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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妲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片叶子，“三生树下，问缘深浅，我言尽于此，你若有心，便自己证明去，堵上万众之口。”
叶子飘落在江照掌心，桑妲已经离去，天雷也停了下来。云朵渐渐散开，露出澄碧高远的天空。
江照舒了一口气，这一劫算是过去了。他走近沈赤待着的石洞。有裂隙，石洞里的光线很好，一束光恰好落在沈赤身上，融融的光里，他的脸有些惨白，眉心紧锁，江照走上前，心疼得想握住他的手。
“师父！”沈赤提前睁开了眼睛，见到意料之中的人，眼里欢喜满满。
“嗯，快离开这里。”江照拉起他，苍问剑承受着石洞堆积的巨石，在两人走出山洞以后，苍问飞出，石洞轰然倒塌。
第79章 鸿明道人
“你若有心，自己证明去。”江照握着掌心的叶子，想到桑妲的话。
他问过韵涯，才知道在修界，有这么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三生树下，问情缘深浅，若是能经过三生树的考验，那么就算是天地间最不般配的道侣，亦能得到天道的承认。
“师父，你想去吗？”沈赤挑起他的一缕黑发在手中绕，江照发愣的时候就像灵魂出窍，听到沈赤的说话声，他才缓缓回神，“你刚刚问什么？”
“又走神！”沈赤不满地在他唇上咬了一口，才肯重复：“我刚刚问你，想不想去三生树下，和我证定情缘。”沈赤本不在乎这所谓天道，但是，若能堵上那些多嘴多舌之人的口，倒是不错。
“你愿意去吗？”江照心中一阵悸动，在修界，这样说似乎等于问对方是否愿意去领证？
“愿意。”沈赤不暇思索便应了，“我们明天出发，东西我都准备好了。”
“你准备了？”江照还在犹豫，谁知徒弟这么实干，已经都着手准备了。
“是啊。”沈赤把他拉过来，“我等这一天可是等了很久哦。”江照脸一红，把沈赤轻轻阻开：“待会儿韵涯会来。”
“你宁可下棋，不跟我一起休息？”沈赤把他的脸捧过来，用一种极其哀怨的眼神看着他，看得江照差点以为自己抛夫弃子了。
跟你休息又不能真的休息......
翌日，江照醒转过来，觉得腰有点疼，好在他调息能力强，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便不觉得痛苦了。
沈赤躺在他身旁，江照肯定这人在装睡，戳戳他的脸，不醒，又戳戳，还不醒。江照索性压在他身上，在他唇上一点，声音带点早起的哑：“快点起来。”
沈赤睁开一只眼睛，笑容却有些患得患失：“师父，要是你能一直一直这样陪着我就好了。”
“瞎想什么呢，我当然会一直陪着你。”江照已经想开了，化境成仙，还有很远的一条路要走呢，在那条路上，他会陪着沈赤。之后，如果这个世界灭亡，他就陪着沈赤在这里一起死去。
“快点起来啦，我和你去三生树下。”
江照和沈赤离开云岩，叶子的指示在途中突然中断，他们只能暂且停在一处古寺休息。
虽说天下修士是一家，但佛道终是两派，江照一袭道袍太过扎眼，以至于频频有僧人注目，江照是客，客随主便，不好多说，只是心里尴尬。领路的主持脸色微变，僧人们这才各做各事。
寺院后是给俗家弟子留居的屋舍，江照沈赤被安排在这里。
梵音绵长，延绵至天尽头。屋舍外遍植花木，芳香扑鼻。江照闲来无事，随处逛逛，在门内偶然见到一位鹤发鸡皮的老人。那老人眼睛不似同龄人混浊昏花，而是明净清醒，似乎一眼就能穿透□□直达人心。
江照从他身边走过，竟然没有在他身上发现任何灵力。这种情况，要么藏得太深，要么是他多虑。
人人都希望事情往好处去，但看到那名老者，江照心里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他是个普通人。
“道友。”老者率先开口，在江照看他时，他早已经把江照的底细探了一遍，眼前这个冷月一般的年轻人。自他来到这里，便有一种令人心安的感觉，他的眼睛不同于宝刹尊者雕像那般冷峻，而是如水一般清，一般柔和。
上善若水，至柔至刚。
老者问：“您有一个徒弟，对吧？”
又是关于沈赤。江照的眉轻不可查地皱了皱，他不喜欢那些人总是惦记着沈赤。江照声音冷了下来，寒气飕飕的：“你想说什么？”
“我想见他一面。”老人白眉之下的眼睛亮得让人无法拒绝，这样的一个老人，照理应该和沈赤没有任何瓜葛，难道是......前世？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名老人便是属于那些背叛沈赤，落井下石的小人了。江照面上的所有情绪沉下去，变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酷，“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我没有权利干涉，你要见他，自己诚心去找。”
“他只听你的，我这个前任师父，已经是昨日黄花，早被他弃到芥子堆里了。”老者的笑容有一抹苦涩，若是旁人还可能可怜，但在江照看来，这就是活该！
不过，江照心中升起巨大的疑惑，为什么这位老者会知道倪辰是沈赤的转世？这件事应该只有沈赤和江照两人知道才对。
这名老者，只是鸿明道人吗？
“你当年做出这样的事，就注定会被他记恨，难不成你还指望他把过去完全的伤害忘却，只记得你的养育之恩，还来报答你吗？”江照替沈赤不值，明明那么努力了，为什么还是得不到任何回报，为什么这么轻易就被别人夺走一切？
“不，我只是想告诉他一件事。”鸿明道人撑开眼皮来看江照，江照被看得发毛。鸣洪身上有一种特殊的压迫感，江照开始不觉得怎么样，和他待久了，江照才感受到那种不同寻常。
“你到底是谁？”江照腕间缠绕的苍问发出光亮，这次他少有的紧张，因为面对的敌人，根本深不可测。从原主的修为看，尚且如此。
“天道。”鸣洪的声音杳杳如钟，江照不可思议地想要再确定一遍，那老者已经不见踪影。
天道......
他算什么天道！江照心中无名火起，回到屋里去找沈赤，他这才发现，屋内变了模样，他被困在一个笼子里。
“多年不见。”鸿明依旧是淡漠的，那种不带一丝情感的眼神，就这么扫过来，沈赤心中已经了无波澜。他对这个师父，或者说心中默认为的亲人，已经死心了。他现在只着急鸿明手中的笼子。
这笼子有造境化形之能，江照在里头变为拇指大小的小人，虽鸿明走动，在笼子里颠簸。
“师父，你没事吧？”沈赤心被人揪起，这次鸿明前来绝对不是叙旧。
“如果你敢对我师父怎么样，我无论如何都会杀了你。”沈赤眼里的冷光几乎变为实质的剑，直直刺向鸿明。
“我知道你恨我。”鸿明从旋式的经阁楼梯上下来，想到他身边。沈赤不适应地后退一步。几百年相处，他从来不曾和这位师父走近过，不是他不愿意。在最开始的时候，他总是害怕惹他生气，害怕被送回嫡母那里。同时又渴望，能远远看上师父一眼就觉得安心。可是后来，他发现师父并不喜欢他，对他根本没有情感，那份最初的渴望变为绝望。
同样的一套剑法，他一给月便能通习，而其他弟子需要半年。可他能得到的，只是师父不咸不淡地一句：“多多关照同门。”或者什么也没有。
他以为所有师父都是如此，所有的人也应当如此。所以，他不对任何人抱有希望，也不期冀情感。直到，被一次次背叛，被投入琉璃业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今生，他开始领略到人情冷暖，知道这世间并不全然是冷色的，有些人，他们温暖又善良。就像他和倪晚山避乱时遇到的许多人，就像江照。
他对鸿明还是恨的，只是如今，他不想和鸿明动手，江照会有危险。
“把他还给我。”沈赤向鸿明抽出了剑。
鸿明抬手封印住大门，沈赤手中的灼日迸发光芒，“你什么意思？我们之间无旧可叙，无情可谈，还不能放我和我师父离开了？”
“你是我选中的下一任继承人。”鸿明眼中闪着火一般的光，天道的瞳孔永远是无情的乌深，那怕是在最得意的弟子面前，“在继承我衣钵之前，你不能离开。”
江照蒙了，“什么？”这并非是原书所有的内容。
“我不稀罕，你爱找谁找谁。”沈赤直接了当，要夺走鸿明手中的笼子，鸣洪没有一点被拒绝的尴尬，放任他拿着江照，步步紧逼，“你是我选中的人，我没有选择的权力，你也不会有。”
江照看着他，从现在的视角看，鸿明高大胜过任何一尊雕像，甚至比在云岩峰看到的道祖塑像还要宏伟。然而江照心中没有畏惧，“你既然是天道，难道天道就是强人所难吗？”
“师父，别管他。”沈赤把江照护住，对鸿明说：“你我师徒缘尽，今生的我也不适合再成为天道，您还是别枉费心机了，我喜欢江照，天道可不能有请情，不是吗？”
“你错了，天命难违，你若有情，就请斩断情丝，你若爱人，就且杀人。”鸿明指尖闪出火焰，整个房间都是璀璨灯火，一股强大到诡异的力量自四周升腾。江照立在原地，不为所动。
“我不会伤害江照。”沈赤身上突然爆发性地喷出血来，白衣沾染血液，看去触目惊心。
“沈赤！”江照从笼子里伸出手，只能抓住他一点点衣角。
“师父，没事的。”沈赤抬眼看向鸿明，无论是多年前他被陷害，还是受伤，还是死，鸿明都是如此淡然，仿佛在看一只在水滴挣扎不愿溺亡的蝼蚁。
“不要做无谓挣扎。”鸿明阖上眼，四周的一切暗沉下去。沈赤把江照所在的笼子抱在怀里。
那一刻，仿佛一切都陨落了，江照睁开眼睛，却看不到任何。
心还在跳动，却感受不到。
“......”徒劳地张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天道凌驾于所有，万物皈依于天道。
“师父，我不会离开你的。”江照觉得自己在一个沼泽之中，越陷越深，直到一个人握住他的手。
仿佛云破月来。
“我在这里......”江照说完那句话，浑身脱力，昏死过去。
第80章 快进方石
江照再度醒来是在三生树下，沈赤脸色苍白，看他醒过来，眼里总算有了一分神采。
“师父，你看，考验已经通过了。”沈赤握着他的手，手上传来的温暖一直暖到心间，江照鼻子一酸，“方才的，是考验吗？我怎么觉得好像真的有那么一回事，我很怕......”
“师父，天道又如何，他不过是个连自己的心都看不懂的人，我只在乎你，别的我不想要。”沈赤的眼神缱绻至极，江照紧紧抱住他。
方才的不是考验，而是真的，如果是这样，是否是因为他，才把这一切的机缘都斩断了？方才的场景历历在目，江照根本没法忽视它，他认真看着眼前的人：“沈赤，鸿明以后还会找你麻烦吗？”
“也许，但近些时候不会了。”沈赤揉揉江照的脑袋，宠溺无边的，“师父，你不是想和我定情缘吗？到这里来。”
江照跟着他来到三生树下的经筒，拨转□□，一只签落在青石上。
“是什么？”江照莫名紧张。
竹签上的字落入他眼里，沈赤把签折了，“无稽之谈。”
江照的心如锚抛入海，沉重无比。
“那算了，我们离开这里吧。”江照看到属于他们的结缘带缠在一起，想来是他昏迷的时候，沈赤弄的。至于这情愿签，不管了。
“嗯。”沈赤把那枚签收入袖中，没有再说话。
回到须臾山，也许是江照多心，他总觉得沈赤怪怪的。
看书的时候他不再来烦，睡觉的时候也是老老实实。简直，变了个人似的。
江照很好奇，也很害怕。
这一切都像回到了从前，好像他们从来不曾这么疏远过。
江照忍不住抱住了他，把他按在床上不让人走，“最近到底怎么了？是不是鸿明跟你说了什么？”
“师父。”沈赤这几日眼下竟然多了淡淡的青，看他的眼神有些依恋，仿佛一生也看不尽似的。
“你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我，什么都不许瞒我。”江照被看得浑身发冷，他有一种预感，离别的日子不远了，也许近在咫尺。
不能。
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人，怎么能就这么放手呢？
江照把脸埋进他胸膛，他真的不能放手。
天道胜于宁微，宁微可以卜卦算出这个世界的走向，那么天道，是不是可以算出他的来历，他们的未来呢？沈赤是在顾及那些吗？
“师父，鸿明给我看了，你以前所在的世界。”沈赤的嗓音微微发颤，似寒雨夜跳动的一盏孤灯。
“你知道吗？在那个世界，你并没有死。”
江照睁大了眼睛，“你说什么？”他只记得自己被误杀，加上莉娅娜的话，他一直认为自己死得不能再死了。
“你还没有死，只是昏迷不醒，在这里逗留的时间越长，你死去的概率就会越大......”沈赤的说话声越来越低，江照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
“所以，你才这么躲着我。”江照的头发落在沈赤身上，沈赤点点头，“师父，这些天我心思很乱，我想你陪着我，又不希望你出事，如果待在我身边你会死，还不如让你离开，哪怕你忘了我也没关系。”
“说什么胡话！”江照从来克制压抑，但有些情感，越是压抑越是汹涌，“我那么喜欢你，如果没有你让我一个人独活，算什么？你不是说了要和我在一起吗？怎么能不做数！”
“我没有！”沈赤忙抱住他，“我当然不想和你分开，一刻也不想，但是如果在一起你会死，那我怎么能这么自私？”
“我告诉你吧，如果我完成这项任务，我去到另一个世界，我根本不会记得你，甚至不会想起你，就像现在我回忆从前，有时会想起只言片语，但是那些重要的人，全都没有了，我甚至连他们的名字，长相都不会记得，这样你也愿意吗？”江照想起沈之移的样子，不知为何，那个形象渐渐和他自己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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