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问过我吗?”穆致知反驳道。
“少避重就轻了,”穆怀袖忍无可忍地点破他,“我是不是提醒过你,不是不可以,但请你对他这样的人认真一点?!”
车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穆怀袖紧抿嘴唇,猝然见穆致知无奈地哼笑道:“怀袖,所以你这么生气,是在为小杳打抱不平吗?”
“既然你发现了,好吧我承认,我们的确在一起了,可是我有做对不起他的事情吗?就连发一张照片在微博上,都只戴了他送我的礼物。”
“至于很多……我自己,都想不清楚的事,”穆致知顿了顿,“我也没法和你准确地解释。别闹哥哥了,好不好?让我想一想。”
他的唇边依旧莞尔,垂下的目光却带着落寞的自嘲,右手下意识地抬起,摸了摸耳垂上那朵银色昙花。
“更何况,年轻的情感,会让人那么难受,只是因为没有得到而看不真切罢了……很多时候得到了,就会渐渐发现,瞬间的吸引也只存在于瞬间,昙花一现而已。”
指间的触感微凉,穆致知脑海中浮现起窦杳那双清丽俊美的桃花眼,拥有那样眼睛的男孩,或许注定要有一段情伤吧。
“而且这个消逝的过程,不会很长。”
*
*
*
最后进组的这位演员凌璨,是内娱很有名气的新晋小生,出道时间不长,流量却在同辈间一骑绝尘。二十五岁的年纪有着一张格外年轻的脸庞,在拿到他的详细资料时,怀袖啧啧感叹所谓红气养人。
出于一些考量,怀袖与流量明星的合作较少,凌璨试戏的机会是他背后捧的人找上了舒瑊前辈,才争取来的。试戏前穆怀袖并不抱多大期望,却不料效果居然出乎意料地好。
虽说也算资本染指艺术,但至少结果不糟糕。只是怀袖很奇怪,发微信给舒瑊:老师,我们这个片子又不会很营销,他做什么这么执意想来?
舒瑊回复道:听那边说,是这小孩自己想来,说想静下心来,认认真真拍一部好片子。
凌璨在影片中饰演池年柳的堂弟李昆颉,从小怀有明星梦,通过艺考选修后出道,如愿以偿地被包装成了一位偶像歌手,但实则唱功平平。
在池年柳来到这座小镇后,他受家人之托几次上门,给池年柳两个选择,要不接受营销,将作品炒起来;要么彻底放弃这一行,回家安安稳稳找个工作,总之家人不接受他在这里虚度光阴。
不过按照场次的安排,因为先前一些事情,这个角色的拍摄都在靠后的日期,但凌璨还是早早来了剧组,说是要来感受氛围、观摩学习。
窦杳先前与凌璨没有过任何接触,只是在微博热搜上见过几次,是以对他的名字和脸都不陌生。
春光转瞬即逝,广陵在不知不觉中入了夏,而广玉兰的花期正是在春夏之交的时节。
为了赶上拍摄地这座小学中满园玉兰花的怒放,怀袖特意将剧本后半段的情节提前到现在拍摄:在房东抽不开身的时候,池年柳受人之托,去阿绪就读的高中为他开家长会。
这时两人的关系已然融洽,阿绪则更是模模糊糊地、为这个年长而温润的男子怦然心动。
群演已经准备就绪。家长会期间的教学楼人来人往,镜头对准站在教室后门的窦杳,他朝里隔空指了指,向穆致知示意他在班级上的座位。
池年柳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辨认着问:“八组最后一个?”
阿绪点了点头,池年柳随口笑道:“坐这么靠后能看得清黑板吗?”
“反正会轮着换,”阿绪动了动脖子,说,“而且我个子高,视力也好得很,随便坐哪儿都无所谓。”
他不屑的冷眼中,带着十几岁男生自我证明的骄矜,看得池年柳哑然失笑。他正准备去前门登记的地方签到,又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阿绪:“待会儿我给你开会,你是直接回去吗?”
阿绪解释说:“今天不上晚自习,我等你,我们一起回家吧。”
他一贯寡言少语,此时微微弯起的桃花眼中,带着一种少年气的干净纯粹的期待,满心满眼都是面前的人,看得池年柳心头一怔。
池年柳清了清嗓子:“也好,那你去和同学玩一会儿吧。”
阿绪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他没有和池年柳说的是,在这个学校,他被视为一个独来独往的怪人,并没有可以一起玩的同学。
他站在走廊外侧,看着池年柳签完名,回头见他仍在原地,便安抚地浅浅一笑,这才进到屋里去。
家长们陆陆续续差不多到齐,铃声响起,前后门和窗帘都被关上。阿绪没法透过窗户,看到池年柳的身影,这才离开走廊,蹬蹬蹬地跑下楼梯。
这一段戏说起来不难,却反复拍了好几条才过,原因还是出在窦杳的身上。穆怀袖将其中一帧定格,招呼窦杳过来,叹息着说:“暗恋,不是明恋,太用力过猛了阿绪。”
窦杳走过去一看,见到镜头中自己的神态,顿生一种心惊肉跳的恐惧。
原来在剧本中朦胧感情线的掩护下,脱离了某种桎梏的自己,看向穆致知的眼神竟然可以这么露骨吗?
以至于后来,他可以将情绪压得那样死,大抵都是这种恐惧的功劳,窦杳在那声“过”后苦笑一下,自认为所谓“收放的进步”,和演技的关系不大。
拍完这一条已至中午,窦杳谢过怀袖和工作人员,正准备去保姆车那边,却见赵煊拿着自己的手机过来,神情带着迟疑的焦虑。
“怎么了?”他疑惑地接过手机,直觉不是什么好事。
电话一直是接通的,那头是个客气而陌生的声音,但仅仅听了一句,窦杳便白了脸色,大步一迈,匆匆跑上了保姆车。
第四十一章(上)
小狐狸病了,染上了细小。窦杳坐在保姆车里,翻看宠物诊所那边发来的照片,小小白白的一蓬刚打过针,无力地趴伏在窝里,像一朵恹恹的云。好在发现得及时,已经在逐渐好转。
赵煊先前还在犹豫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窦杳,担心会影响他拍戏的状态。但他一想到窦杳在宠物托管处留的居然是私人电话,又在朋友圈发过那么多小狗的照片,足以见他对这个小家伙的重视,所以还是和他说了。
学校场地的使用时间有限,戏排得紧促,午休时间并不长。赵煊见窦杳回完消息,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也跟着情绪不高,讪讪地拿了手边一盒茶点,提议道:“吃点这个?”
窦杳看到盒子上的logo,说:“今天剧组这么大方?”
“啥呀,”赵煊给他解释,“是新来的那小孩儿,凌璨,就他请的全剧组吃下午茶。”
“每个人都有?”窦杳拿了一块咬在嘴里,口感松软,甜而不腻,是很清淡的抹茶味。他不由得在心中比较,自己都还没请过组里的人吃过什么早餐下午茶之类的……不过现在跟在人家后面再搞这一出,又挺尴尬的。
“全剧组,你说是不是每个人?”赵煊咬重一字读音,无奈道,“还没从你家小狗的事里回神?不是说好起来了?”
窦杳点点头,想起小狐狸将毛茸茸的耳朵埋在自己手中的模样,温暖的触感犹在。他不由得说道:“拍完这部戏我要在家里休息一阵,陪陪它吧。”
赵煊笑道:“你哥你爹都没想着要多处处,倒是对宠物这么上心?”
“对它上心很奇怪吗?”窦杳反问,“它对我,我对它,都很重要。”
赵煊投降着摆摆手,不想和窦杳在这种莫名其妙的话题上争辩,他算是看着窦杳长大的,但时常为窦杳一些无端的较真而摸不着头脑,只是嘟囔一句:“有时候你可也是够轴的。”
窦杳不理他,又在微信上划小狐狸的照片看,还没等他重新点开大图,有一条消息跳了进来。
路远莫致之:是哪里出什么事了吗?
他一直没有给穆致知写备注,一开始是没留意,后来既不想写全名,也不知道改写什么,索性就这样了。窦杳看着对方头像上那只棕编小鸟,想起久远的事。
他没有回复,将手机塞给赵煊让他收好,就推开身侧的车门走下车。穆致知就在摄像机旁和怀袖聊天,窦杳朝那头望去,意外地看到了凌璨,正拿着剧本,像是在和兄妹俩讨论。
看着凌璨精致完美的侧脸,窦杳默默想,离他的戏份正式开拍还有好几天呢。
窦杳将两手揣在衣兜里,径直走过去。他肩宽腿长,这么随意一揣,都是说不出的潇洒好看。旁边有年轻的工作人员没忍住笑着拍照准备发路透,他也不会去管这些。
还未等他走进,穆致知就如同感知到他的目光那般,从凌璨与穆怀袖的讨论中抽离,扭头看向往这边走来的窦杳。
窦杳没加入讨论圈,只是走到穆致知身边小声说:“小狐狸生病了。”
穆致知想起先前窦杳煞白的脸色,心中咯噔,不由蹙眉道:“不严重吧?”
“细小。”窦杳的声音闷闷的,“不过说是在慢慢地好了。”
穆致知看着窦杳失落的眼睛,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他们现在回不了申沪,哪怕回去了,其实也帮不上什么忙。穆致知抬手抚了抚窦杳的后颈,轻声安慰说:“会没事的,等拍完戏,回去让小狐狸和穆德在一起玩。”
窦杳扯了扯唇角,笑意还是勉强。怀袖这时瞥到了凑在一起说话的两人,正好差不多将凌璨的问题讨论完,便朗声笑着向窦杳招手:“小窦过来呀,站那么远干嘛?”
穆致知将搭在窦杳后颈的手放了下来,窦杳这便走到怀袖面前打了个招呼,又冲凌璨点了点头,说:“谢谢你的点心。”
“没事儿。”凌璨也朝窦杳一点头。
他跟组也有好一阵,几乎天天和窦杳打照面,两人说得上年纪相仿,但关系一直不咸不淡。窦杳反而更喜欢这种相处,先前拍那部网剧,年轻演员们面对面常常没事先带笑,次数多了他也不好意思总端着脸,也只好跟着笑一笑,简直苦不堪言。
不管心中有多少忐忑的牵挂,在镜头的拍摄下,窦杳只得尽力按捺。
这天没有红霞晚照,临近傍晚,天色依然碧空如洗,只是稍显暗沉。
他坐在学校中那个轮胎秋千上,垂眼看着脚下,斑驳的水泥地上,落着广玉兰被风吹下的、微微泛黄的花瓣。
池年柳站在秋千旁,手里拿着个厚厚的牛皮本,失笑地看着耳廓发红的阿绪,半晌将本子塞到他的怀里,打趣道:“收着吧,我可是听了半个钟头的念叨,才帮你拿回来的。”
阿绪不吭声,也不看池年柳,默默将本子拿好了。池年柳看出他心情低落,又轻松地逗他:“难怪这次让我来,原来是知道老师要告你上课写小说的状啊,该不是你算好了吧,特意挑你妈没空的时候,嗯?”
“少胡扯,”阿绪咬牙说,“你念书的时候能决定什么时候开家长会?”
池年柳笑了笑,却还是劝道:“不过我还是觉得,你现在的首要任务……”
阿绪冷笑一声:“老生常谈,省点力气。”
“等你长大,就知道了。最纯粹的爱好是不能变成职业的。哪怕你真的有天赋,写得……”
这一次,阿绪又没等他说完,便猝然抬头,急急打断:“你看过我这本里面写的了?!谁让你翻的?!”
他这声反问又急又厉,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池年柳被他吼得一怔,才啼笑皆非地自辩:“知道你不让,我一眼都没敢看。”
池年柳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笔记本,知道这是阿绪自娱自乐的手稿,但阿绪虽然经常缠着他这个二流作家问这问那,却从来不给自己看他写的东西,半开玩笑地提过一次,也被毫不留情地回绝了。
想到这儿,池年柳又调侃说:“这么害羞的吗?以后要发表了,会有很多人看到的。”
“关你什么事?”阿绪嘲讽地看了池年柳一眼。
他又低下头,尽管拼命掩饰过了,但声音中还是带着深深的不甘与失落:“反正你都要和那个家伙走了。”
第四十一章(下)
那个家伙,是说池年柳奉命而来的堂弟,阿绪见过,只是没有接触。池年柳看着面前咬牙不语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他竟然将自己这件事悄悄放在心上。
穆怀袖提前给窦杳讲过这段戏,耳提面命地形容道:“你想象一个你很喜欢的人,比你成熟、比你有主见,但你又不想让他知道你的心意,所以面对一个他将要离你而去的可能,你心里难受,又没有立场说什么……这么想试试?”
在穆致知眼中的窦杳,此刻就睁着那双俊美的桃花眼,满眸欲说还休的失意,却又那样倔强地不愿挪开目光。在这部片子整洁简单的造型中,配上窦杳本就爽朗清冽的气质,让他这种本该充满风情味的眼型,一下子无比的青涩纯真。
他这一眼,给予穆致知时光中的熟悉感。
不是阿绪在看池年柳,就是窦杳在用眼神,在诉说他无法宣之于口的难受,在责难又容忍着他穆致知。
穆致知在少年的目光中顿悟,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自己尽量地在纵容着窦杳了,出于对这个小孩带好玩意味的撩拨心思,又出于愧疚的补偿心理。
现在想想,窦杳何尝不也是在咽着包容自己的苦果,挂着一个男友的名号与自己相处,自得其乐,也自欺欺人。
道是无晴却有晴。一场恋爱谈成他们这样,也是够罕有的。
更让穆致知无法理解的是,明知是一段没甚意义也不会有结果的感情,他却好像没法如以往那样,在某个时间节点便潇洒地与之好聚好散了。
他站在原地,半晌未言,阿绪一双浓眉微微拧起。
场外穆怀袖清了清嗓子,拍下手:“卡了——怎么回事穆致知,连词都能忘?!”
面对穆致知,怀袖就没有对其他演员那么客气了。尽管穆致知飞快调整好了状态,但散场后还是挨了一通躲不过的念。
原因无他,先前怀袖还在摄像机后,因对窦杳念词时的神态而满意得频频点头,不料下一刻,穆致知居然掉了链子,卡壳般愣着一动不动。
两人在广玉兰树下的秋千旁交谈的这一幕,剧组用好几个机位,远远近近地拍了近百个镜头,别的取舍尚要斟酌,但阿绪“反正你都要走”的那一句,两人势必要同框。
他势必要面对池年柳的成年人式的迟疑与推拒。广玉兰凋落的花瓣飘在秋千上,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深知窦杳拍戏大部分靠感觉,怀袖已经开始考虑万一那一眼实在无法复制,是不是真的要剪成两个单人镜头再拼接,可这样的话冲击感必然大打折扣……万幸,窦杳完美地重现了先前的表现。
34/53 首页 上一页 32 33 34 35 36 3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