精彩,为人也谈不上磊落潇洒,真心朋友没几个,狐朋狗友反倒挺多,可就连他这样的人,居然也能被毫无保留地爱过。起初季容根本不会信这种事情会发生在他身上,如果有人这么跟他说,季容一定会原原本本地回复那人,你瞎扯什么淡呢,编瞎话也要讲究基本法好吧。
偏偏是真的。
季容想了很多事,从童年到参加工作,从不经人事到生活一片狼藉,什么都想过,唯独不敢想一月二号那晚的沈卿安。
想起一次,无异于心口被凌迟一次。
*
季容与邹韵的婚礼被安排于两星期后进行。
地点在法国卢瓦尔河谷,排场浩大隆重,场地也被精心布置过,请了不少两方的亲朋好友,甚至有媒体前来播报。
一切看起来相当梦幻甜蜜,如果忽略新郎和新娘并不相爱这一点,这的确算得上一场完美无瑕的世纪婚礼。
至于整场婚礼那些繁复冗杂的细节,事后季容竟然一丁点儿也回忆不起来,他只记得自己仿佛魔怔了一般,一举一动如同被编排好的既定程序,机械地运行,而所思所想则像是程序出了漏洞——
他看到身着婚纱的新娘时,想的是沈卿安;为新娘戴上婚戒时,想的是沈卿安;在牧师面前说出“我愿意”时,想的是沈卿安。
季容终于真正地明白过来,他想和笨小孩认真恋爱,想和笨小孩结婚,想在教堂里亲吻沈卿安的嘴唇,对他说出那句我愿意。
无论是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都将毫无保留地爱他,照顾他,尊重他,接纳他,永远对他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
*
这段日子里,沈卿安过得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倒不如说他这十几年里只有那几个月才不一样,其余皆是平常一天的无限重复叠加。
他依旧穿梭于各个教学区中间,上其他人眼里枯燥乏味的课,写压根看不到尽头的论文,吃食堂重油重盐的饭菜。
忙碌一点也没什么不好,足够充实,至少他现在确实没有任何空闲时间去思考其他事情。
这让沈卿安觉得那几个月的痕迹很快就会被抹去掉。
只是沈卿安从未设想过,直到有一天——他重新变得有条不紊、千辛万苦重塑好的生活再次被打碎了。
碎成无法拼凑的模样。
*
事情发生得十分突然。
只是在一个平凡到无以复加的午后,沈卿安正在上一节专业课,照例坐在最后一排,台上教授讲得不太吸引人,他在台下也昏昏欲睡,刚要偷懒刷一会儿手机,却见辅导员骤然推开教室前门,示意沈卿安出来。
他们数院这位辅导员平时大有大隐隐于市的做派,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行踪不定。此人还最擅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平日里学生们如果不犯大事,他根本不露面。
而现在辅导员这么冒失地闯进教室找一位学生的情况,实在太过罕见。
沈卿安当然也很讶异,他跟在辅导员后面走出教室,听见对方说:“沈卿安,跟我到校长办公室来一下。”
沈卿安抬眼,本能地觉察出几分不安,他小声问道:“老师,发生什么事了吗?”
辅导员盯着沈卿安打量良久,重重地叹了口气,将沈卿安领到一处无人的走廊,拿出手机递到沈卿安手中,“……你先自己看看吧。”
*
手机屏幕中是A大的匿名论坛。平时学生们喜欢在这里吐槽老师和课程,或者聊聊八卦,要么就是建各个专业的考试许愿楼,沈卿安偶尔也会来这里转转。而五分钟前,论坛里出现了一条新匿名帖子,目前被顶在论坛最前面,标题直接带着沈卿安的大名:举报揭露数学学院2017级学生沈卿安,其人品行不正作风不端,并疑似涉及黑色产业链。
帖子中也附上了图,是他在赌场里发牌和玩牌的几张照片,他自己的脸和赌场环境被拍得清清楚楚,其他人被打上了马赛克。
标题用的是“疑似”二字,加上图片则更能起到煽风点火、引导风向的作用。看到这些图,沈卿安心跳直接漏跳一拍——他不是“疑似”……他前些日子里做的那些事情,黄赌毒仨字占了俩,不就是彻底坐实了这个标题么?
*
沈卿安手指接着向下滑动,一行一行地看过去,后面便是A大学生们的匿名评论。
*
1L 匿名用户:沈卿安?是咱们学校那个沈卿安吗?
2L 匿名用户:标题里不是写得很清楚了么,就是那个沈卿安啊……
3L 匿名用户:卧槽卧槽,我上课吃到了什么瓜!
4L 匿名用户:图该不会是P的吧?我和他一个专业的平时接触过几回,感觉他不像干这种事的人啊?反正我是真不太信。
5L 匿名用户:是不是P的不好说,但你们还记不记得几个月前微博万转的那张图,就两个男生的酒吧接吻照,其中一人是沈卿安实锤了。
6L 匿名用户:啊我记得那张图!还保存过!这么一看他玩得还挺大……
7L 匿名用户:咱们也先别听风就是雨,如果是真的校方肯定会处理啊,等消息吧,到时候不就知道了?
……
*
沈卿安垂着睫毛,默默地看完了所有评论,把手机还给辅导员。
辅导员接过来,再次叹了口气。他似乎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能半晌后又补充道:“发这个帖子的人也给学校教育管理部门写了封匿名举报信,里面还有更多实证,你也知道这种事情非常严重,所以学校需要和你再深入地谈谈。”
沈卿安不发一语,点了点头。
*
到了办公室门口,辅导员示意沈卿安直接进去,而自己在门外等候。
沈卿安先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请进”,而后才推门走了进去。校长抬头看一眼来者,“是沈卿安么?坐吧。”
他便坐到沙发上,听见校长继续说:“先别紧张,大致情况你可能也有所了解了,学校这边呢最近收到了一些文件资料,里面内容也经过了多方核实,那今天叫你过来主要是想问问……”
校长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等沈卿安主动回答。
“没什么可问的,都是事实。”沈卿安承认下来。
*
“你知不知道一旦被发现在我们学校是什么后果?在社会上又是什么后果?对A大声誉有什么影响?”校长问得不急不缓,语气却愈发加重起来,他冷冷地看向沈卿安,目光一寸一寸在对方脸上游走,将对方的一切不安与忐忑尽收眼底。
沈卿安大脑空白一片,只能讷讷道:“我知道……”
沈卿安在沙发上猛得绷紧了身体,用力地攥了攥衣角,有那么一刹那,他几乎脱口而出,其实不是他自愿去做这些事的。
可现在即便不是自愿,他也不清白无辜。
他深深地低下头去,感受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
*
最终,沈卿安颤抖着开了口:“我……我愿意承担后果,无论怎么处决,我都遵循学校的规定。”
见沈卿安这副模样,校长一时间也有些于心不忍,于是将校方早已准备好的方案转达给他。
手段不同,结局却一样。
“不过我们也清楚,你之前在校品学兼优,每年拿国奖,也代表学校参加过很多比赛,对吧?你也知道发生这种事,在A大一定是要被开除的,也会在档案上留下记录,对你有一定不良影响。谁都觉得怪可惜的,包括我。”
校长慢条斯理道:“所以我们决定采取劝退的方式,你自己向学校提交退学申请,学校会给你审批,不然只能按照既定流程开除,你自己选择吧。”
言下之意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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