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来了?”曲执先是一惊,随后心里一喜,“你怎么来这课上了?”
“我看挂风球了,怕你没带伞,”周密郑重其事道:“等你下课,接你回家。”
曲执突然笑了,心想周密有时候怎么显得这么傻,“我带伞了,你给我发个微信,提前问一声再决定来不来呀。不过这么大雨,有没有伞估计没什么差别,你过来接我,不就从一个人淋雨变成两个人一块儿淋雨了么。”
这好像是曲执第一次对自己笑,周密又看呆了,嘴上不经大脑地答道:“不会的,我把车开来了。”
曲执脸上的笑意还没褪去,问出的话却把周密吓得一哆嗦,“你在这还有车呢?”
周密回过神来,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心想自己怎么总在说漏嘴的边缘疯狂试探,果然恋爱使人智商为零,连忙组织语言解释,“不是,咳,不是不是,那个啥,我看天气不好,从机场租了辆车回来,就直接开学校来了。”
“哦。”曲执好像是信了,没再追问。
周密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而对旁边的王映微道:“这位同学,我想和曲执坐一块儿,您能不能换个地方?”
王映微盯着周密,心想本小姐大发慈悲,没把你这个蹭课的往外轰,你怎么反倒赶起我来了?不过她没有直接回怼周密,她不知道曲执和这人关系近到了哪种程度,如果贸然起冲突,不好说曲执心里究竟会站在谁的一边。
于是,王映微只是对曲执说道:“可是曲执,我刚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完呢。”
确实是该有个先来后到,于是曲执对周密劝道:“要不你先去后边找个地方眯着吧,钱老师考勤还挺严的,你坐这,他肯定能看出来你是个蹭课的,别再到时候把你轰出去。”
王映微心里刚想得意一笑,就见周密直接把曲执桌上的书本文具收了,架起曲执的胳膊就往教室后面拽,嘴里还念叨着:“那你和我一起吧,我一个人太无聊了。”
太气人了,王映微想,这已经是这个神经病第二次把曲执从自己身边拽走了。
周密和曲执刚到最后一排落座,上课铃就响了,钱教授打开幻灯片开始讲课,可周密完全没有要闭嘴的意思,一会儿拉着曲执说他妈给他带回来了什么好吃的,一会儿又缠着曲执给他讲模庭选拔时的过程。
“哎呀你老实点儿,”曲执把左手从周密怀里抽出来,他都没法写字了,“我警告你啊,不许再说话了。你一说话我就没办法听课,不好好听课考试就考不好,考试成绩一低就找不到工作,到时候你负责啊?”
周密受了委屈似的撅了撅嘴,随后底气十足地说道:“我负责就我负责,大不了请你来我家公司上班,保证亏待不了你。”
“得了吧你,”曲执睨了周密一眼,“我可不想去你家公司,我要去红圈律所。”
“啧——”周密刚想反驳,自己家公司那么大,难道还比不上律所,转而想起万家地产现在还是个“创业公司”,这才话锋一转,“哪有那么严重啊,一节课不听,还就找不到好工作了?”
“那可不呗,”曲执偷偷看了眼老师,确认没在注意自己,这才压低声音解释道:“现在进红圈律所的三大标配:海外留学、模庭经历、高绩点,缺一不可。而且这还是最基本的,现在符合这些条件的求职者,市场上一抓一大把,所以必须尽可能地拿高绩点、靠前的比赛名次才可以。”
周密看着曲执认真的样子,又想笑,又喜欢,又有点心疼,心疼他无论想要什么,都必须得拼命努力争取才能得到。于是,周密终于良心发现,决定不打扰曲执听课了,努力地安分守己起来。
可是,周密实在是从没试过在课堂上保持十分钟不分神,更何况还有个自己两天不见就心心念念的人在旁边。于是,在发现这位据说姓钱的老师在讲证券法内容时,周密挣扎了一下,最后还是开口问道:“诶,他就是给你发邮件的那个钱璟么?”
曲执点了点头,心想你才发现啊。
“你觉不觉得——”周密在思考怎么形容合适,“他虽然学术上很有造诣,但是没有什么知识分子的气质,反而让人觉得有点现实功利。”
曲执拍了周密一下,“你别瞎说。”
“不是,真的,”周密调整了一下坐姿,仿佛是为了别让老师听见自己说他坏话似的,“你不觉得他这个名字就很俗气么,钱璟,那就是‘钱景’啊,这得有多喜欢钱。”
曲执小小地翻了下白眼,“就算起名时真是这么想的,那也是他父母的期盼吧,和钱老师自己没什么关系。”
“NoNoNo,”周密竖起食指左摇右摆,“这个名字跟了他这么多年,对人的心里一定会有潜移默化的影响的。而且你看他给你发的邮件里,还向你推销他自己的课,哪个学术大牛能拉得下这个脸来啊。”
曲执无语,他是真觉得钱教授挺好的,于是自发地为他辩护,“就算我不选他的课,还有这么多人慕名而来呢,总不至于开不起来拿不到课时费吧。人家就是单纯地觉得课程内容对我备赛有用,所以才——”
“曲执,”钱璟的点名突然出现,“你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曲执应声起立,脑子里却一片空白,任凭怎么回忆,也记不起来钱教授刚刚问了什么,再看看老师的表情,压根儿没有重复一遍问题的意思。
陈朔扭过头来,那个想笑又憋着的样子简直太欠揍,曲执差点没被他气死,周密开始感到十分抱歉。
全班同学对曲执的对答如流早已习以为常,今天却迟迟没听到他开口,于是纷纷扭过头,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盯着曲执,心想这个大学霸也有回答不上来问题的时候。
曲执的目光在众人间逡巡,总算是找到了一位大善人,只见王映微用口型提醒道:“双层股权结构的潜在风险。”
“双层股权结构,”有了题目就好办了,曲执又恢复了平日里的镇定自若,语气里听不出一丝窘迫,“也就是人们俗称的’同股不同权’,是一种通过分离现金流和控制权而对公司实行有效控制的手段。虽然越来越多的国家和地区从法律上承认了这一制度的正当性,但仍有许多证券市场尚未接纳这一做法,其中就包含香港。港交所在今年6月份启动了关于是否接受双层股权结构的讨论,但目前来看,人们的反对声依旧不减当年。
“双层股权结构虽然具备许多制度优势,但仍然不可忽视其潜在风险,集中体现在代理问题恶化和公司制衡监督机制失灵两个方面。
“所谓代理问题,是指由于利益最大化目标差异及信息不对称,作为代理人的公司内部人士在作出经营决策时,极有可能为了自身利益最大化而牺牲外部公众股东的利益。在控制权与收益权非比例性配置的双层股权结构之下,代理问题可能会更加严重。
“至于公司制衡监督机制失灵,则是指在传统公司治理结构下,公司机构之间存在一种制衡机制,即股东选举董事会、董事会任命管理层,管理层接受董事会的监督、董事会接受股东的监督,从而形成公司内部的分权制衡、相互监督。但在双层股权结构下,外部公众股东在选举董事事项上的影响力被严重削弱甚至剥夺,使得控股股东可以轻易控制董事会的选举,而董事会又控制管理层的任免,从而使得董事会与管理层形成利益一致的联合体,最终导致董事会的独立性被削弱。”
周密听了曲执一番浅显易懂又句句到位的回答,感觉自己这个非专业人士都学到了不少,心说我去,以前只知道他学霸,没想到厉害成这样。
看热闹的同学里,有的人没看到学霸出糗,失望地转回身,有的人则露出了佩服得五体投地的仰慕星星眼。
周密环顾在座女同学的反应,十分头痛,心想这家伙实在是太招人了,真想直接把他锁在家里藏起来。
第15章 谢谢你
自从上课以来,王映微已经往曲执的方向瞟了好几眼了,所以周密这才一直以一种十分扭曲的姿势坐着,就是为了挡着不让她看见曲执。
不过这姑娘也是个厉害,一见周密成心不让自己看,干脆直接改成了盯着这个罪魁祸首。那目光在周密看来,简直可以用狠毒形容。钱璟点了曲执的名字之后,王映微的眼神更加肆无忌惮了,直勾勾地对上周密的视线,分明就是在说:你看,曲执都是叫你害的!
“答得还可以,”钱璟见曲执的答案这么完满,也不好再说什么,“行了,坐下吧,坐下之后别再和你旁边那个不知是来干什么的外系同学聊天了。”
全班哄堂大笑,尤以陈朔为甚。
曲执坐下之后觉得十分丢人,脸一路红到了耳根,再看旁边的周密,竟也跟着别人一起笑得前仰后合,一点都不知道不好意思,顿时怒从心中来,恶向胆边生,一巴掌直接重重地拍在了周密大腿上,“你还笑!”
外面的风雨似乎小了一些,但天色已经暗得宛如冥夜,从窗户望去,已经无法分辨出外面的任何轮廓,只能看见屋里灯光在玻璃上的倒影,这分明就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宁静。
钱璟给大家早下了几分钟课,学生们瞬时作鸟兽散。
王映微从座位上起身,走到教室最后,又来找曲执。今天的机会百年一遇,错过可就不一定再有了。王映微想让曲执卖自己一个人情,这样自己以后还可以还他一个人情,这样一来一回,就成功制造了两次接触的机会。亲密关系,往往都发迹于你欠我我欠你的互相帮助上。
“曲执,我和郑可我俩没带伞,你可不可以送我们到地铁站呀?”王映微不仅可以在法庭的辩论场上咄咄逼人,也可以在心仪的男生面前楚楚可怜。
不等曲执回话,周密连忙出言打断,“这位同学,我记得这雨早上就开始下了,你没带伞,你怎么来的学校啊?”
王映微自然是有伞的,只不过她也不是好打发的人,于是继续对曲执道:“我来时的那把伞被吹坏了,不能再用了,我看你和朔哥一人打了一把,是不是正好可以分别送一下我和小可呀,就到地铁站就行?”
“只是送到地铁站么,”周密又抢话,完全不给曲执任何答应的机会,“到了地铁站是不是又要说,哎呀曲执,我下了地铁还有一段路才到家,要不你和我一起坐地铁,给我送到家门口吧?”
王映微终于有点忍无可忍了,冷着脸看向周密,“这位同学,你哪位啊?”
曲执一看势头不对,而且觉得周密做的确实有点过分了,一方面现在情况确实需要,另一方面对方又是女生,既然已经开口了,作为男生能帮就帮点,于是连忙从中调和,“周密,你不是开车了么,要不咱一块儿送送她俩吧?”
周密侧过头来用眼神询问曲执,表情十分不解加委屈,那意思,我这不是在帮你挡着她作妖么,你怎么背后给我撤劲儿呢?
当然了,实际上周密这么做,可不光是在替曲执着想,所以即使他心软了,自己仍然十分坚持原有立场,于是正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王映微,“不好意思,我的车是两座的,坐不下这么多人。”
王映微眉头一皱,陈朔感觉她下一秒就要开始对周密口诛笔伐了,以她的伶牙俐齿,想想就恐怖,于是连忙上前解围,“都别争了,我从手机上叫个车过来送你们回去,周密,你先和曲执回家吧。”
周密冲着王映微露出胜利的笑容,随后起身拍了拍陈朔的肩膀,对这个助攻表示无言的感激,然后就拉着曲执离开了教室。
一路从教室到地下停车场,曲执还在认真地思考,为什么周密从机场回来,租车要租辆两座的轿跑,难道是因为跑车底盘低、抓地牢,不容易在台风天翻车?
直到看见周密冲着一辆黑色的特斯拉按下了车门锁,曲执这才反应过来,周密只不过就是单纯不想带上王映微她们罢了。
周密为曲执关上副驾驶的车门,自己随后上车,发动引擎。一道黑影从地下车库的出口轰鸣而出,一头冲进如墨的滂沱大雨里。与此同时,曲执的手机上收到了挂起8号风球的警报。
四面八方,除了车灯前照亮的一小块儿地方,全是浓重得仿佛要淹没每一块土地、吞噬每一粒尘埃、浸透每一寸肌肤、入侵每一个毛孔的湿漉漉的黑。曲执扭过头,看见周密的侧脸在黑暗中若隐若现,没了那些缤纷杂乱的颜色,只剩下不同程度的灰,在他的脸上交错出一个棱角分明的坚定模样。
天空里一团团密不透风的乌云间摩擦出紫色的闪电,炫目的异光闪烁着笼罩万物又隐去,如巨轮碾压冰面般的雷声在耳边炸开,仿佛大地在面前訇然裂开一道巨缝又合上。大自然总是善于用它的力量,让人类感受到自己的渺小与脆弱,不过人类也同样擅长,筑起一个保护自己的坚固外壳。
周密在说话。他在诉说着探望刘洁的一点一滴,在复述着与阿姨交谈的一字一句,在描摹着曲执母亲的一言一行。
不过这些,曲执都没有听到。他只是在这片混沌的深海里,突兀地意识到——
他被打动了。
车子直接泊进公寓地下的停车位,正如周密所言,他没有让曲执沾到一点雨。
电梯门缓缓合上,显示屏上的数字在增加。走进这栋建筑就能清晰地感觉到,整幢楼都在风力的作用下左右摇晃,此时电梯井里轿厢的摆动幅度则更甚。
曲执被晃得有些头晕,刚想抓一下扶手稳定身形,左手却被周密一把攥住了。
曲执下意识地看向两只握在一起的手,掌心传来的温度不冷不热,刚刚好。它顺着每一根血管一路向上,涌向逐渐加速的心脏。它牵动着每一根神经一路传导,在大脑中汇成一个令曲执自己都感到诧异的信号:不要挣脱。
“你怕不怕?”
曲执抬起头,眼中映出盈盈的光,“怕什么?”
“怕这部电梯在台风天突然出故障停住,”周密的声线在这一方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温柔,“怕外面风雨大作,里面一片漆黑。”
曲执从没试过有任何一个人像周密这样,事事处处惦记着自己,帮着、护着自己,就好像自己已经是一个足够好的人,好到值得拥有爱。
“周密,”曲执默默克制住自己想要眼眶发热的冲动,“谢谢你。”
看着眼前人的模样,周密意识到,这是曲执第一次认真而纯粹地向自己道谢。这三个字里,包含了太多太多内容,但是对于周密来说,哪怕只读懂了其中一层,也已经足够他心满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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