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执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于是重新坐回那个本属于李炎的位置,手心里攥着的U盘上已经涂了一层薄汗。
李炎伸手取过桌上的水杯,打开盖子看了一眼,没水,便原封不动地放回去,随后不紧不慢地开口:“我记得,办公室的门钥匙你已经还我了,你是怎么进来的?”
尽管心知肚明刚刚那蹩脚的借口肯定搪塞不了李炎,但当听到他开始询问自己时,曲执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提到了嗓子眼,毕竟关于这个新问题,他仍无法给出一个令人信服的解释,只得咬死不松口道:“门是开着的,可能是忘锁了吧。”
李炎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好,既然你不打算说实话,那我换一个问题。”
说罢,李炎伸手一指曲执身后某处,继续道:“那里原本有个针孔摄像头,我之前下班的时候还在,现在没了,不会也是你顺手取下来的吧?”
曲执闻言,冷汗刷地就下来了,他猛然意识到,原来李炎早就已经觉察到了自己的小动作,却又不轻易拆穿,只等着时至今日一网打尽。
看着曲执哑口无言的样子,李炎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你不会还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吧?你不觉得你当初选择回来,还主动要求参与这个案子就已经很可疑了吗?那么骄傲的一个人,竟肯这般做小伏低,绝对不只要保住饭碗那么简单。我只是没想到世界这么小,你之前傍的那个,竟然就是万家地产负责人。说吧,他究竟给你开了什么条件,让你肯冒着丢工作的风险,替他干这种见不得光的勾当?”
李炎狡猾如斯,精准地把曲执的反常和周密联系了起来,曲执心中暗惊,但还是留了个心眼,没排除对方只是凭借推测诱诈自己的可能,于是装傻否认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万家地产,今天的事更没受过任何人指使。”
李炎先是吃惊于曲执的守口如瓶,接着妒恨于他对别人的深情厚意,最后没忍住似的冷笑一声,摇头道:“曲执啊曲执,事到如今你都自身难保了,心里想的竟然还是怎么护住那个什么,周密?真枉我之前一直视你为聪明人,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个被人当枪使的蠢货罢了。得,这上的东西你自己看看吧,死也死个明白。”
看着李炎丢在桌子上的手机,曲执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他完全不想去看那里面有什么东西,却也明白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拿起手机在触屏上笨拙地拨弄良久,终于成功解锁,就见那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正在前台运行的程序,界面中显示的好像是一个电脑桌面和一个视频画面,屏幕上方有两行字——
“分屏实时同步”
“前置摄像头开启中”
曲执心里陡然一沉,下意识望向李炎的电脑,只见那屏幕上显示的桌面和手机里的一模一样,而上方摄像头旁的工作指示灯正幽幽地发着绿光!
李炎缄默注视着曲执面部的表情变化,用野兽锁定猎物的目光咬死不放,就见他额头上肉眼可见地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眼神也开始有意无意地躲闪起来,本就寡淡的脸上血色全无,胸膛微微起伏着,大概是极力压抑才控制住的颤抖。
“曲执啊,”李炎站起身,双手撑住桌面,凑上前俯身道:“你说,这份证据如果被交到律协手里,你这个律师还能不能继续干了?又或者,直接交给警察,让他们一并查查你和万家地产的全部往来,看看是什么让你甘愿赌上自己整个职业生涯?”
第89章 行动(下)
此刻的曲执,能清楚听见心脏在胸腔里猛烈撞击肋骨的咚咚声,全身每一块肌肉都紧绷到僵硬,血液也仿佛凝固了,整个人透体冰凉。
该怎么办?
曲执只觉得头都快炸了,却又得硬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他必须抓住现在的机会和李炎谈判,才可能有一线生机不让事态往更坏的方向发展。勉强启动那仿佛生锈机器的大脑,曲执问了自己一个最基本的问题:
如今事情败露,究竟都会给谁带来什么影响?
正如李炎所说,首先是个人前途,不过对方没料到的是,自己不怕被辞退,甚至不怕被吊销执业资格,他自以为拿捏住的,其实是一条根本算不上软肋的软肋。
难办的是对周密的影响。虽说自己所为之事并非经他授意,即使报警也找不出两人违法违规的证据,但问题是,这个案子本来就已经是公众事件了,今天的事情一旦曝光,只会让万家地产再次变成众矢之的,舆论难控,普罗大众并不真正关心实情如何,他们只是喜欢围观狗咬狗,然后评论一句都不是什么好鸟。
曲执不想自己自作聪明地搞出这么一件事来之后,不仅没能帮到周密,反倒拿万家地产的商誉冒了险,可形势真的就这样走进了死胡同,再没别的转机了吗?
眼看曲执一步步落入自己将计就计设下的陷阱,思路也被牵着鼻子走,李炎成竹在胸,脸上挂起了胜利者的笑容,肆无忌惮的目光赤.裸裸地划过曲执身上的一分一寸,就好像要把人视奸一遍然后再生吞活剥了似的,“怎么不说话,怕了?我还以为我们曲大律师向来行端坐正,不用去学那害怕二字该怎么写呢。”
尽管没有和李炎对视,但曲执依旧感受到了他那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的重量,压得人浑身不自在,憋闷到几乎喘不过气来。半晌,曲执才仿佛重新拾回力气,用那因许久不言而略显沙哑的声音问道:“所以,你想怎样?”
“我想怎样?”李炎轻蔑一笑,凑近曲执耳边低声道:“你现在该考虑的,应该是你能怎样吧?为了换我一次高抬贵手,放你和万家地产一马,你愿意付出什么,又能牺牲什么?曲执,求人就要拿出求人的态度和行动来,我等待的耐心是有限的。”
不知是因为想多了还是李炎的语气确实暧昧,曲执总觉得自己从他这番算不上露骨的话里,硬是听出了一抹情.色意味。曲执情不自禁地皱起眉头,却又在片刻后有所舒展,眼神也跟着渐渐明彻起来,只见他微微调整了一下呼吸,随后笃定道:“李炎,你说了这么多,不如也听我说一句,——你不会想把这件事公开的。”
李炎怎么也没想到,在自己的循循善诱之下,曲执竟然给出了这般回应。
见李炎重新拉开了和自己的距离,曲执就知道刚刚那句话起作用了,于是继续道:“你大可认定是万家地产买通了我来窃密,然后报警,立案调查,可事实上,根本没人能找到任何我和万家地产私相授受的证据。”
“相比之下,恐怕信杰反而会更水深火热一些。现在,外面那些记者们都熬红了眼地在盯着这个案子,不肯放过一丁点风吹草动。若是此时爆出信杰泄露案件资料的消息,你觉得公众和整个业界,会怎么看待您和其他合伙人这辛辛苦苦打拼下来的事业?我想,凭着李律的聪明才智,不会掂量不好究竟孰轻孰重吧?”
看着李炎逐渐阴沉下来的脸色,曲执敏锐地意识到,遮蔽在他头顶的乌云总算漏出了一线天光,自己必须当断则断,眼下只有弃车保帅,才能不连累周密。
打定这般主意,曲执抬手便将那已手握了许久的U盘甩到李炎面前,决然道:“U盘留给你,你既监视了我的一举一动,就该知道我还没看过里面的东西。你大可拿着证据去律协举报我,我个人毫无所谓,明天你就会收到我的辞职信,告辞。”
随着曲执起身要走,李炎眉间皱出的沟壑里蓄积起功败垂成的怒火,他没想到在自己这般威逼之下,对方竟还能抓住机会反将一军。李炎意识到曲执不容小觑,但纵横谈判桌多年的老练让他不会轻易收手,只听他低吼一声:“慢着!”
曲执正要开门离开,在李炎的阻拦下停住脚步,但依旧背对着他。
李炎沉默地狠狠盯了眼桌上的U盘,随后仿佛咬牙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一把将其抓起道:“你就不想知道你拷贝出来的文件,都是什么吗?”
曲执不由一愣,不得不承认,李炎新开出的条件确实诱人,而且他从威逼到利诱的策略转变是如此迅速,以至于让人很难不心动。
曲执搭在门把上的手用力攥了攥,几乎是咬牙逼着自己万勿冲动,这才硬把门拽开一条缝,竭力保持理智道:“李炎,你既早已发现我有所图,就定不会再把重要文件放在我能碰到的地方。我要是连这个道理都想不通,干脆回家种地好了。”
李炎笑着摇摇头,“曲执啊,我承认,你是个聪明人,但你有时只怕是要聪明反被聪明误。你也不想想,在今天之前,我根本不知道装摄像头的人是谁,他计划下手的目标又是什么,所以根本无从防起。如果真像你说的那般未雨绸缪,我索性别接案子了,单是这保密工作的体量,就已经够我每日忙个四脚朝天了。”
李炎说的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曲执犹豫了,哪怕他明白接受这份文件可能意味着什么。转过身直面李炎,曲执试图从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里判断出话中真伪。
与此同时,李炎也从曲执眼中看出了动摇,于是起身凑前,言语上也继续步步为营,“你从外围打听了这么久,应该多少对我方的诉讼请求有所了解,也该知道对方一旦败诉,万家地产及其负责人将处于什么境地。曲执,我看你对那个姓周的似乎不像是玩玩而已,你就忍心眼睁睁看着他走到穷途末路?”
李炎再一次精准击中要害,想到自己恐怕真要被他牵着鼻子走了,曲执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你确定,这里的东西可以扭转局面?”
听到曲执终于松口,李炎脸上浮现出一丝阴冷的笑意,“这里面有些东西确实见不得光,就连对诉讼团队的成员我都未曾公开过,力度足够你拿去翻盘。不过这么重要的东西,我不可能白白放出去,作为交换,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此时两人的距离只剩下一拳之隔,李炎的声音在热气的裹挟下径直灌入曲执耳朵,而后者却只能强压下心里翻起的厌恶。目光落在李炎掌心的U盘上,曲执仿佛看见一颗闪着银光的毒药,美丽而致命,他能清楚听到身上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远离”,可手却不听使唤地开始向那眼下唯一能够破局的答案靠近。
李炎尽管表面上保持着镇静,心却已经随着曲执抬手的动作狠狠揪了起来。他能感受到自己周身燃起的熊熊欲.火,之前被拒绝时积压下的全部征服欲和占有欲,此刻就仿佛蒸汽机里的水,在这高温的炙烤下冒起滚滚热气,发疯似的要从他每一寸肌肤的每一个毛孔里钻出来。李炎耳朵里响起了嗡嗡的蜂鸣声,那声音直刺脑中每一条神经,尖锐的声音把他逼到了理智与兽性的边缘,让人近乎癫狂。
窗外夜色渐渐淡了下来,李炎本就少得可怜的耐心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耗尽。曲执心里清楚,自己已别无他法,哪怕这个选择恐怕会让自己和周密的关系走到尽头。曲执用力闭了闭眼,重新睁开时原本的明眸已然黯淡无光,只听他接过U盘后后用了一种几不可闻的语气说道:“那我可真是,——受宠若惊了。”
下一秒,李炎便饿虎扑食般的向曲执压了过去。
然而,不等情势进一步发展,便听房门方向突然传来“吱呀”一声,李炎和曲执同时向门口望去,脸上不约而同地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只见那门口正站着的,竟是写字楼里刚有天光便早早开始清扫工作的保洁员!
这乡下来的老阿姨哪懂这些,看见两个男人暴力纠缠在一起,身上几块布又扯得衣衫褴褛,怪叫一声便向保安值班室跑去,边跑边喊:“不好了,有人打架啦!”
收回望向门外的目光,李炎盯着曲执后脑乌黑的头发,恶狠狠地努了努嘴,大喘几口粗气之后,方才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僵硬地后退一步松开了手。
新鲜空气重新灌入肺中,曲执像个刚苏醒的溺水者般声嘶力竭地咳嗽起来,咳得整个人佝偻着跪倒在地,身后草草绑在手上的领带也因动作过大而被挣开了。
大厦的保安闻讯赶来时,李炎已轻而易举地恢复了平时的衣冠禽兽模样,此刻正坐在椅子上,漠然盯着曲执脸色难看地整理他那件已经看不出原样的衬衫。
领头的保安队长知道这二位都是律所里的人,而且眼下纠缠也已分开了,一时间没了主意,左看看右看看,仿佛在说:想怎么办你们倒是给句话啊。
李炎看明对方的意思,冷哼一声,伸出根手指朝着曲执一点,向几个保安命令道:“这人意图窃取律所的商业机密,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曲执本以为,至少对外,二人会心照不宣地让事情就这么过去,没想到李炎竟反咬一口,整个人来不及反应便被几个壮汉别住胳膊,以一种近乎屈辱的姿势掼到了地上,震惊之余才意识到自己手中的U盘,也在李炎的指挥下被当作赃物没收了。
至于怎么处理,李炎说要同其他合伙人一起商议,便吩咐保安先把人押走,然后冷眼旁观曲执让人扭着手臂从地上提溜起来,再因肩上吃力而被压得弯了腰。曲执的目光一路死死锁定了李炎,就见那双原本迷人的眸子里,竟透出无尽恨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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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敏感时期,暂时不放车,保命!
第90章 坦白(上)
曲执被关在保安值班室里独自度过了一个难捱的上午。与此同时,团队里有那消息灵通的女同事,见曲执无故缺勤,又捕风捉影地听到了一些东西,便缠着目击的保洁阿姨非要八卦个清楚。乡下妇女老实,尽管提前有领导叮嘱不要多嘴,但还是免不了被她们套出话来。这帮人精一听可不得了:这哪里是打架嘛?!
奈何,上面已经把事情定性成李律斗智斗勇捉内鬼了,底下人谁也不好再乱猜什么,只能结合着曲执窃取资料的事实,理成了一段“小律师知法犯法,作歹不成被领导抓住现行,情急之下自愿潜规则换取生路”的年度大戏。写字楼里八卦小道消息成风,不消半日便传得人尽皆知,同在所里的闻重自然也不例外。
午休的时候,李炎召集所里另外几位高级合伙人一起抽空开了个小会,讨论曲执究竟是内部处理还是上报给市律协惩戒委。鉴于此事发生在李炎自己团队内部,且实际上未遂,几位合伙人纷纷表示,无论李律作出什么决定,他们都无条件支持。
李炎自己其实也有些纠结。一方面,今天早晨的事让他憋了一肚子邪火无处发泄,而他如果还对曲执有所企图,上报与否也许可以被当作筹码用来交换。可另一方面,这才半天工夫,李炎就已经听到所里有了一些不利于自己的风言风语,如果再不拿出从严惩治的姿态,恐怕关于他私相授受的说法只会更加甚嚣尘上。
最后,真正让李炎下定决心的,或者说,替李炎做出决定的人,是吴浩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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