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浩龙!”想起很久之前他就说过些听起来似是对曲执起心动念的话,周密毫不怀疑他能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明明是你自己得不到,凭什么怪到别人头上!就算真按你的逻辑来清算,也是你对我身边的人下手在先,更何况我俩的事也是你暗地里找人翻出来的,万家已经因此再不可能和我们家结盟,你还想怎样?!”
吴浩龙充耳不闻,只将手缓缓靠向曲执的敏感地带。
“别伤害他,”周密被逼得走投无路,语气忽而软了下来,循声望去,就见他眼中已然含泪,双拳紧握到指节发白,却仍无法挣脱周身囹圄,“算我求你,吴浩龙,你如果真是这般恨我,我这条命你尽管拿去,我们俩的事,根本与曲执毫不相干。”
直到危机真正降临眼前,曲执才意识到自己先前说过的,什么不会在意的话是多么愚蠢而天真,更害怕这一切如果真的发生,还是当着周密的面。强压着声线中的颤抖,曲执还抱有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奢望,“吴浩龙,你说过不会动我的……”
出乎意料地,吴浩龙听见这话后,手中动作竟真的停下了,可脸上却跟着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意,“还真是的,哎呀真不好意思,你看我这记性。不过没关系,放心吧小美人,就算我不碰也不会亏了你的,屋外面的,进来几个!”
人高马大的守卫鱼贯而入,曲执吓得难以动弹,周密声嘶力竭地喊着“不要”。
“吴浩龙!”周密大喝一声,面目开始扭曲,额头上青筋根根暴起,心中似是打定什么主意后,眼神竟逐渐变得让人陌生起来,最后,只听他语气阴冷道:“别动他,只要你今天放曲执安全离开,我用张九九来换。你不就是想要张九九吗,我能帮你找回来,可你今天要是动曲执一根头发,我保证你这辈子,再也见不到活着的他。”
虽说从上次香港的事来看,周密和张九九有共同认识的人,但那也应该是这俩人仅有的一次交集。自己翻遍四九城掘地三尺都找不到的人,他真能知道在哪里?
吴浩龙一时间拿不准到底该不该信,同样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的,还有曲执。
周密却无暇顾及这些旁的了,拿出生意场上的杀伐果决,“吴浩龙,这是我能给出的全部诚意了,张九九还有股权,我都会双手奉上,而我要的,就只有他一人。”
其实正如之前坦言,吴浩龙这次把周密找来,一心只是想拿到万家地产的控制权,并没打算真把曲执怎么样。一而再再而三地作势要对曲执不利,一是心中恶趣味所致,二是想试探他在周密心中的地位究竟几何,周密越看重他,日后反悔再来和自己争夺股权的可能性就越小。所以,如今如果还能顺便把张九九找回来,一举两得自是再好不过。说句实话,周密开出的条件,吴浩龙不可能不动心,只剩下面上为了维持交手中占据的上风,而依旧装出一副似不在意的样子。
“你还愣着干什么,”周密死死攥着那份已被手中汗水浸湿揉皱的合同,回头向给自己递文件的手下吼道:“拿笔来,你想让我用血书签字吗?!”
那手下向吴浩龙寻得了首肯,周密接过笔,将文件翻到最后一页,不再去想那两个字签下后等待着自己的会是什么,却在眼看就要落笔时,听到曲执声音有异地唤了自己的名字。抬头依声望去,周密看见了此生绝不想再见第二次的画面。
“周密,”曲执泪流满面,颈间亲手架着的,是何清给的那把匕首,“我不喜欢你了,你走吧,撕了那个合同,你不必为一个已经不喜欢你的人牺牲任何东西。”
吴浩龙回过头见此情景,不由心中暗骂一声糟糕,他怎么也没想到,事情都已经推进到这个地步了,竟还能在曲执这里陡然生变。这人的性子也太烈了。
周密丢了魂般地僵在原地,无力的声线抖得不成样子,“曲执……”
“事到如今,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曲执此举,并非想到什么扭转局势的妙计而为之的举动,他是真的有了求死的心,“我自作聪明做出的蠢事,害死了自己唯一的亲人,事后不仅不反省,还把责任归到别人身上,妄想杀之而后快,这才一再把自己陷入绝境。周密,这样的我,不值得你爱,也没什么脸面再苟活于世了。”
“曲执,”周密的眼泪顺着脸颊滑下,在下颌汇集,然后再大颗大颗地打在手里攥着的纸张上,晕开了黑色的墨迹,他此刻切实感受到了刚刚吴浩龙一心想让自己品尝的所谓撕心裂肺,他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把刀放下,求你了……”
吴浩龙也被搞得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被排除在外了,只剩下他俩之间的拉扯。想着之前明明已经给曲执搜过身了,他现在手里这把刀肯定是何清伺机递上的,吴浩龙在心中打定主意,待到此事了结,自己非得好好收拾收拾他不可。
“周密,”刀刃抵在皮肤上的温度寒冷刺骨,曲执忽然想起了妈妈,她当时,是否也曾这样绝望过,“不要再为了我,舍弃对你自己和家人都至关重要的东西,也不要为了我,把更多无关的人牵扯进来了。我不值得你这样,我真的承受不起。”
“曲执,”周密的胸口剧烈而快速地起伏着,可就是感觉自己喘不过气来,心头被一股逆行的血气堵得生疼,“你怎么能这么狠心,你这样我怎么办?”
曲执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但依旧握着刀横在足以一招毙命的地方。
何清终于从充当人肉沙包的剧痛中缓过来了一些,他没想到自己拿来打算救人的东西如今却成了要命的凶器,忍不住开口劝道:“曲执,你这又是何苦呢,人一辈子能有这么一个真心待自己的人,我求都求不来,你怎么就能忍心去糟蹋?”
听见何清开口,周密这才想起来此人也在屋里,潜意识里感觉他可能是自己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但奈何一时间脑力不济,竟也想不通其中门路。
股权和张九九,这两块到嘴的肥肉,周密是为了曲执才许下的。吴浩龙不关心曲执的生死,但他不甘心眼睁睁看着盘中煮熟的鸭子自己飞了,于是已经开始打起伺机把刀夺下的算盘。只奈何,曲执实在把自己逼得太紧,刀刃在他手里力道的重压之下,已然在原本完好的皮肤上刻出了鲜红的印记,吴浩龙一时间也不敢轻举妄动。
在何清帮忙争取到的时间缝隙里,周密强忍着行将肝胆俱裂的痛苦,总算理清了个思路,意识到这可能是自己唯一的机会,再开口时,整个人变得不容置疑,“曲执,你就算不为我考虑,也要替何清想想,你说过你要救他的。”
何清完全没反应过来自己是如何卷入此事的,吴浩龙也不知道周密何出此言,只听他转而对自己道:“吴浩龙,我们的交易,我要多向你要一个人。”
周密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尽管不知道他这番筹谋是基于何种前情,但此举显然是想从吴浩龙手里讨走何清,以换曲执放自己一条生路。
何清之于吴浩龙,确实只是张九九的替代品,如果周密真能信守诺言,他确实也没必要再把这人留在自己身边。吴浩龙想着,眼下除了这条路,恐怕再无其他破局之法,自己也只能权且信他周密一次,于是咬了咬牙,大声道出一字“好!”
“放下刀吧,”周密刚刚真怕吴浩龙这个混不吝的旁生枝节,但好在他还算是个看得清局势的人,心下终于稍稍松了口气,“曲执,现在你手里握着的,可不再只有自己的性命,你今天如若真的在此了断,我周密绝不独活,更何谈救旁人脱离苦海。”
曲执心中一阵难以自抑的酸楚袭来,原来,自己向来自以为的坚强与勇敢,都不过是假象而已,真到了要用的时候就立马懦弱起来,无论对别人还是自己。
利刃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再没了嗜血的厉气。
第98章 物是人非
刘洁的后事,是陈朔和闻重帮着办的。周密签下的协议,在公司和家里都掀起了滔天巨浪,他不得已又失联了数日,也就没能看见曲执问他有没有空来参加追悼会的微信。待到终于注意到这条信息,想着刘洁生前对自己十分照顾,周密自问还是应该前去拜祭一下,恰好今天曲执也要过去,两人便约在了陵园见。
今日凌晨下过一场大雨,把公墓小路上的青砖刷洗得干干净净,只是眼下天色仍未晴朗起来,灰蒙蒙地愈发加重了这深秋的萧瑟寒意。
“你知道吗,”曲执小心翼翼地拨掉被秋风打落在墓碑上的枯叶,看那黑色石板上书“慈母刘洁”四字,恨不得把它们的一笔一划都永远刻在心上,而那“孝子曲执叩立”的落款,却又让自己着实承受不起,“我妈打字慢,微信上其实很少给我发文字,一般都是语音,但现在我俩的聊天记录里,最后一条,停在了一句话,十五个字。”
“你的执照,吊销了最好,你不配做律师。”
“仿佛在时刻提醒着我,她到底是因何而去。”
曲执的话,让周密心里跟着狠狠地抽痛起来,“不要这么想,阿姨那么通情达理的人,一定能理解你的苦衷,也一定不希望看见你现在这样。曲执,说到底,你做的那些事都是为了我,如果你一定要把责任归到谁身上,那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也应该是我,如果不是我没能打理好公司,也就不会有后面这百般纷扰。”
曲执没有说话,脸上也看不出具象的喜悲,只安安静静地蹲下身来,将精心准备的供品一一摆出,全都是刘洁生前爱吃的水果和点心。
俯身将一束白菊端端正正地摆在墓前,周密觉得自己应该能够感同身受曲执的悲恸与煎熬,但又似乎永远无法体会到那一份刻骨,一时间竟有些不敢侧目看他,只能偷偷从碑面清釉倒映出的影影绰绰里窥探,“对不起,那个时候,你明明都已经那么难受了,我不仅没能陪在你身边,却还那么鲁莽地……”
曲执知道周密指的是什么,“没事,我不怪你,其实还多亏你打醒了我。”
这一次,换作周密不说话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空气太潮湿了,曲执划了好几根火柴都没能顺利点燃,周密于是掏出自己随身带着的火机,帮他焚好了要上的香。两人一并虔诚地拜了三拜,再将各自的三根香双双放入香炉里,似是完成了什么难得的仪式。
“对了,”安顿好祭祀要做的一切,曲执终于有了些精力去关心一下周密,“公司里面,现在怎么样了,我听说,吴浩龙在董事会上,提起了弹劾案。”
周密没料到曲执会了解万家地产的事,但转念一想似乎也说得通,便也不再刻意瞒他,“是。吴浩龙弹劾我爸在决策过程中存在重大失误,说他不仅非要地产公司插手物业公司业务,也没能在危机出现后迅速应对,及时挽回局面。”
曲执很想对周密说声对不起,可一想到自己就算是说上一万遍,这三个字也依旧只会是轻飘飘的,没有半点分量,便连道歉的底气都没了。
周密看得出曲执心理负担很重,哪里忍心就这么由着他自苦,于是反过来宽慰道:“不过也没什么大事,大不了不干了,正好歇歇,反正赚过的钱也够花了。”
曲执明白周密是想让自己心里好受些,可自己不知为何就是想把实情戳破,“你不是说,当初为了护盘,已经把家里所有能动的资金都投进去了吗。”
善意的谎言没能奏效,周密感到了些许无力,但他天生不是那种会轻易悲观的性子,“没关系的,虽然吴浩龙现在是最大股东,但也不是绝对控股,我们只要和万家联手,就还有翻身的机会,弹劾案最后也不一定就会得到他想要的结果。”
曲执默默点了点头,周密既然都这么说了,自己作为旁人,自问没有立场一味唱衰,自己应该相信周密,相信他有能力重新挣回那些本就属于他的东西。
“其实,”周密话刚开头,又停下,犹豫之后,再提起,毕竟万梓迎告诉自己的那件事,让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其实你大可不必去找万梓迎。万振庭向来信奉制衡之术,吴浩龙如今有了一家独大之势,即使不联姻,万家也一定愿意与我们结盟。”
几天前,曲执去找过一次万梓迎,请她设法帮帮周密,以减轻股权转让所带来的损失。万梓迎之前或多或少听说了吴浩龙和周密之间的纷争,只是没想到竟然已经严重到了如此地步。万梓迎愿意帮一把自己这个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只不过,她和曲执两人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自己主动和家里提出,把订婚的事重新提上日程。
万振庭听到女儿说想和周密订婚后,没有立刻明确表态,但万太太自然是愿意的,便一直从旁劝说。加上周显礼最近也多次诚恳表达了这方面的意愿,万振庭左右权衡之后,终是同意了这门亲事,两家眼下已经开始挑选举办订婚典礼的吉日。
曲执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又自作主张了,也十分自私,不仅会让周密难过,也有利用万梓迎之嫌,甚至会伤害到一直那么拿自己当兄弟的陈朔,但他真的没法眼睁睁看着周密因为自己,遭受那般重创,“经过这么一番风波,万振庭以后肯定会对公司里的所有股东都心存芥蒂,无论是已经几乎明摆着站到了对立面的吴浩龙,还是暂时维持合作伙伴关系的你。为了让他安心,也为了让他以后可以全力支持你的一切决策,在生意之外建立一段相对牢固的个人关系,是最好的办法。”
“可你怎么能忍心就这样把我拱手相让,”见曲执把话说得如此理智,周密难免有些负气,但他从未怀疑过彼此的感情,“还有那天,你说你不喜欢我了,曲执,我知道这不是你心里话,但你以后能不能也别再说这些了,我听了真的会心痛。”
空气中的湿气在墓碑上冷凝成水珠,曲执攥着衣袖仔细地擦了起来,“我去见万梓迎那天,才知道之前害得你离家出走的那份录音,她爸并没让她知道,说明万振庭以前嘴上虽然一直没松口同意,但还是给联姻的事留了余地。此次旧事重提,目的性虽然强了些,但万家夫妇对于你这个人,应该至少还是认可的。”
“曲执,”周密听出了他回答里刻意的闪躲,“万梓迎了解我怎么回事,她答应,只是为了帮我,并没有真想和我在一起,从这一点上来说,我真的很感激她。但我也希望你明白,我这一辈子,只会喜欢你一个人。曲执,虽然知道这样对你很不公平,但我还是想自私地问一句,不管我最终会不会和她订婚,我们能不能继续在一起?”
曲执尖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周密,虽然这门亲事包含了太多感情之外的东西,虽然不知道这份婚姻在万梓迎的心中能作数几分,但她毕竟为你牺牲了很多,我希望往后的日子里,你能真心实意地对她,我也好没那么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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