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金名苑的夜晚的确很静很静,不论车道上一闪而过的灯光,窦杳只碰上了一个路人,路人也没认出他,只是随意地看了一眼,就匆匆离开了。
直到碰上人的那一下,窦杳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发现,走了这么大一圈,自己都忘了给小狐狸牵上绳子。
好在小狐狸乖顺,窦杳想,不像穆德,第一次见面就眼巴巴地往自己跟前凑,难怪穆致知要怪它没礼貌。
他又想起了穆致知。虽然这个夜晚的最后,他们也没能偶遇彼此。但意料之中的事,窦杳并无太多遗憾,反而他的心情,因这种浅淡的想念,一路飞扬着。
窦杳想,这还是第一次自己因为结束工作回到申沪,而这么的如释重负。
回家后他将小狐狸安顿好,洗漱完仰躺在床上刷了会儿微博。穆致知的微博还是没有更新,窦杳轻车熟路地筛选了原创,随意地看了看,又有点理解那些粉丝哀嚎着希望偶像发微博的心理了。
穆致知再不更新微博,前两页的原创博窦杳都快能大致背下来了。
自己这是算被穆致知圈粉了吗?窦杳撇了撇嘴,有这么回事的样子,但又不全是这样。
窦杳看着稳居在自己经常访问第一位的穆德头像,在关掉夜灯前,随手将穆致知设为了特别关注。
这个夜晚窦杳和小狐狸都睡得很沉,以至于他错过了零点时的一场官宣。
数以万计的人顺着艾特点进了他的微博,留下足迹。他也心安理得地错过了赵煊催命般的一连串电话,气得经纪人几欲来房前砸门。
第二十一章
窦杳将小冰柜拉开,溢出的寒气将缠着他的小狐狸冻得一个激灵,抖着毛飞快地跑开了。
许久没有回到申沪,离家前窦杳将冰柜里的饮料喝空了,还没来得及添置,只好勉强倒了杯凉水,敲了点剔透的冰块。
深秋冷然,思维都变得迟钝,一口冰水灌下去,非但没清醒,反倒像是将脑子冻得更僵。
赵煊正开车往这边,来接他去林吟的工作室签合同,一边握着方向盘,一边还忍不住啰嗦他几句:“我就想不通,你这个死活不爱招助理到底是个什么毛病,早说了哥我很难面面俱到……”
窦杳左耳进右耳出,拿一片絮叨当背景音,挂着耳机刷微博。
有时候他觉得这个世界上的巧合真的挺奇妙的,就在昨夜入睡前,自己还在漫无边际地揣测着穆致知几时能发新微博,答案便在今天早晨匆匆降临了。
零点时林吟工作室的官博更新,内容是很简洁的一小段话,甚至连配图都没有。只是介绍了穆怀袖新电影的题材,以及官宣了两位确认加盟的主演。
如果说穆致知是所有人的意料之中,剩下的那一位,几乎让每一个点进来的人都是大跌眼镜,反复刷新了好几遍,都怀疑自己熬夜出了幻觉。
倒是刷新出了穆致知的转发,依旧明晃晃地艾特着窦杳:“祝你的书中世界光明而美好。”
这是在指什么?窦杳在心中反复默诵,听起来挺像是池年柳对阿绪说的话。
最初那种血液都流得飞快的震撼已经缓缓过去了。窦杳没有回到官博,直接看起了穆致知转发下的评论。
——“……哥,要不要劝妹妹清醒一点???”
——“无语了,坏了一锅粥还不够,转头蹭这么多热度不算完,这是准备赖上了?”
——“我就点名道姓了,DY是真的有本事,估计看妹妹这片子商业价值不大,拉不到投资,又砸钱找活干了。有钱就是大爷。”
——“妹妹没钱拍电影咱们粉丝可以众筹啊求求了,好久没合作了,居然是烂片预定??”
——“有些故事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罢了。”
接下来的回复还有鼻子有脸地谈论起了资本插手艺术的社会难题,窦杳看得啼笑皆非,同时也有浅淡的挫败感涌上心头。
自己简直是凭着一己之力,将所有期待作品的或是讨论题材内核的声音压了下去,他不为这些讥讽的字眼而恼火,只对穆致知感到抱歉。
就像几十分钟后赵煊站在门边等他简单收拾自己时感叹的那样:“真是让人家承担本不该承受的压力了。这样你都能被小穆导演拍板选上,莫非你还真的是颗蒙尘明珠?是不是这部片子一发行,大家都会来微博哭自己是有眼无珠了?”
窦杳听得脑仁疼,轻车熟路地拉开了副驾的车门,坐进去系上安全带,说:“你可别侮辱明珠了。”
“夸你还不乐意?”赵煊重新发动车子,笑了笑,“祖宗,这下如你心意了吧?”
窦杳将手臂靠在窗沿上,下巴微枕着肘往外看。窗户上贴了防窥膜,将申沪一路街景都染成了浓秋天空那般,浅淡的鸽灰,像一张张褪了色的照片。
赵煊依着等信号灯的间隙,断断续续地同他解释。
“林吟那边没一直晾着咱们,和北辰娱乐这儿也联系不断,”赵煊这会儿说起来,还有些难以置信的样子,“但咱们公司,说真的,一听许识风也去了,全默认太子爷你只怕是没戏了,当人家和我们说客套话,正好那个珠宝代言含金量挺高,我们也把重心放在那边。
“可就是昨天晚上,林吟亲自出面联系我们这边的人,说小穆导演敲定你了,他们会尽快官宣。”
“是吗。”窦杳声音淡淡的,像是有些心不在焉。
赵煊用眼角余光扫了他一下,挺疑惑地动了下眉毛:“我怎么感觉你不太乐意啊。”
“已经高兴过了,”窦杳的嗓音同他看向窗外的目光一样平静,“没完没了的不成傻子了?”
赵煊皱着眉想了一会儿,了然地叹了口气,无奈地安慰他两句:“你少看点评论,人家导演和影帝还不清楚找你来演的风险吗?专业的都认可你了,别太堵心。这不马上去签合同了吗,高兴点哈。”
见窦杳好赖扯了下嘴角,赵煊这才心满意足地换了个话题:“还真是想不到,你的第一个银幕情侣竟然是穆影帝,这起点,秒杀一众小花啊。”
窦杳这下是真的短促地笑出了声,将头转过来靠在椅背上,眼睫微垂:“不是觉得这个题材不合适吗?”
“你这都要演上了,还不许我乐呵一下?”赵煊将丰田拐了个弯,慢悠悠地说,“在北美那边连轴转这么多天,一回来就有新片子签了,你还别说林吟这工作室动作挺快的。不过穆影帝转发时对你说的那句话是什么啊?剧本的台词吗?”
窦杳诚实地摇了摇头,抬眼看着那个绣着“出入平安”的车熏香包,说:“我也不知道。”
这话让赵煊挺意外的:“你也不知道?我还以为你和穆影帝私交挺好,看你今天好像不怎么惊讶的样子,我还以为人家早就给你透底了。”
怎么可能?自从那天试戏过后,穆致知便与自己没有任何联系了。
窦杳晃得眼晕,索性放松地闭上了,在一片黑暗中他也不知是低声向谁求证:“我和穆致知算私交好吗?”
他嗓音一贯轻慢沉沉,情绪难辨,赵煊自然听不出那些晦涩不明的心事,面色如常地回答他:“你可别提了,我还以为你是答应的林吟来试戏,还和人家那边开了一嘴玩笑。搞半天是穆影帝亲自来和你说的,你也不早告诉我,害我丢老大一个人。”
窦杳浅浅扬了下嘴角,没诚意地给了句抱歉,赵煊还他一个白眼,专心致志地看路去了。
申沪这个时间段,主干道上路况拥堵,车辆首尾相连,如一条铁灰色的、滞留着的长河。
窦杳拿出手机划开锁屏,又顺手点进了微博去看穆致知的那条转发,全然不顾自己的最新动态下再一次撕成一片腥风血雨。
穆致知在那条转发后就没再露面了,就好像例行公事地完成了一个营业任务。窦杳看着看着,心里忽然有点不是滋味。
他没来由地想起穆致知转发与林吟工作室签约的那条微博,只是有人说了林吟一句而已,穆致知还特意下场回复反驳。
他和穆致知算是私交不错吗?如果是的话,哪怕是这种面子上的工夫,他穆致知怎么还厚此薄彼呢?
窦杳出神之间,前方的道路又倏地通畅了。丰田陡然加速,窦杳撑着的手肘颤了一下,无意摁住了车窗的按钮。凉风顺势灌了进来,吹了他满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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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窦杳进门的前一刻,穆致知还在看着微博上关于青年的最新代言照片。
林吟和怀袖坐在一旁下五子棋,两人为了林吟的几步悔棋拌了一上午的嘴。穆致知靠在窗边,咬着一个全麦面包,低头看图片上窦杳冷冽的五官。
这家珠宝品牌向来最为偏爱黑白灰构成的画面,穆致知的目光停留在窦杳衬衫半开的胸膛上,整幅照片颜色沉郁,唯独青年胸前的红宝石吊坠像火一样鲜明。
穆致知第一次用小号刷到这条微博时就点了个赞,他记得当时下面的评论多是窦杳的颜粉与模特事业粉在欢呼存图,他还饶有兴趣地翻了好一会儿,看着不少人兴致勃勃地在评论区里交换了许多窦杳的旧照,包括被怀袖一眼相中的那张学生打扮。
而现在进去,穆致知换了时间排序,果然有人顺着吵了起来。
他随意地扫了两眼,切回了自己的大号,微蹙着眉看着评论区一片乌烟瘴气。
“哥——”
怀袖拖长了嗓子叫他。穆致知抬头,一眼看到却是窦杳深目高鼻的侧脸。他正坐在桌边,和怀袖说着什么。
穆致知见他今天穿的也是衬衫打底外套敞开的搭配,只不过将扣子规矩地系到了顶,皮肤很白,亚麻色的衬衣领口拖着突出的喉结。却让穆致知想起了那张照片中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性感。
而此刻窦杳也随着穆怀袖朝他这边看了过来,在他们四目相交的那一刻,窦杳平直的唇角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弯了弯,露出一个透着腼腆意味的、极淡的微笑。
穆怀袖招手示意他过来,穆致知从善如流地将手机收进衣兜,看着桌上摆着合同,窦杳清晰有力的字迹已经签到了白纸下方。
怀袖从抽屉里摸了一把糖洒在桌上,示意窦杳自己拿,赵煊和林吟那边还有些问题等着她拿主意,她只好匆匆撂下一句:“哥,你陪陪窦杳,别人一进门就在找你,只顾着自己玩了。”
穆致知哭笑不得地应了句知道了。
面包口感粗糙干涩,他在抽屉里刚翻出茶叶罐,盖子都没打开,就见窦杳推了推自己面前一杯温茶。
“穆导演给我倒的,你喝吧,”窦杳直直地看着他,“我不太爱喝茶。”
“谢谢,要不要另外给你泡杯咖啡?”穆致知笑着回答。
就在那一刻,穆致知发现即使脱离了灰蒙色调的滤镜,窦杳的眼睛也是很亮的。
他不常笑,但笑起来却总有一种矜持的赧然,眉目间满是舒朗的年轻气息,就像生机勃勃的雨后晴空。
“不用,我不喝。”窦杳抿了下唇,犹豫地指了指穆致知手里的面包,“这个是午饭吗?”
“是啊,”穆致知喝了口茶,唇齿间都是浅淡的清苦味。他看了看杯底,无奈地发现怀袖果然抓了一大把,“没什么胃口,随便吃点。”
窦杳挑了下眉,神情颇不赞同,认真地说:“饭要好好吃。”
穆致知笑着逗他,随口道:“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像是看出了他的敷衍,窦杳又皱着眉将目光移开了。
穆致知发现他总是习惯性地坐得很端正,无论是初见时的飞机上,还是此刻坐在书桌前的软藤椅,窦杳的脊柱总是挺成笔直而有力的一线,虚虚地挨着椅背。穆致知忍不住想,这是模特的职业病吗?
“没瞎说,真的答应你。”穆致知见窦杳别过脸,看着桌上养着的一盆多肉,又起了话头,“这还是林吟的工作室刚开的时候我送他的,你来的日子巧,正碰上它开花了。”
暖绿的叶片莹润浑圆,有如玉石,簇拥着一捧红黄。
窦杳总算沉声开口了,目不转睛地说:“很好看。”
“可惜多肉开花是要掐掉的,不然放任它和叶子争夺养分,容易枯死,”穆致知摁亮手机屏幕点开了相机,找了角度拍下两张,“发朋友圈留个纪念吧。”
现在就在发吗?窦杳看着穆致知靠在桌沿上,一手插兜一手随意地在手机屏幕上点着,突然起了点幼稚的心思,想刷新着朋友圈,去抢第一个赞。
尽管他们只有唯一的共同好友怀袖,也没多少人看到,就算看到,也不会有人在意。
窦杳很少看朋友圈,事实上,他很少看社交软件。
首页上的人各有各的生活,窦杳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见到他们是在什么时候,而他相信,记挂着自己的人,只怕也是寥寥无几。
他随手刷新了一下,的确看到了穆致知的更新,两张图片上都是小巧玲珑的花朵。
配的文字也很简单:选今天开花,是知道会有长得很好看的客人会过来吗?
可窦杳却没有心思看下去了,因为就在这条朋友圈的下方,是窦杳最最记挂的人。
姜雨梨发了一张照片,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坐在层层叠叠的奶油蛋糕前,戴着纸做的灿金色王冠,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细密的缝,露着两颗显眼的虎牙。
姜雨梨这样说:“——祝我最亲爱的宝贝生日快乐,永远开开心心,妈妈在这个世界上最爱你!”
第二十二章
失落是有叠加性的情绪,习惯也是如此。
窦杳反复看着姜雨梨那一行字,又去看那张照片,竟只是很平静地端详着,得出的结论是——这小孩不如自己长得像姜雨梨。
自己心中对姜雨梨的某种期待,早已经沉到了万劫不复的深井之中,堪堪被一截绳索吊着,哪怕现在,也只是被冰冷的井水细微地刺痛了一下。
——小孩子眼睛太小了,哪里是姜雨梨顾盼生姿的桃花眼?鼻子扁平,嘴唇又肉感太足……真是哪哪都不像。
窦杳不禁咬住了自己的下嘴唇,心中升起痛快的兴奋感,又被这种诡异的感觉吓了一跳。
不如自己像,那又怎么样呢?姜雨梨有了新的家庭,将自己连同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一起,轻飘飘地抛弃了。
他长得再像姜雨梨那又如何?姜雨梨早就忘了他的生日。
也从没这样叫过他,宝贝。
有人在喊他的名字,窦杳心里慌了一下,忙去按侧面的锁屏键,却是手上一抖,亮着的屏幕就这样直挺挺地朝上,“啪嗒”一声摔在了书桌上。
窦杳想伸手去拿,可方才握着手机的右手竟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着,连同他稍快的呼吸,将大脑搅得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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