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先擦擦你嘴巴的奶油吧。」柯林莞爾，話雖這麼說卻主動伸手用拇指擦拭掉派翠克嘴角的鮮奶油。
一個動作讓周遭瞬間靜下來，洗碗槽裡的水聲滴滴答答，冰涼的水滴彷彿沁在心上，一滴兩滴的激盪起沉潛在心底的情感。廚房裡的黃色燈光溫柔地包覆他們。
沒有上回餐桌上的尷尬，只有說不清的意亂情迷。此刻他們心意相通。
派翠克深呼吸。
「還有嗎？」
「還有一些。」
柯林傾身，輕輕地、比預期中更久一些的，在派翠克嘴角留下一個吻。他離開派翠克的臉龐時，派翠克甚至沒有馬上睜開雙眼，長長的睫毛著迷地一顫一顫的。
「沒有了。」
「你再看仔細一點。」派翠克靠近柯林。
「還有一點……藏在嘴角。」柯林倚著料理台，無路可退。
「那你何不拿走……？」
兩人的鼻尖幾乎相碰，身上的酒氣淡淡的，卻使得兩人臉上的紅暈更加濃艷。柯林忍不住伸手輕輕攬住他的腰。他已經完全將眼前的景象和兩年前的結合在一起，那晚酒吧裡瘋狂又迷人的男孩現在就在他懷裡，他找到他了。
「我醉了派翠克。」
「我也是。」
「匡啷」一聲，原本放在桌上的蛋糕瓷盤，一不小心摔碎一地。柯林徹底醒過來。
驚嚇總會適度喚回理智，他忽然間意識到派翠克是他的家教學生。不管他們有什麼過去，但他現在是來工作的，他們的關係早就嚴嚴地被侷限在雇主與受雇者的身分當中。
柯林是個浪漫又衝動的人，他可以因為一個吻、因為這個救了他一命的男孩，而遠走他鄉。然而他自己也知道要找到男孩，談何容易？找尋一見鍾情的對象很快地變成追尋一份理想、一個美夢般的感情。比起男孩，他更享受追尋愛情本身，洋洋得意這段旅程帶給他多少寫詩的靈感。
他根本沒想過兩年後真的會再度遇見男孩。從愛爾蘭出發前對家人說的話一語成讖，他還真的在安默斯特找到最初給他靈感的人，他詩中的上帝。
可是他現在卻身受桎梏，因為他不再是當年那個可以任性妄為的酒保，而是一名有工作期限的家庭教師。他緩緩推開派翠克，很艱難地才能從派翠克一臉失望困惑的臉上移開目光，蹲下去收拾一地殘骸。
好一段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卻也沒走開。
柯林打開窗，到後院吹風。冷死了，但柯林心想最好再冷一點，把剛剛所有的情慾高張通通凍結起來。
夜色如墨，半顆星星都沒有，一片死氣沉沉。廚房的燈光照在後院的走廊上，柯林低頭盯著自己的影子。
派翠克會怎麼想呢？柯林搖搖頭，期盼派翠克不要跟著出來。
如柯林所願，派翠克沒跟出來。
但也沒離開。當柯林自覺腦袋已經冷到無比清醒而回屋內，而派翠克可憐兮兮地站在原地，猶豫地輕喊了一聲「柯林」時，什麼桎梏、什麼凍結的情慾，通通一瞬瓦解。
那一晚，他們做愛了。
-TBC-
第3章 3
激情過後再度陷入曖昧不清的困惑裡。當柯林從背後擁著派翠克，胸膛依然感受到懷中人尚未平復的呼吸。沒有任何人睡著，也沒說任何話，只是各自睜著雙眼，陷入各自的思緒。
派翠克的背上有屬於年少的青春痘，在白皙柔嫩的皮膚上不知天高地厚地叫囂，柯林想，愛漂亮的派翠克肯定對此深惡痛絕。除此之外，今晚多了不屬於少年的幾瓣紅印，更加張狂地在其上佔地為王。
柯林感到心裡一熱，想起方才他如何縱情地吸吮派翠克的肌膚，和派翠克銷魂噬骨的喊叫。一想到此處，他忍不住親吻脖子上那瓣妖嬈紅艷的痕跡，引起一聲打破沉默的淺淺低吟。他感到懷裡的人輕微顫抖。
派翠克倏地轉過來。他輕撫柯林的臉頰，玩著耳垂上的小圓環，眼神迷茫又迫切。然後毫無預警的，抓著柯林的後腦勺就深深吻下去。
困惑煙消雲散，休息過後的兩人又重燃慾火，無法言語的開場白就留給雙手的愛撫，留給火燙的唇舌，留給炙熱、濕漉的交合抽動。
既然說也說不清，就索性放手任由汩汩衝擊肉體的快感，將彼此推至浪潮巔峰。
柯林汗水粼粼地大口喘氣，支撐著身體無限憐愛地看著身下的男孩，今晚他們實在過於激情的達到兩次高潮。他又在派翠克的背上落下好幾個輕吻，用手指梳理開耳鬢的毛髮，輕輕咬他的耳廓。
「派翠克，你太美妙了。」柯林終於開口說了些什麼。他隨即癱倒在派翠克背上，他累壞了。
派翠克沒有力氣回覆他，紅透的半邊臉埋在枕頭裡，黑色髮絲黏在嘴角，臀部仍意猶未盡的緊縮顫抖。他緩緩闔上眼，小貓似的嗚咽逐漸轉為囈語，兩人沉沉睡去。
當柯林再度睜開眼，派翠克已經不在身邊。房間依稀還飄散著方才激烈揮灑汗水的氤氳，床單上一灘乾掉的精液，還有地上兩個使用過的保險套和空了的潤滑液。
清晨藍光緩緩流進窗台，冷清地洗淨沾染一室的情色氣息。漸漸明亮的天色令柯林完全清醒過來，他穿上衣服然後就只是坐在床沿，盯著只有綠葉的梔子花盆發愣。
他突然想起魁登斯，靦腆又全心全意地看著他……畫面一閃是派翠克通紅著臉、半掩帶淚雙目的迷醉神情……魁登斯害羞地低下頭……派翠克達到高潮而咬緊嘴唇……
房外走廊傳來客廳門嘎呀作響的聲音，打斷了柯林紊亂的思緒。接著腳步聲緩慢而來，走走停停，似乎在柯林的門口停頓幾秒，又慢慢往樓梯走上二樓。
柯林走出房間，走廊已經恢復靜悄悄的樣子，天使銅鑄像盡責地照亮樓梯口。
客廳門是打開的。現在天尚未全亮，柯林想不透是誰剛下樓到客廳。
勾起他疑惑的是，那個腳步聲曾在柯林房門前遲疑，不時停頓像在找些什麼。他越想越覺得不是這屋裡的任何人。
難道是小偷？柯林深呼吸並且繃緊肌肉，小心翼翼地往盡頭被黑暗吞噬的二樓走。
***
二樓靜的只能聽見時鐘滴答，柯林摸索著打開電燈。正前方鋪著一大塊花紋地毯，上面擺放著一張躺椅，左右兩邊各有置物的矮櫃。躺椅背後即是三扇並連的窗戶，現在外頭像罩了一層深海藍色，世界仍在沉睡。
他很快留意到右側房門門縫透出燈光。狐疑想著難道有人起床了？他走過去輕輕敲門。沒人應門。柯林輕輕轉動門把，門咿呀打開一條縫。
是凱文的房間。他把自己包裹起來，只露出頭活像一個蛹，鼻息沉緩。柯林既訝異又覺得好笑，平日再怎麼鋒銳的人一睡著還是個孩子。只是他不明白，為什麼凱文要開著燈睡？
不敢再多窺探他人隱私，柯林確認腳步聲不是凱文便趕緊關上門。二樓左側有一道拱門，柯林躡手躡腳走進，再打開燈。這裡就像小一點的客廳，只是沒有壁爐，其中那台栗色的小鋼琴深深吸引了柯林的目光。
「翼琴！」柯林驚嘆，他很久沒看到這種古式鋼琴了。按捺著彈奏的衝動，柯林仍繃緊神經觀察周遭的動靜。
一旁的書櫃凌亂地塞滿泛黃的樂譜，書頁甚至蜷曲起來。柯林留意到琴椅被拉開一半，彷彿剛有人坐在這裡卻忘了推回去。柯林感到心跳加速。明明就沒有琴聲，為什麼椅子會被拉開？
他很不情願地想起昨天早上聽來的那些怪聞。心裡暗自咒罵幾句髒話，柯林繼續往另外一道拱門走。拱門出來的正前方有一道短樓梯，柯林想那大概通往閣樓。
左轉又是一個寬敞的躺椅區，同樣並連三扇窗戶，窗外已經能隱隱看見後院的輪廓了。光禿的櫟樹如神話裡的梅杜莎那令人畏懼的蛇髮，吐著蛇芯掙扎向天空伸展，而鞦韆則像個被石化的小姑娘淒涼地安坐在一旁。
兩面書牆很快吸引了柯林的注意力，暫緩剛剛的不安感。事實上，他此刻滿心歡喜。書櫃裡他想得到的、喜愛的作家，作品通通都在這裡。曾經有一段時間，他愛酒、愛菸、愛書如命。如今菸酒都戒掉了，唯獨保留書。
他正愁著隨身書已翻爛，原想去鎮上買些書來看，沒想到發現二樓就有書窩！
可惜他現在不能仔細翻閱，他還有要事在身。這個空間還有一間房，柯林光看門上貼著花俏的剪貼、巨大的聖誕襪還有門框旁一張張風景、派對、自拍的照片，他就知道這是派翠克的房間。
他舉起手，卻遲遲不敲門。柯林心想，大概沒有小偷，大概是他聽錯了。但他自己清楚得很，他只是不想面對才和他一夜激情的派翠克。
他決定下樓，也不打算上閣樓，且天色也漸漸轉白，他得趁三胞胎起床前回到自己的房間。怎麼知道正要轉身，就聽到身後冰冷的聲音。
「你現在來這裡幹嘛？」
柯林驚恐地轉過身，是凱文。他仍然穿著他那件薄得可憐的白色長衫和灰色棉褲，頭髮凌亂地遮住一隻眼。
柯林霎時百口莫辯，不管說什麼都不成理由。那麼只好實話實說。
「我聽到樓上有奇怪的聲音，以為有小偷，就上來看。」
「小偷？」凱文皺起眉頭，然後露出不可置信的微笑，「這裡不可能有小偷。就算把大門打開，也不會有人想進來這裡。」
「什麼意思？」
凱文撇過頭，意味深長地看了後院的大樹一眼，灰撲撲的天色憂鬱地爬上凱文原本就冷漠的臉頰。柯林還是難以相信，同樣稜角分明的輪廓，派翠克就如白色大理石般勻稱柔軟，凱文看起來卻銳利的像會傷人的冰雕。
「我想你還不習慣，法洛先生。這裡不是第一次有怪聲，但又如何，也不會傷人。習慣就好。」
凱文回過頭，凜凜目光投向柯林。
「記得，下次聽到聲音不要上來，特別是後院。習慣就好。」
他擦拭嘴角乾掉的口水，又恢復睡眼惺忪的樣子，撓撓過於寬鬆幾乎要掉下來的棉褲。閒適自在的樣子，彷彿剛剛只道了一聲早安。
***
早餐桌上瀰漫著難以形容的詭異，比起平日安靜了許多。
凱文看起來最自在，他一如往常的漠視周遭，邊滑手機邊猛地把果醬一坨一坨抹上單薄的吐司片，直到果醬滿溢出來他才罷休。他盯著手機螢幕，喃喃自語：「丟人！這是我看過最爛的辯解，這個白癡怎麼不轟掉自己腦袋……」
「凱文，你嗡嗡嗡的在說什麼？」派翠克雙手抵著下巴，好奇地問。
「頭條新聞，槍擊案。」凱文瞥了派翠克一眼，用評論學校同儕語氣一樣，略為不悅地道：「不過是見風轉舵的傢伙，哭哭啼啼地向媒體為自己辯護，真是太失敗了，我真的很驚訝世界上會有這種白癡。」
「噢！我知道你很有正義感，」派翠克皺起臉，滿臉排斥不自在：「但我一向不喜歡聽見這種消息，尤其在『美好的早晨』。跳過。」
魁登斯的臉色比平常還要蒼白，他看起來沒睡好，睡眼惺忪還透著淺淺的黑眼圈。他緩慢地咀嚼食物，似乎胃口不太好。
而柯林自己也心事重重，他沒仔細去聽凱文和派翠克的談話，反倒是清晨凱文所說的話不斷懸在心上，徘徊不去。
至於派翠克，柯林簡直無法再正眼看待他，肌膚之親還是微妙的影響兩人之間的氛圍。他們試圖佯裝自在，但總會在眼神交會的片刻，抑或在急於說完話隨即沒話接的時候感到尷尬，更糟糕的是，柯林無法不去注意派翠克被黑髮覆蓋住的頸背。
他知道那裡面藏著什麼。包括派翠克黑灰相間的罩衫裡，那甜蜜的身體裡藏著什麼。
「今天柯林放一天假，所以……你有什麼安排？」派翠克邊舀起一匙的燕麥粥，邊抬起眉眼問。
「我預約了愛蜜莉的故居導覽，晚點就去。」柯林說完立即喝下一大口柳橙汁，因而嗆得微微咳嗽。
「愛蜜莉狄金森……『因為我無法為死亡駐足，是它慷慨地為我停留。』……我只記得這一句，她寫過太多首詩了，小時候睡前聽了不少床邊詩……下一句是什麼，魁登斯？」
魁登斯看了一眼派翠克，他終於恢復一點精神。
「『馬車上只承載著我倆，和不朽。』你希望我唸完整首嗎？」
「不，我知道你記得全部。為什麼你老是記得那麼清楚？我的記性一向很差。」派翠克一手撐著臉，一手隨意晃著湯匙，不時放在唇邊咬著。柯林很喜歡派翠克這副模樣，每次上課他認真想著怎麼解題時，都是這樣子。
「你記性不差，用心就記得住。」一想到派翠克完全忘了兩年前的事，柯林忍不住打岔揶揄他。這倒開了兩人能自在對話的起頭。
「我的老師在暗示我不夠用功。知道了，我會用心！」面對柯林的調侃，派翠克永遠回以頑皮又雀躍的神情。
「先生也寫詩嗎？」魁登斯怯生生地開口。
「你怎麼知道的？」很少聽見魁登斯在大家一起用餐時發言，柯林格外認真地看著他。
「上次找你時……不小心看到的，我也沒看仔細。」蒼白的臉倏地紅了起來，彷彿開錯了話題，反倒透露出什麼虧心事，「在桌上，看起來像詩……。」
「法洛先生原來還是個大詩人，你還真神秘。」派翠克驚訝地開口：「舞跳得好、琴彈得好，不但在世界各地流浪連海上你都去了，現在又突然來到這裡當三個麻煩的家教……愛爾蘭人都像你一樣瘋狂嗎？」他往後靠，淘氣地看著柯林。
「閉嘴。」柯林翻翻白眼，語氣卻比任何溺愛的話語還要柔軟，「我如果夠瘋狂就能讓你乖乖上課。」
「閉嘴，」派翠克模仿柯林語氣，「你剛剛已經說過了，我也說了我會用心上課的。」
「那我會很感激你。」
「先遞給我柳橙汁吧，麻煩詩人先生。」派翠克朝柯林點了一下頭，口吻仍是揶揄的，眉眼嘴角卻輕挑得無意間露出昨晚床笫上的嬌憨神態。
柯林假裝不在意地別開視線，心裡卻又翻騰起來。他邊將柳橙汁推給派翠克，邊快速地掃著周遭找尋什麼可以自然接下的話題。然後他很慶幸地看見這波濤洶湧中的燈塔。
「我們剛剛說到詩嗎？是，我偶爾寫些詩，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好像你種花，時間到了就會長些東西出來。」
「那就很了不起。」魁登斯似乎很高興話題又重新回到他身上，他壓得低低的臉上，笑容不著痕跡地爬上嘴角又迅速消失。
「等等……魁登斯，你換髮型了？」柯林身子微微傾向魁登斯，驚喜地發現原本不齊凌亂的頭髮，變成劃分整齊的蘑菇頭。「我現在才發現！」
派翠克同樣驚呼，接著柯林的話說：「我也沒發現，你什麼時候去髮廊的？我記得昨天早上還不是這樣……」
4/31 首页 上一页 2 3 4 5 6 7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