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执默默听着,先是一头雾水的不知道要备什么药,紧接着又听到大夫说这种事以前就发生过,心里直接咯噔一下,紧张道:“上次?什么上次?”
大夫看起来也有些出乎意料,不由将目光递给刘洁讯问。
刘洁仍没什么血色的双唇几不可见地抖了下,最后才无奈地缓缓吐露:“上次不是正好赶上他刚出差么,等他回来时都好的差不多了,我就没多嘴。”
刘洁和曲执的家务事,同事不好过多插嘴,于是只继续叮嘱几句身体上的注意事项,就打算把人推去病房了。刘洁知道科里床位有多紧张,便以成天在医院上班已经待够不想再待了为由,坚决要求回家休养。曲执拗不过他妈,同事们也拗不过护士长,好在大夫对于病情的判断是已经稳定,最后只好妥协把人放走了。
办完医院的手续出来,一路上,曲执一直满怀愧疚地鞍前马后照顾着,直到真正把刘洁安顿到卧床休息了,这才终于安心了些许。只是还不等屁股挨上椅子坐下歇会儿,曲执就好像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重新起身张罗着要去熬汤。
“不用了,”自打从急救室出来,刘洁就没有真正意义上地跟曲执说过一句话,此刻终于开口,曲执心里总算没那么难挨了,谁知紧接着就听到她说:“你走吧。”
曲执动作一滞,确认自己委实没听错后,苦笑道:“妈您说什么呢,您这刚——”
“我让你走,”刘洁的语气更冷硬了些,耐心也似乎所剩无几,“我现在不想看见你,你让我恶心,你再在我眼前晃,是想直接把我气死吗?”
曲执直接被说懵了,刘洁以前从没给他说过这么狠的话,缓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厚起脸皮坚决道:“不行,您刚从医院回来,我怎么可能现在撇下您不管呢?您要是实在嫌我碍眼,就把我当护工吧,当保姆也行,我不出声,光干活。”
“我没跟你开玩笑,”刘洁说起话来还是有些力不从心,但耐不住情绪重新抬头,整个人又紧绷了起来,“曲执,你知道当初为什么要给你取这个名字吗?我不图你这一辈子有什么大成就,但做人至少要懂得是非曲直。可如今你竟然为了一个男人,在大是大非面前犯糊涂,你辜负了这个名字。我不想看见你,因为看见你,我就会意识到自己的教育有多失败。你走吧,算我求你了,行吗?”
曲执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让他妈对他说出这番话。这话里的每个字,就像是严冬里的一股股寒风,重重地割在人心头,再趁机把温度带走。曲执感觉自己整颗心先是被冻成了一块冰,然后再啪的一声砸在地上,摔成再也拼不回去的碎碴。
可这又能怪谁呢,说到底还是自己活该,自作自受罢了。
曲执没再坚持留下,放一只水杯和一壶热水到床头柜上后便出了门,但也只是出了门而已。躲进鲜有人至的楼梯间里,曲执在落了厚厚一层灰的楼梯上席地而坐,并尽量不让眼泪流出来,直到看见手机上,一条最新收到的微信:
你的执照,吊销了最好,你不配做律师。
第92章 原始股
万家地产股价大跌以来,得益于主力投行集体弃庄,周密终于注意到了有人在抄底买入的情况,好一番调查之后,基本印证了他对于幕后黑手身份的猜想。
这天中午,吴浩龙突然把电话打到了周密办公室,约他在公司楼下的那个西餐厅见面。吴浩龙一个人包了个单间,周密推门而入的时候,他正慢条斯理地享用着自己盘中那份恐怕只有三分熟的牛排。偌大的长桌上还有其他几道已经动过的菜,都摆在了吴浩龙面前,他显然并没有邀请周密一起用餐的美意。
周密选了离吴浩龙最远的位置落座,“到底有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说,现在股价跌得只剩几块钱了,就没必要再搞什么拖延战术了吧?”
“哟,这说的是什么话?”吴浩龙装作一本正经地明知故问,“哥哥我跟你谈合作时,可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帮忙,哎,真叫一个好心当成驴肝肺啊。”
周密懒得跟他费话,不耐烦道:“吴浩龙,你到底有事没事,没事我走了。”
吴浩龙轻浮地挑了挑眉,“你可真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现在连声哥都不叫了吗,弟弟啊,——哦不,我现在是不是应该管你叫周总?”
周密眉头一皱,“你什么意思?”
吴浩龙显然并不急于回答,先是把刀叉并在一起竖着放到餐盘上,接着又取下胸前的餐巾,用它擦完嘴叠好,最后才慢悠悠道:“没什么意思,就是关心一下我们周总,还有他那个律师小美人。话说,你最近是不是忙得都顾不上联系他啊?”
听到吴浩龙莫名其妙提起曲执,周密一下子紧张起来,想着自己确实很久没有过他的音讯了,心中警铃大作,“跟他有什么关系?你把他怎么了?”
“啧啧啧,瞧你说的,我能把他怎么样,”吴浩龙胸有成竹地勾起一抹蔑笑,“我只是来好心提醒你一下,那个少不更事的小律师为了帮你,摊上麻烦啦。”
周密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双手重重拍在桌子上,要不是因为离吴浩龙太远,他恨不得直接揪着领子把人从座位里提溜出来,“你说什么?!”
周密眼中腾腾的杀气似乎冒犯到了吴浩龙,只见他拉下脸来,不客气道:“你跟我吼什么,你让他帮你偷文件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会有这一天?”
偷文件?
冷不丁听到这仨字,周密先是一头雾水,反应过来后,心便狠狠地揪了起来。
所以说,曲执为了帮自己,终究还是迈出了那一步?
关于自己指使曲执的说法,周密没有作声,他没道理承认,但也不想急于撇清关系似的否认。吴浩龙其实心里清楚,这件事大概率是曲执自作主张,周密不会舍得让他去做这种事。吴浩龙只是算准了周密的心理,借机给他泼泼脏水罢了。
周密不说话,吴浩龙就权当他默认,于是继续道:“我劝你啊,有时间跟我这气急败坏,还不如想想怎么救他。以他现在的状况,很可能被吊销执照,从今以后再也干不了律师这行。人家可是为了你才沦落至此,你就忍心看着他再无翻身之日?”
吴浩龙说的事,周密信了大半,毕竟回想起上次和曲执通话的内容,周密觉得他确实有可能为了自己做出一些踩过界的事来。至于吴浩龙对于形势的判断究竟掺了多少水分,又有几分夸大其词,周密要亲自求证,于是拿出手机拨通了曲执的电话。
周密踱着的步子里满是焦急,吴浩龙则悠哉悠哉地看了眼手表,“他现在应该正在律协接受调查,手机肯定是要上交的,你打多少通他也接不到。”
听筒里传来的确实是拨通但无人接听的声音,周密冷厉地看了吴浩龙一眼,他对这件事了如指掌的程度,很难不让人怀疑他有插手其中。
曲执的电话接不通,周密只好转而打给陈朔,希望他能知道点什么。
“你怎么知道的?”陈朔诧异,曲执被律协叫去配合调查的事情,他也是刚刚才从闻重处听说,现在正开车往那边赶,“闻重跟你说的?不是吧?”
不好的消息得到印证,周密眉头皱得愈深,抬眼一瞥吴浩龙,也顾不上避着他了,只压低声音道:“这个就先别管了,你先跟我说说,这事到底有多严重?”
陈朔有些犹豫,毕竟曲执嘱咐过先别和周密说,但一想现在是他主动问的,而且按道理也确实该让他知道,便道:“其实我们一开始没太当回事,毕竟没得手,算是未遂,也没造成什么严重后果。但刚刚闻重在电话里说了些新情况,律协不知道抽什么风,可能要从严处理杀鸡儆猴,我打算过去找找人,看有没有挽回的机会。”
听到这里,周密眼中杀气又起,陈朔口中律协抽的这股风,此刻怕不是就在自己眼前,“那按你的经验估计,最坏的情况会成什么样,会吊销他的执照吗?”
“说不好,”陈朔不由叹了口气,即使自己在律协有关系可托,可事到临头才突然找人家也不一定管用,再加上曲执对于此事的态度十分消极,“也不是没有可能。”
陈朔的车已经进了停车场,周密简单拜托几句后挂了电话,他不知道陈朔的关系能使上几分力,但他知道事情的关键其实在自己这里。重新坐回椅子里,周密唯一的念头就是要保曲执安然无恙,“说吧,要我做什么,你才肯放过他?”
“跟聪明人说话果然省力,”吴浩龙看起来十分满意,“不过弟弟,你说话最好注意一点,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而非谁不放过他,反倒是我,好心想帮你摆平。”
吴浩龙揣着明白装糊涂,周密把拳头咯吱作响地攥了半天才克制住自己,然后努力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是,浩龙哥说的对,还请您指条明路。”
吴浩龙脸上的表情愈发恣意,抬手屏退包间里那个一直在旁默默服务的侍应生后道:“弟弟,哦不,我还是叫你周总吧。周总,我的要求其实一点都不难办到,主要是你那小律师也确实值这个价:我要你手里那20%的原始股。”
其实早在吴浩龙亲口说出这个对价之前,周密就隐约有所预感,毕竟自己手里值得被惦记的,也就只有这笔远弘项目退出时,父亲垫资让自己买下以分散风险的股份了。周密只是不想相信,吴浩龙竟然真的敢这般狮子大开口。
吴浩龙吃准周密不敢还价,来之前就已经拟好了股权转让协议,现在正好拿出来,还十分贴心地在文件上别了支签字笔,然后顺着长桌甩给周密,“没问题就把字签了,然后我才好找律协的领导给通融通融,再晚,只怕连处罚决定都盖好章了。”
周密把协议草草翻了一遍,按当前的持股比例来看,吴浩龙如果拿到自己这一股有五票投票权的20%,就会变成万家地产控制权的最大股东,“吴浩龙,你还真是有备而来。怎么,外面散户的底不好抄吗,还是A股那点儿票不够填你的胃口?”
吴浩龙的脸色重新冷了下来,“这就不是你需要考虑的问题了。”
周密把签字笔握到了手里,可他也确实不好拿主意,如果这20%的股份真是他自己的,他肯定毫不犹豫拱手相让,毕竟在他心里,这些跟曲执的前途比起来都不算什么,至于以后哪一方能真正掌握公司的控制权,他可以再做打算。
可这20%的股份说到底是周显礼的,周密只是代持,他自问没有这个资格替他爸做决定,更何况还是一个他爸绝不可能同意的决定。
吴浩龙看出周密的犹豫,刚想再推他一把,包间的门便被人一脚踹开了。
“把笔给我放下!”
吴浩龙是单独约的周密,但周显礼不知从哪里听到了风声,意识到情况不妙便匆匆赶来,总算是在木已成舟前拦住了这个意志毫不坚定的家伙。
“混帐东西!”周显礼夺过桌上的协议拦腰一撕,再气急败坏地把碎片扔到周密脸上,“那个姓曲的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他妈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周密也没想到周显礼会突然出现,脸上表情显露出一瞬间的空白,可一想到曲执那边迫在眉睫的情势,想到自己根本不敢拿他的未来冒险,就不禁急道:“爸,我没有别的办法了,曲执是为了帮我们才出事的,我们不能不管他!”
“我可没请过他帮忙!”周显礼人在气头上,狠话脱口而出,但转念一想,眼下如果真把周密逼得走投无路,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事,于是转而道:“就算要管,也不是这么个管法。周密啊周密,你能不能把眼睛擦亮点,找个真心愿意帮忙的朋友,而不是什么想要趁火打劫的强盗,最后怕不是要赔了夫人又折兵!”
吴浩龙之所以单独约见周密,就是因为料到周显礼知道后肯定不会同意,自己只有找准软肋一击即中,才有可能成事。如今周显礼不请自来,无端打乱一番大计,又在这指桑骂槐,吴浩龙越想越来气,便插嘴道:“二位,说实在的,你们把公司搞成现在这个鬼样子,市值一落千丈,根本无利可图。你以为我想要那点破股份吗,我是看在两家之前的情分上,好心好意想帮你们收拾烂摊子!”
“帮我?”周显礼转身看向吴浩龙,不怒自威的眼里是能让所有人都为之一颤的寒意,“我怎么不知道吴家已经换你来当家了?吴浩龙,你爸要是管不了你,周叔今天可以帮他管教一下。你听好了,有什么事叫吴仕方直接跟我说,现在还轮不到你。”
尽管周吴两家心里早已互相视对方为敌,但面上真要撕破脸,吴浩龙还是得掂量掂量,所以最后只好转而继续和同为小辈的周密对话,“弟弟啊,按说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我是真没想到,原来你如何处置自己的东西,还需要经过家长的同意。既然如此,罢了,反正那个小律师也是自作自受,怪只怪他自己遇人不淑了。”
言罢,吴浩龙起身便要走,周密哪敢任他离开,急得脱口而出:“等等!”
“周密!”周显礼怒吼。
“股份我可以给!”周密的胸口剧烈起伏着,解铃还须系铃人,吴浩龙既然敢来,就说明他有把握自己找不到别的路子摆平,周密只是没想过,自己真会有和父亲公然对抗的一天,“我们先达成口头协议,书面的我会尽快补给你,你要是怕我抵赖,可以录像录音留证。但是我要你承诺,保证律协不会再就此事对曲执进行处罚!”
“慢着。”
这次是一个相对镇定的声音。
包间的门再次被推开,这一回,不请自来的,变成了万振庭。
事情发生得突然,吴浩龙脸上喜形于色勾起的嘴角还没来得及收敛,就直接变成了一抹僵硬的假笑,他知道,万振庭的出现,会让局势变得复杂而不利起来。
果不其然,只见万振庭对周家父子二人稍作安抚之后,便转而对吴浩龙道:“贤侄啊,按道理呢,你们两家,尤其还是小辈之间的事情,我这老头子是不该插手的,不过这万家地产毕竟带个万字,我自问还是有责任和义务,去保证它在正常的轨道上运行。我不知道你做的这些事情,你爸爸清不清楚,反正刚才赶来的路上呢,我已经跟老吴沟通过了,估计他过一下子呀,就会知会到你了。”
说来也巧,万振庭话音刚落,吴浩龙的手机便响了起来。
万振庭分辨不清吴仕方在电话里具体说了什么,只有批评吴浩龙做事莽撞的那几句故意讲得很大声,以确保在场所有人都能透过听筒听到。周显礼脸上面无表情,实则暗地里冷笑,心说这么大的事,吴浩龙一个毛头小子没有你的授意,怎么可能自作主张,现在反倒全都推给小辈背锅,这人真是越老越不要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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