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百废俱兴。各国进行了对末世之中死者的悼亡。宿雨听着电视里的悼亡进入尾声,昨夜他没睡,坐在窗边看了一晚上京市的烟火庆典。
庆典在露天广场举办,全殊也到场。
宿雨在楼上远远望了一夜。当时不觉得困,现在又看了三个小时的电视,终于有困意涌了上来。
像一个正常人,正常的作息,没有超级英雄故事里的壮丽人生,只要平静地生活。
时隔三月,宿雨睡着后又开始做梦。
梦里一切快得像走马花,仿佛要把所有的记忆一股脑地灌进来。
少年时代朦胧的爱恋,纸飞机翻过围墙,管道上跳下二楼,耳机里那些曾经听不懂的字眼。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起,将少年人的骨骼映得像鸟的翅膀。
除了那些,这一次宿雨看到了别的东西。
少年全殊的父母在研究的意外爆炸中丧生,他暗中调查父母留下的研究。
后来惊动世界,带来末世的RTU032计划。
一开始只是少年人不甘触摸不到真相,在破旧的居民楼二楼里点灯写下的一个构想。
永生不死。
终日戴着耳机,摸索科学的尽头。当别人苦恼于书本上的习题时,他在居民楼二楼看着星空中物质的轨迹。
宿雨望着少年在窗边睡着,头发被夜风柔软地吹开,耳机在耳廓里压得发红,白衬衫上披着蓝色的校服。
一行金发碧眼的人窃取了少年的构想,将这个未成型的计划狗尾续貂,加入了种种资本的考量,最终演变成了一个全球共同承受的噩梦。
末世初期,全殊在居民楼里焊死了门窗,躺在窗边听着外面的惨叫和丧尸落下的巨响,无需闭眼也可以听得清楚。
一直有一两丝天光漏进来洒在他苍白的脸上,突然被挡住,他侧过头,看到还漏出天光的那几个没焊的地方,有一只眼睛从外往里地打量。
宿雨走过去想要遮住,但是没有实体,白费工夫。
好在三天之后,如同记忆之中,“宿雨”带着全殊离开了居民楼。
面对借用鬼神力量一般的异能,全殊表现得很平静。但是在梦里重新经历这一切,宿雨看到了他眼中对异能一瞬即逝的厌恶。自己的构想被人盗取引发了恐怖的灾难,谁会不因此痛恨。
末世初期,看到自己被推进丧尸群,宿雨这一次没什么反应。他和其他异能者不同,不会死。异能者本身就是“丧尸病毒”的感染者,只不过和丧尸的表现方式有一定差别。
全殊应该早就知道。
丧尸的不死,是他初步的灵感,异能者的鬼神之力,是他中途的构想。而宿雨是这两者的结合。
最好的朋友,因为少年的构想成为了“异能者”,所谓的丧尸的变体。
停下车,全殊坐在车顶,宿雨在丧尸群中,他的四面八方同样有丧尸涌来。
耳机里滴得亮起红光,那是总部通讯的讯号。
原来总部在这个时候就找到了全殊。
宿雨听到梦中全殊对着耳机冷静地开口。那一次险象环生,宿雨一直记得是总部突然接入通讯,教他如何使用异能,摆脱了丧尸潮。
此时,总部在通讯中转述的指挥,和少年的声音逐渐重合。
在丧尸将要爬到车顶的时候,梦中的“宿雨”用言灵救下了少年。
“你不必觉得难以接受,”少年冷静地说,“我和你利益一致,如果你刚刚死了,被丧尸包围,我也活不下来。”
“宿雨”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复杂:“没什么可解释?”
全殊抬头。
宿雨看到他的耳机里红色的通讯光芒依然亮着。
“没有。”
全殊被言灵废了空间异能,在车上直面丧尸。丧尸无法靠近他,时时需要面对的只有恐惧。
“这才是末世里大部分人的现状,而不是坐在车里享受安逸。如果再有下一次,我会让你下车。”
“当然,我的言灵可以维持72小时,到那时候,你依然会有三天的绝对安全。”
宿雨坐在车顶。
他在自己的梦中一直是透明的,更像是阴魂不散,摸不到也看不见。他伸手像要解开少年身上的绳索,穿过了空气。
“我讨厌空间异能,这样也好。”全殊说。
“宿雨”开着车,没有说话。
羡慕别人的更有用的异能?是憎恶RTU032计划带来的所有一切。
宿雨梦到的是第一世。那一世他没有重生。
最开始那日宿雨就想过,那一世最后发生了什么,第二世才会有未来的自己重生过来。
梦中的三天之后,全殊回到了车中。宿雨坐在他旁边,尽管他看不到他。
过了一会儿,日出了。
一瞬间有些刺目的太阳光割破了黑夜,全殊抬手遮住眼睛,过了一会儿,遮住了脸,
“宿雨”停下车,转过头看着他。
他放下手指,平静地四目相对,除了似乎因为三天没合眼眼眶通红以外,没什么变化。
“睡一会儿吧。”
“宿雨”说。
这场旅程短得像夏日烧过的风。
梦中的光景,宿雨跟着他们一路到了户市,梦中自己和这一世一样结交了许多人,当一个光辉的异能者的领袖。而全殊在海上船上去了京市。
血肉之躯却有近乎于神的所有语言皆成真的言灵,一个在旗帜下宣誓的军人。后来人人赞颂他的英明果敢,在梦中看着那些伏案的雨夜,电脑和通讯的寂静,只有宿雨知道,被标榜的言灵异能者的心中有一个潮湿阴暗的角落,装着果敢者的怯弱,少年时代的纯白月光,每一次呼吸都为他进退不定过。
梦中三年不过是转瞬即逝。
当意识变沉,许多人欢呼的声音让宿雨清醒,猛然有烟花炸响,整个黑色的夜空被骤光炸得通亮,在那烟火的光芒里面,他望见全殊坐在实验室空无一人的椅子上转笔。
修长手指夹着圆珠笔,翻过转动,和少年时在窗边看到一样的动作,此时显得很悠闲,笔尖在指侧留下蓝色的划痕。宿雨到了窗边,全殊看着空处,他看不到他,也不知道有人正在窗边注视着他。
满地的资料散落,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研究员们的狂欢之后散场,留下狼藉。
全殊。
宿雨想。模糊地有一支笔,蓝色的笔迹,在毛玻璃一样的心墙上写下这个名字。
末世以来他杀过蓄意陷害的异能者,违反规定杀过普通人,对面鲜血溅出来的生命最后光阴,那是他平静的时刻。
戏剧中张力的极致往往在于死亡。
念念不忘的人,他从罪恶的计划里面去抓取梦境,沉溺虚假的伟大,直到末世里无数人因此而死。在居民楼的二楼听那些悲惨的嚎喊。
都不是什么好人,也算是天生一对天公撮合。
这时,全殊站了起来,转过身倒水,通讯器亮起黄色的屏幕,滴滴地响,是“宿雨”的通讯。
黄色的屏幕在烟火的余晖之后变得很暗,像某位导演艺术的镜头,青年教授一直没有转过身,单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水溢满了溢出长桌,一直倒空。宿雨突然看到他的背后的资料袋,旁边是总部为他特制用来自保的腐蚀子弹枪支。
现在已经不需要了,因为有了疫苗,以后再也不会有丧尸的危机。
……
宿雨骤然从梦中惊醒过来,他在窗边睡着了,起身推开门下了楼。
京市的路大同小异,热闹的清晨街灯和人群。突然整个城市的街灯都在早晨七点熄灭了,人群里出现了尖叫和笑声。
在露天广场的角落里,人来人往,宿雨看到了一个背影立在人群里面。
无论多少次,隔着人山人海一眼都心悸。
作者有话要说:生死时速一下
第四十二章 末世(八)
宿雨驱车到了京市总部,他来取一些东西。
江市最近丧尸出现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市内物资不足,如果有军用储备驱赶丧尸的喷雾,对于普通人来说生存率会高很多。
出示了证件,在车边等待的时候,宿雨摸了摸口袋,摸出了一支烟。他手指夹着烟尾,靠在车门上,后备箱开着,准备装物资。
这时,一个身影快步经过,走进了总部,站岗的抬头看了一眼就放行。
宿雨原本百无聊赖,过了一会儿,忽然回过神转头,但是那个身影早已经不见了,站岗的士兵还是照常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仿佛之前只是他的错觉。
他走过去,问站岗士兵:“进去的是谁?”
站岗士兵向他敬礼,而后道:“全教授。”
“来做什么?”
站岗士兵犹豫了一下。全殊的行踪和事件都要严格保密,但谛听级别不低。他向宿雨歉意示意,拿起通讯请示了一下。
“谛听少将调用的编号39军用物资暂时用完,申请全教授带了一些过来。”没过太久,站岗士兵回答。
“这么说,一会儿是他给我?”宿雨挑眉。
士兵:“是的。”
自从两年前在江市分道扬镳,他们已经两年没见过面,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相安无事。
宿雨看了看总部门口,半分钟后收回视线,回了车边。今天京市是难得阳光明媚的好天气,在末世越来越恶劣的温差里,算得上是温暖宜人了。
大概一刻钟后,一个白大褂的青年走了出来,抱着一个很厚的纸袋,走到宿雨面前,宿雨接了过去,放进了后备箱里面。
“不清点?”全殊问。
宿雨没想到他会先开口,一时没立刻反应过来,转头看了他半晌,才说:“不需要。”
全殊点头,双手插袋就要离开。宿雨喊住了他。
“实验顺利?”
“挺好,”全殊停住,背对着宿雨,“过几天一队异能者会去江市附近区域处理一只三级丧尸,看在过去,提醒你一句,市内戒严,别被人钻了空子。”
宿雨说:“你要求的?三级丧尸虽然危险,不过还不会影响到江市。”
“活捉。”全殊依然背着身,抽出插袋的手指松开。
“理由?”宿雨眉头皱了一下,很快意识到这件事必然牺牲许多人。
全殊转过身,面对着他,神色平静:“在实验之前,我给不出直觉以外的理由。”
“你应该知道为了这件事会死多少异能者。”
“我知道。”
宿雨心知肚明,总部瞒着他这件事,就是怕他不同意,两边起冲突:“看来总部是要跟着你赌一把了。唯一让我意外的是你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青年淡淡笑了笑:“我这样的人,做这样的事,再正常不过了。”
“什么样的人?”宿雨盯着他。
他平静看着宿雨:“死有余辜?十恶不赦?怎么说都无所谓。你也不必质问总部,真出了事,总部会直接问责我。”
他没再停下,转身离开了这里。
一刻钟后。
后备箱被重重关上,宿雨坐进了车里,驱车回程,后视镜里眼底神色不清。
几个月后,关押三级丧尸的行动出现意外,宿雨及时赶到,没有酿成大祸。
“少将,总部通讯。”一个士兵举起通讯器。
“解决了,”宿雨擦了擦脸上污渍,“不必追究谁的责任。”
通讯那边沉默了一会儿。
宿雨意识到了什么:“接线员?”
“谢谢。”说完,全殊结束了通讯。
“少将?”士兵问,“是否需要重新接入?”
宿雨定了定神,微微摇头。
这天晚上,他到了京市,对三级丧尸的事情进行报告。
全殊在会议上出席,座位向后移了一位,从始至终没有发言。
散会之后已经夜色很深,全殊跨过门槛一低头准备出去,听到了滴滴答答的声音,脚前很快被点点滴滴湿了,不一会儿,噼里啪啦的雨泼了下来。
他退回门边,一把伞出现在头顶。两人都没有说话,走进了夜色雨中。
大雨里面整个世界都喧嚣,难免让人有些心浮气躁。宿雨又在口袋里摸到了上次那支烟,这次他想点了,于是拿了出来,咬住烟尾后再单手掏打火机,却没摸到。
啪嗒一声,一点火苗窜出来,全殊按着打火机给他点了烟。
借着打火机这一点光,在夜里暴雨,伞的下面,对方鼻梁嘴唇轮廓都昏昏暗暗的,只有眼睛里亮着火苗的影子。
全殊松开打火机,收回了口袋里面。
停车的车库在负一层。
他们走得太慢,只剩下他们俩的车在这里了,宿雨走到自己车边,开了车内灯,准备坐进去。
全殊已经进了另外一辆车里,刚要关车门。
宿雨突然下车快步走过来,抓在车门上面,进了他的车里。一直到坐下来,宿雨自己都还没有立刻回过神。动作先于思维,已经坐进来之后,大脑才开始迟钝地考虑刚刚发生了什么,会有什么后果。
车里静了一会儿,全殊说:“下去。”
宿雨顿了一下,还是下了车。
下一刻,副驾驶的车门打开,他绕车走过去,看了全殊一眼,坐进了副驾驶。
关上车门,周围一片寂静。
车子发动,出了车库,没一会儿进了大雨之中。幽暗的光线,狭小的空间,如果情人在车中许愿天长地久一定是窒息的誓言。密密织起来打在车身上的雨幕,骤风暴雨里,车灯两道光徐徐向前,从高处看就是它破开厚重的大雨的奔逃。
丧尸潮,牺牲的异能者,无数的事在宿雨脑海里盘旋。他注视着车前面玻璃,刮雨器有规律地转着。
不知过了多久,车停了。
“堵车。”全殊说。
前面连绵的车堵在唯一一条安全区域的道路上,不知多久才能通行,车灯都熄了,以免黑暗之中太显眼,引来漏网的丧尸。
“两年过去了,我以为你会有什么想说。”宿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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