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浩龙和李炎其实早就认识,这次的案子,也是在吴浩龙授意下,组织了业主提起集体诉讼并委托李炎代理的。吴浩龙只是没有想到,周密的相好恰巧就在李炎手底下工作,而李炎一开始,也并不了解曲执和万家地产副总的这层关系。
曲执此次盗取信息未果被发现的事,李炎不敢不向吴浩龙报告,后者得知后,心中直呼天赐良机,决计好好利用一番,断然否决了李炎关于内部处理的提议。
有了这般决定,再关着曲执也没意义,李炎便打电话让保安队长把人放了。曲执重获自由后没回办公室,而闻重则是在电梯间堵到的打算直接走人的他。
见曲执身上只有那件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衬衣,闻重连忙脱下自己的西服外套披到他肩上,同时也大致分辨出了如今所里的流言中,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曲执轻声道谢,可这份照顾对他来说实在如被针毡,脸上也跟着火辣辣的烧了起来。关于这场风波,曲执不关心事情最终会被传成什么样子,也不在乎任何同事随之而来的异样眼光,可他唯一觉得无颜以对的,便是闻重。毕竟,这是他最敬重的学长,也是尽心尽力帮他争取到这份工作的朋友,是那个早就提醒过他要注意提防李炎的人,更是那个早就告诫过他既然不愿回避,就一定要好好分辨清是非对错的人。
躲进电梯,在这个暂时得以只剩下彼此二人的空间里,闻重没打算拐弯抹角,“他要挟你了是吗,以辞退你为条件?还是要把事情捅给律协?”
曲执的表情略微一滞,意外闻重平时和李炎接触不多,都能大致猜到他会用什么手段,自己天天与之共事,居然还对这种人存有一丝侥幸心理,真是讽刺。
“没有,”曲执感觉自己的脸好像没那么烫了,热度褪去后剩下的,是一抹力不从心的自嘲,于是苦笑着摇头道:“我其实早就打算辞职了,今天这件事发生之前,他就已经挑明过对我的企图,所以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在他的手底下做事了。”
这次轮到闻重愕然了,沉默中,心里闪过了无数念头和想说的话,奈何当下不适合深谈,只好把话题重新拉回最重要的问题:“可眼下,单是辞职恐怕已经不足以了事了,听我们团队的合伙人说,李炎打算把这件事上报给惩戒委。”
这,还是曲执首次获悉关于自己将被如何处理的确切消息,尽管理智上早有预料,但真正听到时还是不免心里一紧,最后只剩下一张嘴还在逞强:“哦,是吗,没事,反正我也不是很喜欢法律,还有律师这份工作,你知道的。”
“可今天的一切是你付出了多少努力才换来的?!”闻重突然急了,他知道曲执对于这份职业的排斥与否定、无奈与妥协,所以才更明白他这一路走来,比其他人承受了更多的东西,经历了更多的艰辛,“曲执,我现在不知道事情的具体情况,如果真严重到需要吊销执照,你就再也混不了这一行了,到时候你还能去干什么?!”
不知是不是电梯里的冷气开得太足了,吹得曲执紧攥到指甲嵌进肉里的拳头抖了抖,吹得他不敢眨眼,生怕那红红的眼眶里,溢出懦弱的痕迹。
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只剩下个位,看着曲执的样子,闻重又因为觉得自己话说重了而不忍起来,心疼道:“所以,到底为什么要那样做呀,是周密让你帮他了?”
电梯门在眼前敞开,曲执没敢再回头去看闻重,只坚定道:“不关他的事。”
望着曲执孤伶伶离去的背影,闻重只觉得心里堵得厉害,那句“你怎么那么傻”被到了时间自动关闭的电梯门,硬生生地捂在了嘴巴里。
回到家里,已经几十个小时没睡的曲执脱力般地把自己平瘫在沙发上,闭上眼睛,困顿的大脑却停不下来。周密电话里疲惫的声音、新闻里关于万家地产的报道,当然还有今晨的苟且,争先恐后地冒出来,轮番抢占起他的意识。
于是只好睁开眼睛。
午后刺眼的阳光穿过玻璃窗直射进来,曲执意识到逃避没用,有些事情,恐怕还是要早点和家里说一下,心理上也好对最坏的结果有所准备。
曲执回到平谷家里时,刘洁正一边看着电视,一边就着茶几吃那从单位食堂打来的晚饭,见儿子突然回来,心里虽然讶异,嘴上虽然嗔怪这孩子回家也不提前说一声,但还是免不了兴高采烈地起身便张罗着要炒两个菜。
“妈,妈,”曲执拉着刘洁让她重新坐回沙发里,“先别忙了,我有些话和您说。”
见曲执这个样子,刘洁觉出来情况似乎不大对,“怎么了儿子,工作上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官司没打赢?还是领导批评你了?”
曲执张了张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沉默着的空档,就听电视里传来了轮播的关于万家地产的报道,回头看去,偏巧正赶上李炎作为代理律师接受采访的那段。
刘洁顺着曲执的目光望去,“诶,这个李炎,是不是就你领导呀,这两天新闻里全是这个事,我之前还真没注意有他,你们是业主那边的吗?”
曲执脸上的神色闪过一丝不自然,半晌才哑巴似的点了点头。
“那就好,”刘洁不知为何忽然对官司感兴趣起来,“今天上班我们科里还聊呢,你说现在这些搞房地产的也太过分了,把人家住户在家里的那些隐私的视频都放出来了,你说这房子还怎么住啊,花那么多钱买的,现在谁买个房子容易啊。”
曲执不禁蹙了下眉头,不甘心地低声辩驳道:“您别这么说,妈,事情可能并不仅仅是我们现在所能看到的样子,这里面的内情……”
不等曲执说完,刘洁听他这口风不对,便打断道:“你不应该是跟着刚才那个律师,帮受害的住户打官司吗?这怎么还偏着那帮无良商人说话呢?”
“我没有,”曲执抬起头重新迎上刘洁的视线,眼里是已不见多年的带一抹少年气的倔强,“妈,他们不是人们口中的无良商人,万家地产是周密家的公司,这个项目是周密负责的项目,我虽然不了解他公司里的具体情况,但我相信以周密的为人,他是绝对不会有意为之的,本意上也绝不希望看到这种事发生。”
“可事情确实发生了啊,”刘洁在这种情形下,得知周密真正的身份背景,不免吃惊,但她更吃惊的,是曲执在这件事上站错的立场,“不管怎么说,那些视频泄露了就是泄露了,人家业主就是受到伤害了。曲执,你现在的想法可是很危险的,尤其你还要帮人家原告打官司,你为人做事不能分不清好坏呀。”
刘洁说的道理,曲执挑不出错来,看来自始至终,真的是自己错了吧。
看着曲执的样子,刘洁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再开口时,语气已经沉了下来,“儿子,你是不是办错什么事了,你今天突然回来,到底是因为什么?”
电视节目还在放着,那里面传来的声音,成了此时此刻房间里仅有的动静。
“对不起,妈,”良久,曲执终于攒足了坦白的勇气,“我确实做错事了。因为想帮周密,我私自去领导电脑里翻了案件卷宗,被撞破了。现在,所里要把事情上报给律师协会进行调查,如果后续发展不乐观,最终可能会被吊销律师执照。”
刘洁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向来引以为傲的儿子,竟会在大是大非上出问题。这些做人最基本的东西,刘洁觉得自己明明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教会他了,怎么大了大了,反倒越活越回去了,“为什么啊,曲执,为什么啊?告诉妈妈,是不是周密逼你帮他了?还是他答应了你什么好处,咱不能这样啊,咱还给他不要了行不行?”
“妈,妈,”曲执无奈按住刘洁因过于激动而不断晃动着他的双手,“您冷静点,周密没逼我也没让我帮他,他从没开过口,是我自己要这么做的。”
“不可能!”刘洁斩钉截铁,“曲执,你是我教出来的孩子,我了解你,你不是那种是非不分的人,一定是周密,一定是他逼你了,把手机给我,我今天必须找他问个清楚,我们孩子好不容易找到这么好的工作,他为什么要这样害你!”
眼看刘洁伸手就要去拿自己刚刚随手放在一边的手机,曲执也慌了,他不想在周密自顾不暇的时候添乱,更不想今天发生的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在这种情形下被他得知,于是一把死死按住手机道:“妈,妈,您别这样!真是我自愿的,这个案子里周密作为负责人,情况很不乐观,我不想看他被人构陷冤枉!”
“关你什么事啊!”刘洁依旧抓着手机不放,就这么跟曲执僵持着,“就算真有什么隐情,他这么大的公司自己不会请律师吗?法院不会做公正判决吗?!”
“我冒不了这个险,他可是除您以外对我最重要的人啊!”
第91章 坦白(下)
刘洁手上力道一顿,听出了话里的不对劲,曲执猛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也不由愣住了。于是,两人就这么各执手机一端,呆在了原地。
最后,是刘洁颤巍巍地先松了手,“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本来,曲执今天回家只是想坦白工作上的事,他和周密的事还远没到可以说出来的火候,而且一次性吐露这么多,他也怕他妈承受不来。可看着刘洁的神色,曲执就知道事情怕是瞒不住了,毕竟他从那双眼睛里看到的,分明就是她已经听懂了。
“你告诉我,什么叫,最重要的人,”刘洁拿出了家长的威严,“说话!”
曲执惭愧地低下头,“妈,对不起,这件事是我不对,我不该瞒着您。其实我是想慢慢来,毕竟前几次相处下来,您也挺喜欢他的,我就想先让您认可他这个人,然后再一点点意识到我们俩的关系,我以为这样您能好接受一些……”
“我接受不了!”刘洁腾地站了起来,动作太猛以至于整个人都晃了一下,曲执见状连忙起身想要去扶,却被一把挥开,“曲执我告诉你,我不管你是一点点渗透,还是一股脑儿直说,我都接受不了!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以外,对你最重要的人应该是你以后的老婆和孩子,他周密一个大男人,他没这个资格!”
不等话音落下,刘洁拔腿就走,中间还不小心带翻了茶几上的碗筷。曲执伸出的手悬在半空中尚未来得及收回,便听到卧室方向传来了重重的摔门声。
盯着碎了一地的锋利的碎片,曲执不知道自己究竟出神了多久,直到终于俯下身去想要收拾一下,这才听到已经响了很久的陈朔的来电。
接起电话,两人一时间竟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最后,还是陈朔率先打破了沉默,“律所的事,我听闻重说了。”
白色碎片在手上划出一道殷红,曲执一声未吭,除了回复陈朔的一个“嗯”。
见曲执无心多言,陈朔便继续道:“上次通话后,我以为你已经辞职了,没想到后面还会发生这些,我应该多关注一下你后续的情况的。”
曲执有些累了,就地找了块儿没有碎渣的位置坐下,“没有。”
曲执的声音如此消沉,很难不让人担心,于是陈朔问道:“你现在在哪?周密在不在身边?得了,我过去找你吧,你现在不好自己一个人待着,容易乱想。”
“不用了,”听到周密二字,曲执心里又是一揪,痛感随后沿着神经漫延至整个胸腔,“我回平谷了,这件事我还没跟周密提,你也先别找他说了吧。”
陈朔无奈,说实话,他真想让周密看看曲执为了他,到底都承受了什么,怎奈这毕竟是他们二人之间的事,自己不好随便插手,最后只得依了曲执,“好吧,我不跟周密说,等你觉得时机合适了再自己告诉他。不过,眼下的事你是怎么打算的,我和闻重合计了一下,觉得应该疏通疏通律协的关系,毕竟没造成什么恶劣后果,严重程度可大可小,我们找找人,还是有希望从轻处理的。”
“别为我操心了,”曲执手上的伤口已基本愈合,没来得及流出的血大概是涌回了心脏,不然不可能这么堵得慌,“真的,陈朔,帮我也告诉学长,真的不用了。这件事,说到底是我做错了,我愿意承担后果,无论轻重。如果靠托关系逃避责任,那便是错上加错,除了会让我更加厌恶自己以外,可能也没有别的作用了吧。”
陈朔不甘心,又劝了一会儿,奈何曲执拿定主意的事,旁人向来很难改变,于是只好自我安慰:这事情节确实没多严重,律协大概率不会做出太严苛的处罚。
挂掉电话,曲执又呆呆地愣了一会儿,然后想起他妈已经把自己关在屋里好久了还没出来,不禁有些担心,于是踌躇着上前,犹豫半晌后终于叩响了门。
敲门没人应,曲执也拿不准究竟是因为生气不想理人还是出于别的原因,可直到连叫好几声妈都没得到回应后,事情就真的不对劲了起来。
刘洁之前生病住院的事蓦地闪入脑海,这下曲执着实害怕了,要是今天真把他妈气出个好歹,他恐怕这辈子都没办法原谅自己。想到这里,曲执再没法淡定,于是把心一横,侧过身后肩上力道一铆,整个人朝着门板就撞了上去。
本就不结实的木门訇然大开,而刘洁竟真的已经倒在了地上!
曲执慌神了刹那,下一秒,便把人一背冲出了家门。
万幸的是,家里离刘洁上班的医院很近,曲执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跑出了怎样的速度,反正是在人还模模糊糊有点意识的时候就送进了急救室。
刘洁所在的科室就是急诊,所以科里眼下没在忙的同事们,一听说护士长出事就都围了过来。毕竟,刘洁一直以来都有高血压和心脏的问题,平时科里工作压力那么大,值起班来也昼夜颠倒的,大家向来都很担心她的身体能不能吃得消。
“什么?”曲执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也不知是刚刚背着人跑的,还是听到大家关于他妈身体状况的议论后吓的,“我妈没说过她有心脏病啊?”
此言一出,急救室外忽然安静了,所有人面面相觑,个个心中暗道:只知道护士长个性要强,没想到要强到连生病都没跟家里人说过。不过这儿子也是,人到了这个年纪,身体各项机能肯定都在走下坡路,为人子女竟不懂要多加关心一下。
沉默持续了一会儿,最后是急救室的开门声打破了这无言的尴尬。
几个护士一起把刘洁推了出来,此时人已经恢复了意识。曲执赶忙上前,就见他妈脸色虽已不似刚才那般惨白,整个人却仿佛眨眼间老了许多。
“曲执啊,”负责抢救的大夫认识曲执,便直接对他道:“你记着,平时手边一定要把药备好,一旦有什么情况先马上含一片。今天这得亏是离医院近,要不然都有可能来不及。要说你也真是,上次都有过一次这种情况了,怎么还不上心呀。”
57/65 首页 上一页 55 56 57 58 59 6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