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致知原合同到期签了林吟的工作室后,先前的经纪人和助理团自然都留在原公司另有安排。穆致知没让林吟外招,有什么用什么,于是新的团队是工作室土生土长的新人,也在培养期,自然没有原先那么妥帖。
但穆致知明白,自己昨夜的失眠,和外人没一丁点关系。
他侧对着怀袖,一手轻轻撑在摄像机的支架上,看着不远处跟在赵煊身后,朝这边走来的那人。
“就是起得太早了,哪有这么金贵,”穆致知说,“人家二十岁的小同学都不用助理。”
闲聊间,窦杳走到两人面前。他先是和怀袖问了一声好,再面色如常地看着穆致知的眼睛,沉声说:“前辈,早。”
穆致知没出声,只是笑着同他点了点头。
而此刻也空不出什么寒暄的功夫,两位主演已经到场,几分钟后片场有人过来通知,一切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开镜。
这一场的镜头捕捉,同样刻不容缓。剧组在天蒙蒙亮时就把一群人喊过来,就是因为故事中这一幕的时间在清晨,而导演还是偏向于在自然光中拍摄。
暮春的拂晓,空气中还是浸润着丝缕清新的寒气。穆致知拢了拢衣领,从满是蛛网的旧单元门里走出来,手里还转着个钥匙圈。安静的楼道间,回荡着钥匙串的脆响。
但这里并不止他一人。在单元门一楼印满小广告的白墙上,订着一整栋用户的小邮箱,而房东的儿子,那个冷淡的高中生少年,此刻正站在邮箱前,“吱呀——”一声拉开锈迹斑斑的铁皮门,从里面取出一封信。
他还记得这个少年的名字,叫阿绪。
记得他生硬的口吻、疏远的态度。
以及昨夜在巷口撞破自己时,骑车落荒而逃的背影,和那厌恶而复杂的一瞥。
阿绪也注意到了池年柳,也是如往常那样瞥了他一眼,没有招呼。而这一眼中的冷淡却是不如往常,反倒带上了几分拘谨。
见他这般反应,池年柳生出几分玩味的心思,停在他的身后,轻松说:“又见面了。”
少年转过身看向他,像是不解他怎么能在知晓自己难堪秘密的陌生人面前,还这样若无其事地说话。尽管只是夜晚中的匆匆一眼,却足以让他们认出彼此了。
眼前的男生抿着嘴唇一直不说话。池年柳无意间低头看到了少年手中的牛皮信封,上面改着一个无情的红章。
他讶异地发现,那是自己过去经常投稿的一家出版社所制的退稿印章。
或许是他不禁变化的眼神,尖锐地刺痛了少年的自尊心。阿绪注意到面前这人在打量什么后,蓦地将拿着信封的手被在身后,狠狠地瞪了池年柳一眼。
小县黎明,天际涌动着艳美的朝霞,一束橘红的光芒,透过灰扑扑的单元门栏,落在穆致知浅色的眼瞳中,也拂在窦杳白皙的脸庞上。
为了更好地呈现这一幕光影的效果,两人都没有化妆。
穆致知微微抬眼,见窦杳素净的双颊,都好像被这道霞光抹上一层浅淡的赧然红晕,一刹那,几乎将眼前人锐利的眼神都晕得柔和可人了。
穆致知倏忽一怔,而少年已经咬牙毫不客气地撞开了他的肩膀,飞快跨上撑在门口的自行车,在晨光中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中场休息时,两人对视的这个镜头,被穆怀袖反复看了好几遍。为这可遇不可求的光感,她甚至做好了重拍几天的心理准备。没想到窦杳和穆致知共同给了她一遍过的惊喜,后期稍加修饰,便是完美的一幕。
穆致知啼笑皆非地看着妹妹将屏幕暂停在窦杳光晕中的侧脸上,听她感慨着说:“窦杳的脸型和五官长得太好了,俊得连素颜都不怎么用修。”
说完还不忘暗踩一下亲哥:“你呢,估计三十之后,就得靠美颜维持颜值了。”
“再帅也是别人,再丑也是你亲哥,”穆致知悠悠回击,“没想过靠脸吃饭。”
怀袖嘲讽道:“是的,你可是演员,穆、老、师~”
穆致知笑了笑,不予置评。
他将目光从镜头上移开,看向不远处正被赵煊围着,满脸无奈的窦杳,估计是烦了被不停地嘘寒问暖吧?穆致知出神地想,窦杳一直很烦被赵煊当小孩,这不和一些刚上小学的小男孩,总是在校门口别扭地甩开妈妈试图牵着的手一样吗?
忽然窦杳不经意别过脸,猛地与穆致知看过来的目光对上。
察觉到穆致知可能一直在观察这边,窦杳神色一顿,没理会穆致知唇角的笑意,而是匆匆低头看向别处。
两人视线交错的几秒,穆怀袖尽收眼底。她杵着下巴,感叹道:“没接触前,我还觉得他这种家世的少爷成天四处买角色,干活挺随心所欲的,想不到对工作这么认真,还听话。”
“开始地图炮了?”穆致知逮着机会就要笑话她,“怎么不说祁先生也做事吊儿郎当?”
穆怀袖冷笑说:“你还来劲?对事认真负责就是该夸啊。”
说着说着,她又想到那场半途被放鸽子的交涉,叹息一声:“我是真的烦啊,时间紧又不好找人,实在不行叫林吟哥吧?”
明明听出了怀袖语气中的玩笑之意,可当这个提议被她说出口时,穆致知竟下意识地重新看向场边的窦杳,心中霎时一顿。
未等穆怀袖话音落下,他便失声否定:“不行。”
“为什么不行?”穆怀袖轻轻问。穆致知品出她的嗓音中没多少疑惑,反倒是说不出的复杂。
她意有所指道:“哥,以前那些就算了。但对家大业大的人,还是别招惹太过。”
在眼角的余光中,窦杳终于认命地被赵煊烦上了保姆车,不知去做什么了。穆致知沉默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才低低叹息:“你想说什么?怀袖。”
“不是说配不上,是对这样的人,你要认真一点,”穆怀袖还是忍着没将话挑明,只是提醒道,“要不落得太难看,对谁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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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剧本走向与接下来的安排,这段时间主要的拍摄内容,便是阿绪对这位新房客生活之中有意无意的窥伺。其中也包含试戏片段的那场个人表演。窦杳拿着做满标记的剧本,忆起那段揣摩得角色入了梦的日子,顿时觉得时光飞逝。
从开机到现在,他进组已是一月有余,并且适应得越来越得心应手。就连最开始无比忐忑的赵煊,都将心放回了肚子里,私下相处时,更是熬出头了一般逮着他一顿狠夸,听得窦杳满脸黑线。
窦杳将剧本搁在酒店的茶几上,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丝绒小盒,在掌心中不住摩挲着。
他斜靠着飘窗,出神地看着玻璃外的夜景,不同于城市不夜的霓虹璀璨,这部戏的取景点在入夜后,便陷入了浓稠的静中,此时望去,只有零星灯火明灭着。
前段时间,窦杳托赵煊回了趟申沪,去一家高定珠宝那儿,取来了自己定制的东西。当时赵煊将这个盒子带给窦杳时,还抚着胸口心有余悸道:“祖宗,我一看这盒子,还以为你要送人家个戒指!”
“谁生日礼物送戒指,”窦杳哭笑不得地打开给他看了一眼,盒中是一对很有设计感的精致耳钉。
赵煊倒没细看,只是啧啧称奇:“没见你这么记过圈里同行的生日,看来你和穆老师相处得挺好啊,不是塑料的。”
“是吧。”窦杳淡淡说道。
赵煊在一边百无聊赖地刷微博,可能是关注了剧组宣传词条的缘故,首页自动跳出了关联词条的信息,窦杳随意一瞥,是穆致知的一个大粉,发布的一周后为穆致知庆生的粉丝活动。
窦杳将手中的盒子打开,在房间雪色的灯光下,黑绒布上那对线条简约流畅的昙花样耳钉,微泛起柔和的光泽。
这样一个小巧的盒子,的确很容易让人误以为是戒指盒。窦杳端详这对耳钉数秒,手掌一拢,重新将盒子盖上。他在想象,穆致知要是也和赵煊一样,以为盒子中是一枚戒指,会露出一副怎样的表情?
毕竟这番意义的礼物,在现在的他们之中,突兀得有些悚然了。窦杳单是一想到穆致知无奈又纠结的表情,就对着手中的丝绒盒忍俊不禁。
这些天来,他和穆致知虽日日见面,但私底下的相处却不多。
两人都去过彼此的房间,说不了几句话,便会心照不宣地吻上对方的唇,偶尔也会相互抚慰纾解,只是没做到最后一步而已。
窦杳回想那些唇齿相依的时刻,穆致知对他温柔到了一种纵容的地步,对于他想见面的要求,都是尽力满足。有时候在呼吸的热度与澎湃的心跳间,窦杳禁不住想,或许这真的就是他的第一次恋爱了吧。
可穆致知给他的温柔,却是如此地游刃有余,甚至有些漫不经心。
这种感觉就好像在情思的漩涡中迷失沉沦的只有他一人,而穆致知只是端正地坐在岸边,时不时弯腰,碰一碰他的手。
交缠的手指那样亲密无间,而其中一人却时刻能潇洒地抽身而去。
尽管在那句“我不是想和你做炮友”之后,穆致知没让窦杳等太久,就给出了他的答复。那天窦杳心事重重地回屋后,很快手机屏幕上就跳出了穆致知的一条消息。
“没有当你是炮友,我们之间是有喜欢的,感觉不到吗?小杳。”
窦杳打字回复:“我知道。”他踌躇着,想再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算了。
在这种事情上不依不饶,窦杳就算从前没谈过恋爱,也知道是一种感情的消耗。更何况穆致知从来没有对他隐瞒、也没有骗过他什么。这场感情的开端,本就是自己的失心疯,只是他很幸运,得到了一个被回应的机会。
最后他乐观地自我解嘲,就这样慢慢来吧。
毕竟现在陪在穆致知身边的是他,而不是别的谁。感情是没有先来后到的,不是吗?
拍摄的近几日,剧组也透着隐约的兴致。临近导演的亲哥哥,同时也是本戏主角之一的生日,更何况穆致知贯来平易近人,人缘极好,是以这几天还有人胆大包天地去穆怀袖面前开玩笑,能不能讨一个放假来庆祝。
穆怀袖故作严肃地呵斥着否认了,穆致知却在一旁笑着说,那天收工后,会请大家吃蛋糕还有别的夜宵。
他说这话时,窦杳也拿着剧本站在摄像机边。他不知作何反应,只好装作没听到。
生日的事,穆致知从未和自己提起过半个字,窦杳也只好忍着,同时腹诽,你真就笃定我会知道?大红人啊穆老师。
当天一去片场,每一个同穆致知打招呼的人都挂着一句“生日快乐 ”,窦杳又想起凌晨时在微博上一刷,不少业内人都单发微博送上了祝福,特别是林吟,话痨体质发作,洋洋洒洒地写了一篇小作文。
穆致知很快转发,挑出里边几个错别字,玩梗说“九漏鱼竟在我身边”,两人在这条评论下揶揄着聊了半天,被粉丝戏称真是把微博当成朋友圈用。
窦杳也发了微博,很简单的一句“祝前辈生日快乐”。
而穆致知没有转发,只是在下面客套地回复道“谢谢小杳[玫瑰]”。
窦杳重新回那条转发的微博,刷新后倒是没见林吟和穆致知闲扯,只是一条粉丝评论被赞了上来。
“——划重点,‘在我身边’,这是两位正待在一起吗?[doge]”
鬼扯吧,窦杳在心中说,他切了小号,长按将这条回复填个造谣投诉了。
可就在这天宣布收工的那一刻,片场的欢呼还未平息,更大的惊讶声便从一处传来。
窦杳回头望去,见一个提着蛋糕盒的男人一手揣兜,神采飞扬地径直朝这边走来。
不速之客戴着口罩,但窦杳还是一眼认出,是林吟。
他见林吟放下蛋糕,将口罩拉至下巴,张扬地笑着高喊一声“surprise”,给了穆致知一个热烈的拥抱。
第三十九章
突如其来的拥抱让穆致知发了懵,而这个拥抱,也不过短促一秒。林吟很快放开,将手臂搭在他的肩上,戏谑说:“祝贺穆老师又老了一岁,在奔三的路上越走越远了啊。”
“可去你的。”穆致知用手肘拐他一下,不重,是亲昵的玩笑。他上扬的声调与其是惊讶,不如说是惊喜,“不是说没空?没必要?”
林吟将口罩摘下,挑眉吹了个哨儿:“中学语文没学过?这叫欲扬先抑。”
带来的蛋糕很大,林吟一路提得很谨慎,现在放在桌上拆开礼盒,双层裱花奶油团团簇簇,白巧克力制的小牌上潇洒地用果酱写了一串英文,“happy birthday”。他过的不是整岁生日,插多少根蜡烛都显得不伦不类。怀袖拍板,点九根吧,祝生活长久圆满。
片场的顶灯被人关了几大盏,烛火摇曳如人间的橘星。温柔的光芒照着周遭人笑着的明媚脸庞,生日歌唱出了好几个调,鼓掌的节拍倒莫名挺整齐。穆致知低头将蜡烛吹熄,林吟将塑料餐刀拆开,咋咋呼呼让寿星切蛋糕。
芒果夹心的双层奶油蛋糕,本就挺壮观,再加上有芒果过敏婉拒的,嚷着减肥只意思意思吃一两口的,这么大个蛋糕也算够分。林吟特地叮嘱穆致知,将那块写了字的巧克力牌留下,欠嗖嗖地邀功道:“我亲手写的,对你好吧?”
果酱也是清甜的芒果味。穆致知含在嘴里,问:“写废了百八十块才做出来吧?辛苦了。”
林吟一脸真心错付:“你生日我不怼你!”
末了他又感慨:“终于不用再过那种生日只能送你一盒曲奇饼的日子了,扣扣搜搜的,现在想起这都什么事啊……”
穆致知唇角一直扬着淡淡的微笑,领过蛋糕的剧组工作人员都各自散开,漂亮精致的蛋糕渐渐被切得七零八落。他将剩下的规整切作最后几块,摆在桌上,抬头间突然意识到,自从林吟出现后,他就没有在片场见过窦杳了。
灯光已经重新恢复成一片敞亮。穆致知挑了桌上卖相最好的一块,抬着下巴环视片场,发现窦杳就在离他不远不近的一处,只是没有往这边看。
他见窦杳坐在片场旁的矮马扎上,一双长腿委屈地别扭着,正低头单手在手机屏幕上划着。晚春夜间凉风飒飒,窦杳在阿绪装扮的短袖体恤外盖了件薄外套,另一只手揣在外套的衣兜里,微微撑起。
看着窦杳闷不做声的侧脸,穆致知感到自己的心口像是被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那一刻翻涌而上的,是深深的愧疚。
穆致知绕过含混着抱怨“是真的甜”的林吟,端起手边那块蛋糕,走到窦杳面前。人影覆盖白灯,在窦杳明净的眼眸中,他蹲下身,将蛋糕递过去,问:“小杳你还没拿吧?”
“谢谢。”窦杳低声接过。
他拿着叉子,可有可无地吃了几口。穆致知想起了当初签合同那天,他带窦杳出去吃饭,餐桌上的甜点窦杳一口未动,所以窦杳应该是不喜欢吃甜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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