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季容下班后给客户回了几封邮件,又将一些其他琐事处理妥当后,就接着驱车去接邹韵下班,两人共同在附近餐厅共进晚餐。
邹韵并没有在刻意地减肥,但她食量很小,起初只点一份蔬菜沙拉,不过将菜单又往后翻了几页,又添了一块草莓生巧凹蛋糕。结果吃到三分之一就吃不下了,便把小碟子向两人中间推了几公分,向季容求助:“吃蛋糕吗?”
“……其实我不爱吃甜食。”季容有点无奈,一边这么说,一边还是拿小勺子挖去了一小块。
他这几个月渐渐开始适应甜食。因为沈卿安有空闲的时候,总爱在家里搞些烘焙,顺手就多做出另一人的量来。不过自从沈卿安搬到了这个家以后,他除去整个人被养得有点儿刁以外,也悄悄添了些新习惯,比如他发现自己养的多肉居然勉强能活,估计学会做饭也指日可待。
邹韵与季容分食一块蛋糕,忽然想起了什么:“说起来,其实该单独请你一个的。”
“哎,真不用。”季容摇头,让邹韵不要白费事。
“今天不是你生日么?”
季容愣了。生日?
在他看来这个日子和往常每一天相比毫无二致,还不是庸庸碌碌地去上班工作,一忙起来根本就记不得今天是几月几号。
邹韵看出他的茫然,没忍住笑了笑:“怎么,不记得啦?”
“还真是……”季容苦笑道,“唉,宁愿不记得才好,你一提醒我才想起来,我都二十七岁了。”
“天增岁月人增寿。”邹韵不禁感慨。她见碟子里变得一干二净,而后抽出餐巾纸细致地擦了擦嘴角,看向季容,“我们走?”
“嗯,走吧。”季容也跟着站起身,向餐厅外面走去时,乍然间回忆起另一件事——如果邹韵刚刚不说那一句今天是他生日,他到现在也不会记得——先前他答应过沈卿安,这个生日和沈卿安一起过。
那晚沈卿安问他:“就一次,行吗?”
声音那么轻那么柔软,像艺术馆里被封存的蝴蝶标本,总让人怀疑下一秒就会破碎,消散在漫漫长夜里。
季容对他狠不下心,也不忍拒绝,故作轻松道:“好啊,难道你要给我一个惊喜吗?”
“惊喜倒谈不上,”沈卿安说,“你下班后直接回家就好了。”
季容一拍脑门,见鬼——现在距离他下班时间大概过去了一个半小时,他立刻掏出手机,想告诉沈卿安他还有急事,没办法赶回去。
不过屋漏偏逢连夜雨这话作为千古名句果然不无道理,一月气温太低,本来手机电量就没剩多少,这会儿竟他妈掉得一干二净。
季容开始迅速地思考解决方案,他想,沈卿安等他回去,无非就是二人一起吃饭,再顺道送个生日礼物,可能最后顶多还会滚个床单什么的。但人总归是会变通的嘛,沈卿安就算没等到他,按沈卿安的性格,也不会死心眼儿地一直等下去,对方做事一向高效又有条理,大概还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大会受他的影响。
这么一想,季容又安心下来。
*
他和邹韵去了一片B市新开发的别墅区,前几天邹韵自己来看过一次,挑出了几套心怡的户型,这回是想看季容喜欢哪一个,这样当天就可以敲定下来。
这片地带依水而建,坐拥一湾湖泊,上面修建了条长长的栈道,周围风景秀丽幽静,很令人心旷神怡。有晚风拂过,邹韵与季容顺着栈道向前走,她目光正停留在湖心的几只天鹅上,同时又听见季容说:“这地段不错。”
“我也这么觉得,所以才挑了它么,”邹韵点头,“如果你想举办聚会也可以在这里。”
最终在顾问介绍与二人合计商议之下,敲定了一间五层现代别墅,地上三层,地下两层,位置和款式相对中规中矩,毕竟也不住人,犯不着花费太多心思。
等他们决定折返时,已将近夜晚十点,在季容送完邹韵又开车回到自己家后,又过去了两个小时。
季容把车停进车库,走回到单元门口,还离着挺远一段路就看见台阶上坐着一个人。
*
季容走近,见沈卿安在台阶上屈着两条长腿,很局促,再往上看,莹白皮肤在夜里竟有种绸缎的质感。沈卿安怀里还抱着一个盒子,包装精致漂亮,并且用浅色缎带在中间扎了一枚饱满可爱的蝴蝶结,一看便知是沈卿安自己的手笔。
“怎么不上楼?外面多冷啊。”季容问他,同时还有些心虚,总觉得挺像恶人先告状。
闻言,沈卿安冷冷抬眼:“季容,你明明答应过我的。”
沈卿安反问:“怎么不回来?怎么不接我电话?”
“临时有点急事,赶不回来,”季容解释道,拿出手机给沈卿安看,“手机没电了,没来得及通知你,也接不到电话。”
季容又接连说了好多声抱歉,而后安抚性地,想要探身去亲吻沈卿安冻得通红的鼻尖。
却被沈卿安伸手一把挡开,对方似乎不打算将这件事轻飘飘地一笔带过,继续问季容:“什么急事?急到什么程度?”
季容一时说不上来,总不能对沈卿安实话实说,于是只好甩锅给加班:“就工作上的事么,你知道,岁末年初都忙。”
“是么。”沈卿安淡淡道。
季容身上那股不属于他的陌生女士香水味道挥之不散,突兀,格格不入,可季容自己当然意识不到,季容永远那么心安理得。
他等了季容整整六个小时,拨过十二次电话。
B市夜晚温度极低,只穿一件羽绒服也抵不住寒意侵蚀,直渗进骨髓里,他冻得哆哆嗦嗦,牙齿磕碰嘴唇,头脑却分外清醒,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走过,他想起了不少事。公车上季容蓄意接近他,歌厅里装可怜欺骗他,射箭馆那次小楚说季容迟早要跟你说开,最后又兜兜转转想起那两张婚纱照,可是真正浮现在脑子里的远不止这些,他还想起季容泡温泉靠着池壁睡着,想起季容教他开弓,想起季容来W市登山时他们那张合照,想起季容在舞台上蹲下身与他接吻……
这些回忆,沈卿安现在只想全部擦除掉。
*
全部。
*
“少兜圈子,别骗我,”沈卿安死死地盯着他,执拗道:“季容,你去做什么了?”
“加班啊。”
“我想听实话,不知道你敢不敢说。”
沈卿安冷笑一声,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看着白气渐渐在寒夜里飘散开,他终于将二人之间仅剩的最后一点体面摔碎:“那不如让我猜猜,你是去见了你未婚妻?”
话音一出,季容愕然,下意识竟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的?”
季容反应过来,看着他:“你……你知道我准备结婚?”
“是,我知道,我还知道她会在婚礼当天穿哪件婚纱。”沈卿安脸上浮起极不自然的笑,和往常每个笑容截然不同,两道目光像淬了毒的刀锋,狠狠片着季容的心,“而且还是你为她挑选的啊,好漂亮。”
“我是会结婚没错,不过又不是出于喜欢啊,联姻而已。”季容定了定神,理所当然道:“我不觉得这种事会影响我们的关系,为什么不能继续交往呢,你乖一点,我很喜欢你。”
*
沈卿安长睫上如同凝着一层霜,他笑了,边笑眼泪边从脸颊滚落,泪珠掉在地上,是滚烫的,是冰凉的,“不,你不喜欢。”
*
不,我喜欢的,我喜欢你,你别生气,别难过,不要哭了,好吗。季容想,自己或许该说这些话。可是身体中关于语言的系统仿佛齐刷刷地全部当场失灵了,他终于看见了沈卿安的眼泪,该不该算另一种层面上的如愿以偿。他好像真的做错了,错得彻彻底底,也好像真的犯蠢了,蠢得不折不扣。
他明明根本不想看见沈卿安哭。
*
沈卿安没再说什么,也没有再看向季容,而是径自起身,将怀中礼物当着季容的面扔进垃圾桶中。
盒子落进去,发出沉闷声响。
他转过身来,缓缓开口说:“算了吧,我很累了。”
喜欢你让我太累了。
季容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盯住沈卿安:“你什么意思?”
沈卿安看向季容的眼睛,终于说出那句在心里酝酿数次,早该说出口,却姗姗来迟的话:“我是说,季容,我们分手吧。”
“沈卿安,你冷静一点。”季容说。
季容想,沈卿安现在很不理智,他还太年轻,十八岁,不够成熟,等到过了今晚,可能就会想通一些事情。
沈卿安确实委屈不假,但他就没有难处吗?他想和沈卿安维持现状有什么不对吗。
季容眼睁睁地看着沈卿安走掉,没有追上去。
他对自己说,没关系,沈卿安那么心软,一定还会回来的。
*
季容回到楼上,手竟然微微发抖,钥匙连着三次没对准锁孔,开了门瘫倒在沙发上,却始终心绪难平。
前两天被他们弄脏的沙发垫,已经换了新的。
才过去两天吗……季容惘然地目视前方,原来沈卿安是在那天知道的啊。
怪不得那晚他们做爱时沈卿安会那么凶。
季容强迫自己做些其他事情来转移注意力,又总是忍不住去想,沈卿安要送他的生日礼物,到底是什么?
对了,礼物……还有礼物呢?!
*
季容来不及穿上外套,也来不及乘电梯下楼,穿着睡衣和拖鞋重新跑回到单元门口,找到那个盒子。
他拆开礼物,盒子里有一颗颜色渐变的星球,似乎上面被涂抹了某种粉状物,在夜里也能微微发光。
随着星球模型一起被放入盒子中的,还有一张卡纸。
卡纸上是沈卿安苍劲挺拔的字迹,正面写着:
*
2020.1.1 季容,无论以前经历过什么,至少在今天都忘掉吧。祝你生日快乐。
*
季容将纸片翻了面,发现背后还有一行字:
*
2019.12.30 绒绒,希望以后可以陪你过很多个生日,更希望你永远自由、平安、幸福。
*
*
那时季容还尚未通晓,他的二十七岁,终究始于一场繁冗漫长的别离。
第50章 多歧路
白逸身体靠在墙壁上,借着室内灯光,目光冷静地注视着走进赌场的那个男生。
男生个子很高,偏瘦,长了张不怎么沾烟火气的脸,眼睛是红着的,像是刚刚哭过。
白逸当然知道这人是谁,受季铭义委派,他调查沈卿安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其中最出乎他意料的是,沈卿安辞去做家教的工作以后,竟然一直在一家赌场工作。
他很难把沈卿安和这类场合联想到一起。
但生活确实处处充满荒谬,白逸想,或许发生什么都能称作不足为奇。
*
那位刀疤男人——这人白逸也调查过,得知他叫姚承,姚承没成年的时候进过少管所,出来之后和罗骏去南方“打拼”过一段日子,后来才在B市站稳脚跟。
姚承见沈卿安走进来,很亲切地搂过沈卿安的肩膀,挺欠地问人家:“哟,怎么还哭啦?”
沈卿安吸了吸鼻子:“外面太冷,被风吹的。”
这谁能信啊——姚承又相当八卦地问:“看你这样,难道被对象给甩了?”
“你怎么就自动默认我是被人甩的啊,”沈卿安冷冷地瞪姚承一眼,“就不能是我甩别人吗。”
合着受的还真是情伤。
“就你,可得了吧。”姚承笑了两声,“你能狠得下心?”
“……他要结婚了,我再不狠心,是有多贱啊。”沈卿安低下头去。
“嗐,这年头谁没失过几次恋?小伙子看开点儿。”姚承使劲儿一揉沈卿安的头发,“我这人吧就是不擅长安慰别人,要不叫阮斋过来给你开导开导?”
阮斋?沈卿安抬眼看着姚承,霎时警觉起来——被阮斋开导完,他不自尽大概已经算很不错的结果了。
“不用,”沈卿安声音闷闷的,“我今晚要玩牌,玩二十一点。”
好在姚承刚刚只是随便说说,并没有真想让沈卿安去自尽的意思。
姚承:“行啊,这地儿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姚承说完,而后才似乎意识到整段对话哪里不大对——沈卿安排解失恋烦恼的方式居然是,赌博?
他心里隐隐冒出少许为时过晚的担忧,自己养孩子养得是不是有点歪了?
*
沈卿安今晚选择玩二十一点。原因非常简单,他记牌熟,玩这个赢钱的概率比较大。
虽然就算输钱也有人兜着,但他不大想再给心里添堵。
沈卿安在牌桌前坐下,见对面已经坐了一位穿西装的男人。男人长相很秀气,鼻梁上架了副细框眼镜,看不出具体年龄。
他在这里工作已有一段时间,赌场常客在心中都有些印象,这人倒是第一次见。
不过这个念头仅仅是一闪而过,毕竟是谁都没关系,随便谁都好,他想要的只是别人陪他玩几局游戏而已。这么一想其实还颇为讽刺,舒立军之前滚雪球般越欠越多正是因为没法戒赌,而他现在竟然在用同样的方式进行消遣。
注意到沈卿安看向他的目光,白逸便对他笑了笑。
其实这个笑容本身不含什么情绪,却令沈卿安莫名觉得有些怪异。
有句话怎么讲——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今夜不知道撞上了哪路邪神,邪神大为不爽,打定主意要和某十八岁沈姓男子过不去,害他事事不顺——沈卿安和白逸连着玩了好几局,就没赢过一次。
……果然人不可貌相。
沈卿安只能愿赌服输。
怏怏不悦地从大厅离开,沈卿安躺回到床上,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仍旧毫无睡意,大脑皮层很不合时宜地过度活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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