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长欢喃喃低语,凝望着不愿相认的兄长,知他今日必将引燃烽火。
“法华君,不如赌一把是谁这么幸运?”
“你就不怕是自己?”
“与我何干?”
“在凌雪宫时是你替行止解围,这份恩情,我会铭记。”
“我只希望你能报答在衣叔身上啊,这样说来,你是赌我天刀门了?”
“不,我知道他会选谁,这样对你不公平。”
说罢,便见风择欢箭尖燃起明火,于夜幕之下扬弓,随着一声弦断的崩响,划破长空留痕。
“长箭向东方去了,那里是……”
“无相山!是佛宗!!”
“怎会是佛宗?怎么可能?!!”
风择欢在箭飞后将身形隐于阑珊夜色,退出众人视线,怀着三分深藏身与名的大义,意味深长望着身在祸事中的弟弟。
“此举祸水东引,是望你余生长乐。你对虞行止的期许,又何尝不是为兄对你的……”
混在人群中的孤澜老人很不显眼,披着黑袍的死士踏着轻步落在老者面前屈膝下跪。
“主上,属下已将您安排的事办妥,将玉碎烟混进那个人的药里……”
“接下来该怎么做,知道了吧。”
死士点头起身,在孤澜老人利目注视下自万丈深渊一跃而下。
“这世上只有死人不会泄露秘密,你,做的很好。”
第91章 你……不肯信我吗?
数日后, 远道去往昆仑兴师问罪的各州修士陆续打道回府,看似风波已平。
待白清寒身子恢复, 师徒二人与步音楼便将人护送至雪霭城, 启程后莫名多了个凑热闹的猛男当跟屁虫,还真是觉得后身凉凉的。
千宫问阙与白清寒本就是故交, 久别重逢免不了一番寒暄, 两人关起门来叙了一夜的旧,墨千临便在屋外偷听了一宿,把那人不愿与他提及的退隐之后的琐事听了个遍,也算对他有所了解, 只是行径……实在无法给出正面评价。
虞扶尘负伤而归,稍有动作就会撕裂伤口, 一路上苦是没少吃, 却是一声不吭, 有意瞒着风长欢,见了明斯年才稍有松懈,请人帮忙处理伤势时也添了几分恭敬。
“为你疗伤的怕不是个半路出家的医修,伤口没缝也敢敷药, 养上半年也不会好转。”
看着明斯年穿针引线, 虞扶尘身上根根汗毛直立, 是被疼怕了。
“别提了,那人后来就跑的不见踪影,翻遍了昆仑也没逮着,可别让他再撞上我!哎哟, 疼,你轻点……”
“说来也是点子背,你和师尊为何无故去往昆仑看热闹?明知正被修界追杀也要顶风作案,真是嫌命长。”
“你不懂,一直东躲西藏没什么意义,好在有西君与九梦君从中周旋,还有玄机塔帮忙解围,现在师尊的罪名已被洗清,算是免了一半麻烦。不得不说,玄机塔这招祸水东引真是又狠又绝。”
“另一半呢?”
“毕竟师尊曾被九重天宣判死刑,他死里逃生得益于九梦君的帮助,如今九重天暂不追究,各州就算心有不满也不会贸然多言,但我们必须有所防备。”
民不举官不究,不代表不会被秋后算账,总要做好万全准备。
待处理好伤口,虞扶尘出门时恰好遇见风长欢蹲在庭前。
他面前停着几只花色各异的雀鸟,蹦跳着分食他手里的谷物,而他也很享受这一刻惬意,勾起的笑容比起平日自然许多。
虞扶尘唤了声“师尊”,揉揉朦胧的眼,那人见他身有不适出言询问,他如实答道:“这几日总觉着眼前有股白气笼着,若隐若现,挥之不去,会不会是眼睛出了问题。”
风长欢怔了怔,“大抵是伤势拖累了身子,要好好休息啊,不然我会不安的。”
“师尊放心,我还年轻,这点小伤不碍事。”
听见二人的交谈,明斯年擦去手上的血迹对风长欢行了礼,又道:“师尊,陈师妹的情况不大乐观,不能再耽搁了。”
“没想到病情如此紧迫,鲛皇的身子怎么样了?”
明斯年面露难色,风长欢了然,看来时日无多的人命途已然接近终点。
“他现在非常虚弱,唯一的愿望是在临终前见西君一面,将放不下的孤屿托付给他。”
虞扶尘不解,“师尊,难道鲛皇无法救治陈师妹吗?”
“行止,你可听说过人鱼肉的传说?”
传闻人鱼肉食之可长生不老,人鱼膏脂可制灯油长明不熄,人鱼骨更是有龙骨之称,这也是早些年潮生鲛人被捕尽杀绝的原因。
姑射天女委婉的叙述中只提及鲛人为东海医宗治病救人而出力,却没有明说细节。
如此想来,他们岂不是在以自己的身体与性命为人续命……
虞扶尘哑然。
“这世间虽有改命之法,逆天而行势必要付出惨痛代价,千宫问阙救人就是在与阎王做不对等的交易。我曾说过心尖血唯有活取才能不凝不涸,他既答应救人,想来已经有所准备。”
风长欢没有谈及自己过去与千宫问阙的友情和故事,但虞扶尘知道,能被他亲近与信任的人总不会是恶人,由着爱屋及乌的心思,对鲛皇的牺牲有所不忍。
“师尊,这……公平吗?”
那人长叹。
“世上哪有评断公平的尺度,无不是掌权者制造出的和平假象罢了,这与凤仙姑娘以及她的幼子守心所遭受的苦难可相提并论,不论往生,还是救治陈姑娘的抉择都是由他们自己亲选,作为求助者的我们无法站在任何人的立场将心比心,只有尊重他们的选择。”
千宫问阙的命是命,陈师妹与她胎死腹中的孩儿又何尝不是?只是前者在得失中权衡利弊,做出了取舍。
留下母子,舍去本就难以续命的自己,也算是在世时最后一件善事。
虞扶尘明白师尊是对的,却难免因为私情而偏颇,至少最后的日子,他希望鲛皇能尽可能与司隗圆满人生的缺憾。
“小子,你该与师尊学的还很多,虽说从前傻事做了不少,但这次他的做法本皇是认可的。”
不知何时,千宫问阙已在白清寒的搀扶下走到庭前,遥望即将隐于地平线下的金乌余辉,便似看到了真实的自己。
他说:“活这辈子,继承皇位也好,与有情人擦身而过也罢,从来不随我心,最后这一件,总要让我觉着人生并非毫无意义,否则岂不是太失败了?况且……”
千宫问阙张开右手连蹼的五指,恰时夕阳西下,夜幕悄然而至,司隗从他左掌所托的魂瓶中探出头来,以虚幻的灵体与他十指相扣。
“况且我也曾软硬兼施,半威胁半引诱骗你做了违心之事,在你心中当是个恶人才对,何必如此在意?”
“我不是在意你,只是不想师尊的挚友一个个离他而去,让他感到物是人非,孤立无援。”
风长欢闻言愕然,悄然握住虞扶尘的手,愈收愈紧。
感受到他掌心那层细汗,虞扶尘便知他的确很无助,表面一副深明大义的理智假象,其实早就乱了阵脚。
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坦然接受好友的离去,也不知该以怎样的态度面对,因为在他的世界,他自己就是最先撒手人寰的那个。
即使虚云大师圆寂在一定程度上让他真正理解了死亡,可那时他神识尚不完全,无法真正表现出内心的哀苦。
如果这个时候他卸下全部伪装放声大哭,自己是没有信心哄好他的……
“好了,别愁眉苦脸的,好友驾鹤西去极乐,怎么也不欢送一下。”
千宫问阙还有余兴打趣,风长欢却始终愁眉不展。
见他如此,鲛皇心中更是不忍不舍,想到从前与他共战的情分,想到把他视为兄弟的情义,连自己的笑也被染得苦涩。
他转过身去背对众人,对白清寒低声道:“白衣歌,看在我的面子上,别让我们从前爱惜的法华君堕落,答应我。”
“就算不说,我也会如你所愿。孤屿也是一样,何必念叨这么多次。”
“人上了年岁啊,还不是放不下嘛……有你在,红尘与挚友都有所托付,我心甚安啊。不过最后一程,还是想司隗陪我的。”
“懂了,这是嫌我多余了,那便请吧,我的鲛皇。”
白清寒对房内做了个“请”的手势,千宫问阙便与那一缕幽魂踱入其中,诉着在世时诸多不敢说出口的大胆言辞。
风长欢咬唇,满面不甘,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
虞扶尘看的不忍,将人拉退几步惊起一地雀鸟,抵着他的唇角勾出一个勉强而难看的微笑。
“知道师尊不忍,我陪你出去散散心吧。”
当晚,二人于高楼阙阁借酒消愁,虞扶尘身上有伤,那人便不准他碰酒,琼浆玉液尽被独自享用。
难得醉酒,话也是格外的多。
“潮生鲛人生来是海域仅次于龙族的灵物,他们被九重天屠杀那年我才十岁,其实出手相助的人不是,也不可能是我,而是当年带我游历四方的老和尚。可惜他身为佛宗掌门无法公然与九重天对立,自是无法透露身份,于是这份恩情便算到了我头上,说起来鲛皇对我的感激,我受之有愧啊……”
“可是鲛皇所熟识的师尊,应该不是个尚未铸成性情的孩子啊?”
“那是因为潮生族的逃亡持续了十年,十年间都在东躲西藏,死的死,伤的伤,在优胜劣汰的环境下只留得他一人,这也是千宫一辈子迈不过去的坎。”
风长欢醉的脸颊绯红,目光迷离,咬着酒杯,眉头拧作一团。
“我救他脱离险境,并带他去往苦海隐居。按说只凭两人的实力难敌帝天遥的精锐,但我却轻而易举救了他,你可知是为何?”
虞扶尘已猜到答案,知晓那人已是闷心许久,便违心的摇了头。
“不知。”
“小止儿啊小止儿……潮生族人曾数不胜数,更生存在寻常仙人难及的海域,即使如此都惨遭灭族,为何被九重天追杀了十多年的我能幸存啊……帝天遥他,他不想我死啊……”
这是不堪直面的现实,愁苦之下,佳酿更醉人心。
他又胡乱嘟囔了什么,伏在桌沿沉沉睡去,梦境中也蹙着眉头,难消心头烦闷。
这个人承受的越多,就越痛苦,明明可以放下的……
“师尊,你明明可以让我一起承担,何必逼着自己。”
虞扶尘褪下外衣披在那人肩头,抚着他风中凌乱的银灰发丝,眼前白烟再次掠过,倏然被猜忌与多疑占据内心,竟有怒意闪现。
“难道师尊你……是不肯信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御天印埋下的多疑种子终于生根发芽了,这也将会是奶尘与师尊离心的开端,突然心疼。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啊。
第92章 你还真是欠教训
“潮生鲛人死后七日身体不腐不化, 七日后将化为一滩苦水消融于世间。我只盼死后回归苦海,与司隗长厢厮守, 莫要谈来生了, 我只念今世。”
“好友,希望你做个没有歧视, 没有杀戮的好梦, 隔世重逢,再续前缘。”
明斯年捧着鲛皇心血,垂眸凝望将那人双眼紧阖的风长欢。
今日过后,潮生族全灭, 世间再无为皇者千宫问阙。
随鲛皇远渡九州的狗娃子念及师恩,念及友情, 跪俯在病榻前哭的一塌糊涂, 声声凄厉。白清寒于心不忍, 将魂瓶交在虞扶尘手中。
司隗在千宫问阙断气的一刻就已息声,西君之意是要他超度司隗,趁着千宫问阙魂灵未散,黄泉路宽, 也好有人相伴。
虞扶尘默然出门, 寻了僻静之地注视躲在魂瓶中, 根本是将这当做了逃避借口的亡人,想说出口的话哽在喉里,问也不是,吞也不是。
“放心, 不必担心我,我是走过鬼门关的人,早已看淡生死,不会因绝望与痛苦而堕为恶鬼。”
“你看得这么开,我自然替你高兴,不过鲛皇他……”
“我知道你对他的选择并不赞同,老实说,自私的心思人皆有之,我非圣贤,也不愿他执意如此,但他命途将近终点,我想让他快活一些,至少不必像从前那般,为繁文缛节,为身份地位所拖累。实话说,救人纯属是意外收获,我赞同你师尊的话,来生没有歧视没有杀戮,足矣。”
“你就不盼再遇他一世?”
司隗笑了,探出灵体露出倍显苦涩的笑。
“已经害了他一世,怎好祸害他生生世世。反之若是我们真的有缘,躲也是躲不掉的,全凭天意。”
虞扶尘仰天长叹,埋怨老天又以生死拆散一对有心人,司隗却是淡然至极。
“我死时,他送我一次,他死时,我送他一次。这种撕心裂肺的痛楚一人经历一次,也算不可多得的境遇,扯平了。”
“照你这说法,我也要死上一次才能偿还师尊尝过的苦?”
“我可没说是死亡的痛,而是心爱之人在眼前殒命,你却无能为力的无助与绝望。劝你还是不要轻易尝试,否则惨死一次的他还要再尝一次心死的痛楚,你要是忍心他一再受苦就当我没说。”
司隗没有明说,他似乎已经看到死亡的阴霾笼罩在虞扶尘头顶,以自己已死之人的鬼眼能够看出他眉宇间挥之不去的黑气,那是将死之人的丧气。
若是连他都看得出异样,生有幽冥鬼瞳的风长欢没理由毫无察觉,可他至今没有任何反应,莫非……
司隗敲敲自己并不存在的头,心道死都要死了,还管那么多干嘛?早点上路还能早些与那人相遇,再挨他几拳,享受一下不可多得的共处时光才是正事。
“好了,是时候走了,别太想我。要真是念着有幸相识的情分,下辈子别忘了给我牵线做个媒,要是他不肯跟我,就帮我讨个媳妇,别让我再光棍一辈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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