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服,喜酒,喜糖,喜烛……我一定给先生最好的。”
“我相信少爷。”
……
方白简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久对两人成亲和未来生活的憧憬,直到最后精神不济,昏昏睡去才停了嘟囔。
柳逢辰叫了他几声,没有得到回应,确定他真的睡了,才轻轻抽出了被方白简攥着的手,在方白简唇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吻,褪下了手腕上的那串红豆手串,塞进了方白简的手里。
再见,少爷,是我负你,往后余生,唯愿你平安喜乐,你我相忘不见。
他擦擦眼角,走出房间,房门一合上,一直在门外偷听的方荣轩便冷笑道:“倒真是情深意浓,感人至深,只是他再次醒来,发现柳先生的应允都是谎言,怕是要恨你入骨了。”
“拜你所赐。”柳逢辰冷冷道,“既我已完成你要我做的事,那么你也该遵守你我所签契约上的规定,做好该做的事。”
“不急,你只完成了安抚他这一件事,却还未离开临安,所以我只能先将其中一样东西归于原位,至于另一样,只有等你回到云梦,才能归还于你。我知柳先生是个聪明人,所以奉劝一句,不要在回去的路上耍什么手段,不然我的手下,指不定会做出些什么让柳先生悔恨终生的事。”
柳逢辰面色铁青,一言不发地甩袖而去。
他的东西并不多,早已有下人给他收拾后搬到马车上了。到了府门外,柳逢辰看到方婉儿正抱着柱子哇哇大哭:“不行,我要见先生一面!我就要见他!”
方夫人拉扯她,呵斥:“小孩子家家的你懂什么!当心你爹揍你!”
“我不管,我就要见先生!先生和哥哥互相喜欢,他们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赶走他!”
“你!”
柳逢辰走过去,叫了一声:“婉儿。”
方婉儿登时停住了哭泣,扑向他:“先生不要走!”
方夫人怒喝:“婉儿,你做什么!”
“夫人,看在我与婉儿师徒一场的情分上,就让我同她说最后几句罢。”
方夫人看向柳逢辰,神色复杂,但最终还是松开了手。
柳逢辰蹲下来,温柔地嘱咐方婉儿:“婉儿,你是个好孩子,我离开之后,若你还喜欢画画,便自己学,或者同别的先生学,你喜欢做的事,譬如算数记账,如果可以,也不要放弃。”
“先生……”方婉儿哭得鼻涕眼泪哗哗掉。
“我走了之后,就拜托你好好照顾你哥哥,我知道你年纪小做不了什么,那么便多陪陪你哥哥罢,千万看着他,不要让他做伤害自己的事。好不好?”
方婉儿连连点头,哭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好了,就这样了,好孩子,一定要好好长大。”
柳逢辰最后摸摸方婉儿的头,站了起来,同方夫人欠了欠身:“得罪了。”
方夫人将方婉儿揽入怀中,拉扯着进了府内。
柳逢辰抬头看了一眼方家的牌匾,凄然笑笑,在方荣轩的监视下,上了马车。那牵动着他性命,迫使他离开的东西则在另一辆马车上,被看送他回云梦的方家下人看管着。
车夫一挥马鞭,得儿地一叫,马儿便拉着马车咕噜咕噜上了路。
压抑许久的柳逢辰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倒在马车里哭成了泪人。为免哭得太大声,他用力咬住了手臂,不消片刻,已是满口血腥。
来时春暖花开,去时雨雪霏霏。荒唐言,心酸泪。离恨愁,谁解味?从此往,勿思量。
除夕夜,方白简从震天响的爆竹声中醒来。
温柔梦乡里,他与柳逢辰拜了堂,成了亲,欢天喜地入了洞房,叹息春宵苦短。现在一醒,自然就迫不及待想要同柳逢辰分享。
正欲开口喊人,却觉手中多了个什么东西,手一抬,眼一看,方白简的心当即凉了半截。
他捏着那些红豆想了很久,慢慢地想明白了先前柳逢辰话里深藏的话。
难怪先生的眼睛一直红着……难怪先生的语气总带着掩饰……原来不仅仅是那样…….原来还是这样……
没有大哭大闹,没有暴跳如雷,方白简只是笑,笑着笑着便流了泪,盯着门外骤然亮起又骤然消失的烟花影子,哽咽不止:“先生,你这个骗子……你说过不会离开我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要我了……”
第52章 我有所念人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
云梦的天气逐渐转暖,又到了开耕的时候,天南地北的商人小贩穿街走巷,或是沿路吆喝,或是行色匆匆。云梦虽不比临安繁华,集齐天下奇珍异宝,可也算是本朝排得上名号的大城了。
穿城而过的云梦河畔,有一间修葺得并不起眼的屋子,可排队的人,却从屋中延伸至外五丈有余。
“诶诶诶,春耕娘娘的画儿,也给我一张!”
“我们家老爷说了,财神爷的画儿要十张!”
“我们家公子吩咐了,说不买齐四大美人图就不许回去!”
“钱我撂这儿了,图给我拿来!”
“诶诶诶别挤别挤!”
夙七一个人手忙脚乱地招待各路宾客,满头大汗,耳朵也被各种吼声填得嗡嗡响,十分想撂挑子不干了,但脸上仍努力维持着笑:“好好好,您稍等,我这就给您去把画儿取来。”
好不容易将来客应对完,已经是午后了,夙七累得浑身发颤,瘫在店里的躺椅上诶诶叹气。
柳逢辰将一屉吃食放在躺椅旁的小桌上,夙七见他进来就要起身让座,柳逢辰摆摆手,示意他继续躺着,道:“忙活了大半日,你好好歇歇着罢,有客人来了我招待就是。”
夙七也不多言,躺着吃柳逢辰送来的吃食。他实在是累得很饿得紧,但即便如此,他的姿态仍是得体的。混迹风月场多年,有些习惯总是难改的。
“今日什么卖得最好?”
“春耕娘娘和财神爷的图,都卖脱销了,方才有几户人家没买着空手而回,我说老板要是心情好,兴许两日后会画新的,到时再来罢。开春了,忙活挣钱的时候,谁都想讨个好彩头。也有些富家少爷买美人图,但存货还是有的。”
柳逢辰点点头:“知道了,我等会儿回去便多画些,辛苦你看铺子了。”
“公子客气了,这是我做伙计的本份,再辛苦也比在馆里卖身强。”
****
夙七是在去年正月十五时同柳逢辰重逢的,见面便是大吃一惊:“公子怎么回云梦了?如此憔悴,在临安受委屈了?”
柳逢辰无力笑笑,一双眼里尽是血丝,说:“缘分尽了,便回来了。”
他买了夙七一夜,却不让夙七同以前那样伺候自己,只是拉着夙七陪自己喝酒,最后醉倒在了夙七的屋里,第二天清醒过来便离开。
如此反复了几日,夙七按捺不住好奇心发了问:“公子这几日来寻我,却总不需要我服侍,可是心中有苦恼?”
柳逢辰不回答,却是反问夙七:“你想离开这馆,从此摆脱小倌的身份么?哪怕今后挣的钱远不如在这里挣得多。”
夙七一愣:“自然是想的,可自赎的钱还不够。”
“我之前给你的春宫图呢?”
“那是公子的离别赠礼,舍不得卖,就自己收着了。”
“一张春宫图罢了,有什么舍不得的。你自赎需要多少钱?”
夙七便报了个数字,柳逢辰没再多说,继续喝酒,又将自己灌了个酩酊大醉。
第二日,柳逢辰拿着一张卖身契到夙七面前,道:“我已为你赎了身,从此以后,你便为我做事罢。”
夙七从此便成了柳逢辰画铺子里任劳任怨的伙计。虽然不及在小倌馆里生活时过得风光,但再也不用卖身,做奴做娼,光明正大地挣钱养活自己,夙七对此心满意足。
偶尔夙七也会同柳逢辰说花费了他那么多钱,心里惭愧得很,也不知柳逢辰为何要为自己赎身,又不睡不操的。
柳逢辰只是淡淡说:“我在云梦没什么朋友,以前交往的,除了买我画的那些老板,便都是花街柳巷的人了,我孤独得很,思来想去,也就同你聊得更投缘些,你人也好相处,又有摆脱小倌身份的志向,便招了你给我做事,这个理由可以么?”
混迹风月场多年,夙七察言观色的能力自然是极好的,便不再多问,只老老实实给柳逢辰做事,以回报柳逢辰的赎身之恩。
***
柳逢辰在画铺子里待了一阵,等夙七离开后便回家了。他独自一人住在一座偏僻的宅院,不大,是一年多前他回到云梦后一眼就相中的,因为清净。夙七住在更偏僻的另一处,偶尔过来一起吃饭,但大多数时候柳逢辰都是自己一个人,读书画画。
他有家,有铺子,不愁衣食,在外人看来,应该是过得相当舒坦的,可他并不快乐,就如同夙七曾委婉指出过的那样“仿佛公子在临安受了什么劫难似的,回来之后,浑身都是孤独,让人不敢同之前那样亲近了”。
亲近谁呢?不是那人,便什么都不对了,哪怕自身的情色之瘾还未解,真心已经交付之后,再容许一个别的什么人进入身心,便是难于登天了。
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乡远去不得,无日不瞻望。肠深解不得,无夕不思量。
少爷,我想你,对不住你,是我懦弱,守不住这份情,我这一生,唯有苦痛。
***
从春入了夏,天气越发热了,云梦地处南方,到了这个时节,身上无时无刻不贴着一层粘热的水汽,闷得人头昏脑胀。
夙七在画铺子里扇着大蒲扇,看小画本打发时间,上下眼皮一直在打架。
前段时间柳逢辰伏案作画累坏了,便让夙七在铺子外贴了暂时只售卖存货的告示,待入了秋重开新画售卖,自己在家避暑歇息了。
老板歇息了,夙七真是说不出地开心,整日在铺子里忙得脚不沾地,他早就盼着能歇歇了。反正铺子卖画挣的钱够得很,能偷懒,自然要偷懒的。
他打了个呵欠,瞧了眼时辰,觉得差不多可以关门回家了,伸了个懒腰,起身收拾东西。
画铺子不仅卖柳逢辰亲手画的画,还卖柳逢辰从民间收购复刻的稀有画本,销量还不错。夙七正收拾着,就听到了一阵脚步声,转身,正欲摆出平时招待宾客的笑,就被来人的相貌气度惊呆了。
好俊的一个公子!
夙七的相貌,也是一等一的好了,可眼前之人竟是将他生生比了下去。
云梦什么时候有这等相貌的人了?外来的?
“这位公子,可是想买什么画?本店美人图,英雄图,花鸟虫鱼山水图,应有尽有,若公子喜欢稀有画本,也可以看看我们的复刻版有没有您看得上的。”
可来人却是神色平静地说出了一个出乎夙七意料的回答:“我想要龙阳春宫图,不知你们卖不卖?”
当天关了铺子后,夙七就跑去了柳逢辰家,同他说了这事。
柳逢辰躺在树下的竹椅上纳凉,听了夙七的话,不禁微微皱眉:“他怎么知道我画龙阳春宫的事?”
夙七摇摇头:“我也觉着奇怪,公子的龙阳春宫从来都是署花名经中人卖的,就连我,也是公子去临安之前才知道这事,他一个外来人怎会知道公子画龙阳春宫的事,铺子里分明从来不曾摆过。”
“来人什么模样?”
夙七便同柳逢辰描述了一番,格外强调了来人相貌的出众和气度。
“那人虽说穿着粗衣简履,可一看就知出身大户人家,那言行举止,没个十来年的富养是得不来的。就是看着身体似乎不太好,仿佛是曾生过大病或者受过重伤,哦,对了,我突然想起,那来人说话的口音,竟是带着几分临安人的风味……公子小心!”
夙七忙上去将柳逢辰扶住:“你脸色怎的突然变得这么差?”柳风尘急着从竹躺椅上站起,又差点跌倒的模样吓了他一跳。
“他除了说要买龙阳春宫,还说了什么不曾?”柳逢辰急得几乎要将夙七的手腕掰断。
“他还问了一句,铺子的主人好不好……”
柳逢辰松开手,二话不说就往外跑,一头雾水的夙七替他关了家门后跟在身后追,大喊着“公子你慢点,跑什么啊”。
好不容易等到柳逢辰停下脚步,竟是在已经关了门的自家画铺子。
“公子你怎么突然跑铺子里来了?”夙七跑得满身是汗,说话上气不接下气。
柳逢辰不回答,浑身发抖,嘴唇紧咬,满眼是泪。
一定是少爷……只有少爷才有那样的长相和气度,他是独一无二的……可少爷怎么会到云梦来了?他自己一个人来的么?他有没有被方家为难?他来云梦,是为了自己么……
柳逢辰只觉一阵晕眩。他多想见见方白简,同方白简诉说自己的思念和迫不得已离开的苦衷。纵使知道方白简早已离开了铺子,他依旧一路狂奔而来,抱着一点微小的希望,好好同他的少爷哭一场。
可依旧是不得实现,即使这是他早就预料到的结果。
“公子,你还好么?”夙七第一次见柳逢辰哭,站在一旁,手足无措。
柳逢辰摇摇头,擦擦脸:“只是想起了一些临安旧事,一时情难自禁,落了泪,倒叫你笑话了。”
夙七忙道:“公子可千万别这么说,男儿落泪不丢人,有时我忆起少年时的事,也会这样的。”
柳逢辰点点头:“我也看到想看的了,回去罢。”
说罢,他转身便往家的方向走去,却未行几步,就忽而倒了下去。
“公子!”夙七大叫一声,忙抱起他,又是掐人中又是拍脸颊,“公子你怎么了,醒醒!”
叫了好一阵柳逢辰也不见醒,夙七只得背着他去看大夫,一路穿街走巷,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家医馆,忙忙入了门,匆匆唤了人,丝毫不曾注意到,那个要买龙阳春宫的人,抱着几盆花,在五丈远的街上,目睹了这风尘仆仆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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