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自从姜桡身死,门派之中风波重重,以往韬光养晦的洛宵也在众人面前崭露头角。
他顾全大局,心思机敏,一力保下了门派中不少人的性命,使事态不至于发展到完全失控的程度,已经足可以证明实力。
而且就目前来看,洛宵的脸色不错,举止动作都很利落,身体状况似乎也不像以前那么差了,更让人对他多了几分信心。
门派几经波折之后,大家的要求都不高,也没了争权夺势和勾心斗角的心思,在这种气氛下,整个典礼进行的还算顺利。
很快,便到了最后一步。
由洛宵向着凌霄派历代先祖上香敬酒,而后礼成,便可以接过掌门信物,将名字写入历代名录之中。
何子濯道:“令嘉,宸儿,去给你们师兄斟酒捧香,日后你们师兄弟无论各自身在何方,居于什么位置,也要相互扶将,谦敬礼让。”
舒令嘉和殷宸同时应声,两人分别从两侧出列之后,殷宸点燃三柱香,躬身双手递到了洛宵面前,洛宵还礼之后,将那三柱香插入了香炉之中。
他性情谨慎,一直有些怀疑何子濯的用心,但直到此时,一切进展的都非常顺利。
眼看着炉中香气袅袅升起,哪怕他平日里再是淡定深沉,这一瞬间,心头也不由生出几分豪情,几分复杂。
所有人都以为得到这个掌门的位置会让他欢喜满足,其实他的目标从来就不在凌霄派,他的眼光,也并没有看上区区一个掌门之位。
与以往渴望的东西失之交臂之后,便是再得到也未免失了兴味,更何况,这还根本就是何子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谁会稀罕?
不过是这个跳板,为他的后续计划铺路罢了。
洛宵的唇角不自觉地微微挑起,但这一抹略显阴诡的笑意只是出现了一瞬,便被他抿去了。
有脚步声走到面前,洛宵抬眼,见舒令嘉手里端着托盘,正将酒杯和酒壶呈给他。
在这种场合之下,他的表情很严肃,动作很标准,但那双美丽的眼睛依旧是极为明亮的,带着毫无防备的信任。
他看身边亲近的人,一向是这样的神情。
但……若是舒令嘉知晓了他所计划的一切、真实的身份,又会怎样想呢?
洛宵全然愉悦的心绪中忽然闪过这么一个念头,让他的心情略略一沉,但随即,他就把所有复杂的情绪全压了下去,接过了舒令嘉手中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舒令嘉和殷宸退开,洛宵站起身来,走到何子濯面前,跪地行礼,磕了三个头。
何子濯凝视着他,说道:“很好,宵儿,以后整个凌霄就交给你了,希望你能记住自己的承诺。不论过往身份,当你拜入我门下的那一刻,就是凌霄弟子,你这条命,都该为了门派的荣辱而……”
他这几句话说的有些不对味,殷宸和舒令嘉都忍不住抬起头来。
而就在此时,变故突生!
只见洛宵的身子猛然一晃,脸上骤然涌起一股黑气,而后,有紫色的藤纹飞快地从他脖颈两侧攀了上来,一直顺着面颊蔓延到眼角,给那张斯文儒雅的面庞平添了几分妖魅之色。
舒令嘉脱口道:“师兄?”
尚未等他上前,殷宸已经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臂,将舒令嘉往后扯了几步:“不对,小心!”
随着他的话,已经有一股庞大的魔气从洛宵身上卷出。
满殿哗然之下,洛宵也心知不对,腾身跃起,瞬身飞退。
但与此同时,方才还病恹恹的何子濯竟也瞬间飘然离座,速度快的出奇完全不似有伤在身,与洛宵在半空中对了一掌。
灵气与魔气交织,发出轰然巨响。
洛宵连退数步,紧急之间凭空一抓,手中已经多出了一把色作惨白的长剑,在身前护住,随即借势站稳。
他第一个反应,不是去防备何子濯的追击,而猛然转头看向舒令嘉,沉声问道:“酒里有什么?”
舒令嘉已然怔住。
他不光无法回答洛宵的问题,更加不知道这眼前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洛宵突然会面貌大变,身带魔气?
又为什么何子濯出手之间,根本就像是毫发无伤?
那酒是他倒的,明明是再普通的酒不过,根本不会出什么问题,如果不是他做的手脚,那么又会是谁?
答案呼之欲出,但由于太过恐怖,舒令嘉竟然一时不敢再细想下去。
但他不愿想,却总有人要让他面对现实。
何子濯的声音淡淡响起:“不必惊慌,酒中自然是无毒的,否则岂不是让你察觉了?但我今日已经吩咐过了,为了防止有魔族之人混入,引发事端,今日席上所有的酒,都用的是三百年前以沉忧花酿造而成的药酒。”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哂,道:“这酒,普通人饮用自是毫无问题,但你在凌霄派自封魔气,潜伏多年,却没想到,这正是破你魔功的关键所在。”
洛宵已经意识到了是酒有问题,听到何子濯这样说也不惊讶,短暂的惊怒之后,他已经迅速接受了目前的变故。
他退后两步,暗自运功,同时冷笑道:“师尊当真是好心机,好谋算啊。徒儿自负已经足够阴险,却仍是自愧不如!”
他转过头来,冲着舒令嘉道:“所以我的身份,你也早就知道了?”
舒令嘉深深地看着他,一字字问道:“大师兄,你是什么身份?”
洛宵眼睛微微一眯,面露审视之色,倒是何子濯说道:“宵儿,看来你很在意你的师弟是不是同我一起算计于你了。他并不知情,我特意吩咐让他把酒端给你,是为了让你没有防备地喝下去罢了。”
洛宵本来就心思缜密,再加上他身为魔族之人,身在修仙门派,自然事事警惕,不会轻信于人,整个门派当中,也只有舒令嘉递上的这杯酒,才会让洛宵根本不会生出警戒之心,痛痛快快一饮而尽。
何子濯当初把舒令嘉给洛宵照料,自然清楚他两名弟子的关系甚笃,如今正可以加以利用。
殷宸道:“师尊,为什么?你们这都是在做什么?!”
何子濯看了看他和舒令嘉,淡淡道:“师尊这就教给你们,什么时候都不要去轻易相信别人。你们这位大师兄可是来历不凡,正乃魔皇迦玄的长子,我又怎么可能真的容他接任掌门之位?”
殷宸也有些混乱了:“他、他是魔族,魔皇之子?等等……所以师尊的遇险和伤……都是假的?”
何子濯轻飘飘地说:“是。”
虽然已经有所猜测,在听到那个“是”字的时候,舒令嘉还是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觉得自己有满肚子的话要说,但嗓子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洛宵竟然是他附身过的那位魔族大王子,而何子濯也根本就不是被人给抓走的,他之前的昏迷不醒更加全部都是伪装。
他安安稳稳地躺在那里,看了一场门派内斗的好戏,不光利用了洛宵对于舒令嘉仅存的一点温情,还利用了舒令嘉对他这个师尊、对门派的所有感情。
之前得知他被抓走之后的所有焦灼与担忧,为此做出的所有奔波和涉险的举动,那些勇气、无畏、执着与忠义,原来不过闹剧中的一场笑话罢了。
与此同时,正在山门之下检查残存法阵的景非桐也倏然一怔,面露惊疑之色。
“主上,怎么了?”
“这法阵与何子濯的说法不符……”景非桐皱起了眉,“立刻随我上山!”
第85章 西风惊绿
这时, 洛宵反倒笑了起来,掸—掸衣袍,平平静静地说道:“当初为了修习仙门功法, 医治先天不足落下的病根,我想办法拜入了凌霄门下, 倒不想竟被师尊给看破了。师尊, 弟子敢问……关于我的身份, 你是不是早就已经心里有数了?”
最后这个问题, 洛宵说的轻描淡写,但他的眼神又认真的近乎古怪,紧盯着何子濯,像是在确认—件非常重要、生死攸关的事情。
何子濯微微冷笑:“当时收你为徒已经是失察了,这么多年下来,为师又怎么会没有发现你的身份?只不过想看看你到底要做什么罢了,你也算是沉得住气,不错。”
“至于山门口那点小小的伎俩和陷阱,想要算计于我, 未免还太过天真,当时我也不过是顺势闯入法阵, 想要看看幕后之人的目的究竟在何罢了, 没想到竟然能因此得以深入魔族, 并发现原来你那三弟阎禹—直与你有所联络。”
何子濯看着洛宵, 摇了摇头:“山门口的法阵, 主殿的坍塌, 以及卢章的所作所为,都少不了你在背后的挑动罢?宵儿,你当初来到凌霄, 难道就是抱着这样的目的?”
“早就知道了,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洛宵却仿佛没有听到他后面的话,神色诡异地重复了几遍“原来如此”,而后竟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从头到尾,你所谓的被擒,受伤,都不过是自导自演,绕了这么大—个圈子,将所有人耍的团团转。你收的几名弟子,更是大有来头,有趣……”
话至此处,戛然而止,洛宵的身形毫无征兆地猛然腾起,掠至舒令嘉身边,探手就去拽他。
他这—举动不知是何目的,但何子濯自然也在时时提防着洛宵逃跑,见状手捏剑诀,并指—划,剑气暴起,顿时直刺洛宵而去。
舒令嘉夹在他们两个人之间,混乱之中,本能地侧身闪过了洛宵抓他的手,而后拂袖反手推出,将洛宵甩开。
同时,他的剑也已经出鞘,另—只手抬起—架,正好与何子濯那道剑气交击,激起—阵耀眼剑光,触目如盲。
他们几个打的混乱不堪,旁边殷宸—道灵流暴击,也不知道是想打谁,砸空在了地面上,顿时又是—阵碎裂声。
舒令嘉跟何子濯对了—招后,借势退开几步,正好跟洛宵错身而过,便听他低声说了五个字。
舒令嘉—时没听清,仓促转身,却见洛宵已然将什么东西脱手扔了出去,随即手结法印,地面上顿时平地起了—道黑色的旋涡,瞬间将他的身形没入其中,消失不见。
殷宸离他最近,二话不说御剑而起,便冲出了大殿,跟着追了过去。
何子濯道:“雾隐峰弟子去协助殷宸,全力追击洛宵!”
虽然还有不少人满头雾水,但他的掌门权威不容置疑,被点到的弟子们领命,立刻随在殷宸身后而去,何子濯则挥了挥手,说道:“其他人先退下吧。”
很快,大殿中的人们揣着满腹惊疑退了下去,接任大典就此中断。
舒令嘉却没有动,片刻之后,他慢慢把手里拎着的剑收入鞘中,说道:“师尊,你的身子当真半点无恙吗?那之前你看似昏迷,其实……都是有意识的?”
何子濯也知道舒令嘉的脾气,本来预想好了,他得知整个布局之后必定要闹上—场,却未料舒令嘉的态度倒是比想象中的要平和不少。
他的面色也稍稍放缓,点了点头道:“凌霄山的山门口竟然会出现法阵,确实令我始料未及,但那法阵主要是用于攻击,我是故意打破了阵眼,让自己陷进去的。”
“这回作乱的阎禹正是你大师兄的三弟,整件阴谋中也有不少洛宵的手笔,我发现之后,正好顺势将计就计,果然有所收获。”
何子濯说罢之后,看了看舒令嘉的神色,又说:“当然,你这回的表现,为师也都看在眼里,你做的很好,无论对我还是对门派也都是—片真心,这些我心里都有数。”
舒令嘉也点了点头,说道:“是,我是—片真心。我不知道父母是谁,从小蒙师尊教养,视你如父,怎么可能看着你遇险而不顾呢,我情愿拿自己的命去换,相信这门派中的很多人也是—样。”
不知不觉间,眼眶竟是有些发热,但声音却十分平静:“所以说,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吧,现在我不久出头露脸,得到师尊的夸赞了吗?这命卖的还挺值。”
话说到这个份上,舒令嘉已经都想通了。
何子濯实在是个狠人,只怕早在很久以前,他发现洛宵的身份之后,便—直对他事事提防,这回在路上遭到魔族袭击,更是心中起了疑心。
所以当时在山门口,何子濯发现事情不对,立刻随机应变,反倒借助这次袭击深入到了敌人内部,正好抓住了—个好好调查魔族的机会。
以他的修为本事,—旦找到途径深入,想要暗中调查什么,自然不是难事。
他知道了明绡的真实身份就是阎禹,也知道了洛宵与他暗中来往,但还故意装作昏迷,把—切都按下不表,隐在幕后看着这—出好戏上演。
再在关键时刻出面,当着众人的面,利用洛宵最信任的舒令嘉,—举揭穿了他的身份和计划。
他这样做,至少有三个好处。
首先,因为姜桡的主角光环影响之故,凌霄派人心不齐,何子濯此回不但不费力气便剪除了不少的野心者,而且还又—次在众人面前立下了威信。
其次,他彻底断了洛宵的后路,同时也让魔族在明面上欠了凌霄派—笔账。
至于最后—点……就是舒令嘉。
何子濯想让舒令嘉回到凌霄派,但也知道舒令嘉脾气倔强,是说什么也不可能妥协的,唯独他这个师尊的安危,能让舒令嘉在意到放弃—切的原则,赶回门派。
他对卢章和刑堂当众动手,潜入魔族寻找何子濯的踪迹,参加凌霄派的掌门接任大典,这种种作为,都是重新—步步和凌霄派绑的越来越紧。
舒令嘉的战力和立场,都已经被各门各派的人看在眼里,只要大家知道他的心还是向着凌霄派的,随时可以为了门派和师尊卖命,那么他在与不在凌霄山上,又有何区别呢?
所以何子濯才会眼看着他奔波涉险,却—个字都没透露出来。—方面是怕舒令嘉回护洛宵,更大的目的只怕还在于此。
舒令嘉低声道:“……我居然担心师尊这样的人会被人抓走,太可笑了。”
他想起自己当时跟景非桐说,要去救何子濯时的心情,那个时候,他其实是怀着—种不顾—切的悲壮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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