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这场插曲对虞扶尘而言是祸不是福,本以为能暂时在宫中栖身,没想到天子也是个对他有所图谋的主儿,虽然嘴上厉害着,临场还是怂了气势,十分没面子的逃了。
不过他对凡界不甚了解,不出片刻就发现自己晕头转向,迷失在宫城内。
时不时有令人心惊的鞭打声传来,循声而去,虞扶尘喉中一哽,竟见一位单衣男子被桎梏在地上受刑。
一把由精铁锻造的长剑,无尖无刃,纹饰精美,不可用于杀伤,比起刀剑凶器,更像一把衡量世间善恶法度的戒尺。
每一剑打在身上,都足以皮开肉绽,伤筋动骨,却不见受刑之人有伏归之意,即使身染血色,依旧高昂着头,仰望九重阙阁。
“长明家规,第一条,为人臣者,必尽劝谏之责,不畏权贵,不畏生死,不念私情。你可知错?”
“……知错。”
话音刚落,剑身猛地打在他背后,力道大的好似连骨头都要被碾碎。
男子呕出一口猩红,咬牙道:“……顾轻舟知错。”
他毕竟身份尊贵,手下人碍着皇威不得不轻些力道,否则用尽全力,毫不还手的人可能被活活打死在天子眼前。
“长明家规,第二条,不可以公谋私,不可贪赃枉法,不可生有异心,你可知错?”
“知错。”
又是一剑,打的人双眼发昏,险些倒地不起。
常人很难抗下次次重击,见那人身形摇晃几近昏厥,虞扶尘不由想起当年替他承受鞭刑的师尊,背上新伤隐隐作痛。
由着心中对那人的亏欠,他一时冲动冲到人前,扼腕阻拦行刑之人。
“住手吧,再打下去,他会死的。”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雪霭城势力已经登场,明宫商双亲即将登场!
第94章 还有弥补的余地
“住手吧, 再打下去,他会死的。”
“皇上的命令, 哪有你个外人置喙的余地?”
这一次受刑之人没有认错, 身子前倾,额头磕落在地, 气若游丝, “……请皇上责罚。”
长剑折射的清冷光线忽明忽暗。
请皇上责罚……
为什么?为什么你就不肯服个软,说一声知错呢……
远处旁观的岁尘月低叹一声,勾手招来随从。
“吩咐他们下手轻些,真的打坏了他, 万岁爷还是要怪罪的。”他转而又对虞扶尘道:“你可不像是会多管闲事的人,一走了之不好吗?”
“这是你留人的方式?”
“你自己误打误撞, 可不是本监请你来的。”
虞扶尘于心不忍, 心知这是岁尘月逼他妥协的方式, 咬牙道:“想见我的人在哪儿?”
九千岁起身跨下步辇,将人请进九重阙阁,临走还不忘回望一眼那名为顾轻舟的人,又是一声叹息。
“有些事, 还是不要多管的好……虽然本监并没有立场劝你。”
“那人是谁?”
“罪臣, 战俘, 宠妃?看你想如何理解了。”
完全搭不上边的三种身份,集于一人之身显得格外诡异。
虞扶尘随岁尘月一同进入九重阙阁,灯火通明给人以温馨错觉,宫城萧墙之内最不可能生情, 却也最让人忘情。
华贵的珠帘内背对二人正立着一人,虚化的剪影看不真切,能看出此人身姿挺拔,并无老态。
虞扶尘上前,微微俯首鞠了一躬。
“皇上,人已带到。”
北冥天子低沉“嗯”一声,岁尘月也不过问他的意思,顾自将虞扶尘请进内室,迎面对上姿容俊逸的人,五官与明宫商有几分相像,却比意想中年轻许多。
“吩咐他们停手吧,千岁。”
说着,那人将面前的琉璃碗往前一推,竟是盘剥了皮的葡萄,果肉莹碧诱人,手法细腻的不像出自位高之人。
岁尘月双臂环胸,神情不屑,“这种两头跑的麻烦事属下做了太多,腻了,皇上还是屈尊亲自去吧。”
说罢也不多言,拂袖阔步出门,完全没有旁听的意思。
北冥天子几不可闻轻叹一声,以帕巾拭去指尖果汁,将虞扶尘招至近前。
“九重天的贵客,寡人当如何唤你?”
“别把我和九重天相提并论。”
天子低笑一声,抬手请人入座,共赏楼台亭阁下的盛世繁华。
“寡人长明氏,往后便以名姓相称吧。”
“长明?”
“不错,你熟识的明宫商与明斯年都是天乡长明氏后裔,又如你师尊风长欢与玄机塔风择欢,他们祖上也曾是天乡羽民,姓氏承自伏羲,则为孤风氏。”
“天乡?羽民??”
当听到风长欢的过去涉及自己并不了解的隐情时,虞扶尘又是一股窝火。
长明氏察言观色,猜出他与那人离心的关键在此,从中缓和,“不如听寡人一叙天乡往事如何?”
《淮南子·墬形训》有云:“凡海外三十六国,自西南至东南方,结胷民,羽民。”
长明氏口中提及的天乡就曾是羽民聚居之地,羽民非人非仙,白发红眸,生有羽翅,看似鸟形,能吐人言。
九重天一统三界后,羽民遭帝天遥驱逐,背井离乡以人形混居凡界,在与凡人通婚的长久适应中进化得更近于人。
由于羽民血统高贵圣洁,帝天遥亲选羽民为皇室,借以统治混乱不堪的凡界,代价却是终其一生不得踏入修界与九重天。
虞扶尘听的有些呆讷,“莫非……北冥天子其实是只不露相的大鸟?”
长明氏嘴角一抽,笑容凝固在脸上。
“这并不重要,你只需知道凡界皇室与凡民并非同心同源,甚至从本质上讲,羽民是极度蔑视凡民的。”
“是吗?在我看来并非如此。”
虞扶尘见长明氏笑得意味深长,不由自主将他的面容与明宫商重合,想起后者曾设身处地为凡民争取生存空间的言论,还真是不敢苟同北冥天子的话。
对方将他的质疑尽收眼底,笑意不减:“寡人知你心中所想,这也是太子被禁足宫中,与轻舟受罚的原因。”
顾轻舟?就是方才那位在九重阙阁下被鞭打的男子。
虞扶尘不擅应付这种血腥场面,自然不懂为何长明氏能高高在上漠视旁人的苦难,心生抵触。
恰好这时岁尘月来禀:“皇上,国相已到。”
“请进来吧。”
来者只着染血单衣,未见半分怯意,上前一掀衣摆屈膝而跪,不待人问便主动开口:“吾皇,微臣知罪。”
先前没能看清他的面容,虞扶尘得了机会细看,发觉此人肤色白皙,唇红齿白,看着……也有些眼熟,可他的的确确没见过这号人才是。
“哦?相爷何罪之有。”
“微臣教子无方,徇私枉法,请吾皇重罚。”
“罢了,知罪便好。你自信寡人不忍伤你,便一而再再而三以退为进,希望你知道,寡人的忍耐终归有限,不会永远为你改变底线。”
“是……微臣回去定会严加看管太子,请吾皇息怒。”
听着对话,虞扶尘心中愈加疑惑,唯恐是自己会错了意。
北冥天子长明氏是男子,国相顾轻舟亦是男子,不能……也不可能吧?
可看着顾轻舟那熟悉的眉眼,虞扶尘又觉着自己的怀疑不无道理,直到国相起身去到天子脚边跪下,极其顺从的将头抵在那人膝头,乖巧张口品尝着一颗颗递到嘴边剥好了皮的葡萄。
小野狼的观念正在崩塌,粉碎的一丝不剩……
一切都在长明氏意料之中,他抚着顾轻舟的头,话音清晰的让人无从质疑。
“我北冥的国相顾轻舟,亦是太子长明氏宫商之父。”
虞扶尘还在挣扎,笑的勉强而难看,“额……明宫商是国相过继给你的义子对吧,我懂!!”
“不,他是寡人与轻舟的亲生儿子。”
“怎么可能!你想说天乡羽民就是一群雌雄同体的怪鸟吗!!”
“你可理解纯阳之子这四字的含义?”
虞扶尘脑袋嗡的一声,心中涌出莫名惶恐,不敢再听他接下来的话。
“女子为阴,男子为阳,阴阳互补,乃生生不息。纯阳之子顾名思义,便是由男子繁衍的至纯后代。世上有种灵胎应运天时而生,以精血养育则无需阴阳交-合,血统至纯,灵力至圣。这些话,风长欢从没有对你提起过吧。”
突如其来的真相,是那人想方设法掩盖的现实。
本该歇斯底里的虞扶尘不知为何反常的平静,甚至怀有一丝庆幸,至少这样……在孤屿毒瘴作用下看到的父母幻象就不可能是真,相比之下竟轻松许多。
他面无表情,又心无波澜接受了这个事实,压抑着急于回到风长欢身边质问的冲动,竭力保持平静。
“那明宫商就是天地孕育的灵胎?”
“你可听说过被九重天灭族的湮族?轻舟曾是以战俘的身份被帝尊赏赐给长明氏,借由异于凡人的身子繁衍血统纯正的羽民后代。他本该成为长明氏族的玩物,至死都是生育的容器,但寡人于心不忍,所以他才能以国相的身份立足凡界,这个回答你可满意?”
虞扶尘对湮族有所耳闻,这个民族隐居灵山之中,与潮生鲛人有着相同的遭遇,也被九重天捕杀几近灭族,看来面前这位国相就是为数不多的幸存者。
太多难以接受的真相令虞扶尘不堪重负,将脸埋入掌中试图平复心情。
“你告诉我这些……又有什么目的,让我知道自己就是个没爹没娘的怪物,想离间我与师尊不成?”
“你误会了,正是因为你与他心生嫌隙,寡人才会对你透露隐情,让你知晓这世上真心待你的人只有风知难一人,没有他寸步不离的守护,你早该命丧黄泉。”
扶起顾轻舟的长明氏起身,眺望雪霭城内万家灯火,目光别有深意,一指太子府。
“走吧虞扶尘,走得越远越好,别让你的怒火燃尽世上最后一个知你从何而来,当往何处而去的人。”
心乱如麻的虞扶尘没有再追问,更没有逗留,在长明氏流露送客之意后便从楼台一跃而下,飞掠远走。
他恍然发现自己无家可归,从前天下之大,就算没有容身之处,只要与那人相伴,天涯何处都可栖身。
可是现在……
“我到底做了什么啊……”
站在城门顶端俯视灯火通明的京都,太子府风月别院,那人房内还未熄灯,是否是在等着自己迷途而返呢……
虞扶尘叹着气,捶着发痛的心口,难以分辨那诱他犯罪的声音是自己的妄恶欲三念,还是本就埋藏心底的恶魔再次复苏。
这一次,没人能再进入意识之境替他平息怒火了,若不靠自己,如长明氏所言,他总有一天会毁了那人。
“师尊,对不起……”
萧风迭起,长吟晚歌。
虞扶尘摘了发冠,散下一头墨色长发飘于风中,将玄铁面具覆在口鼻,只余一双鹰隼般锐利而灼人的眼。
他眼中浮光流动,似有血色乍现,随后张开双臂,自阙楼一跃而下。
人终归斗不过天,不论怎样挣扎,最后都会循着命途走向衰亡。
万幸在那之前,他还有弥补的余地。
作者有话要说:我的手:想把天子与国相写成古风ABO……
我的大脑:不,你不想。
我jio得当奶尘真正的身世揭开一定会很惊人,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啊,祝大家小年快乐~
第95章 我只是不信我自己
“又是个披头散发来接单的小子, 总觉着你每次到天水城都是和宝贝师尊大吵一架,不是他踹了你, 就是你踢了他, 怎么,把我听雨楼当成弃犬收容处了?”
“……你怎会知道是我, 都打扮成这个德行了。”
“杀手从来不记长相, 只记气味,你身上有种乳臭未干的野性,就算百里之外闻见我也认得出你。”
云无欲见虞扶尘心事重重坐在飞檐,上前与他为伴, 掀了衣摆坐的四仰八叉,丝毫没有身为年长者的端庄与矜持。
相比之下, 还是那人……
想到风长欢, 虞扶尘不免叹气, 更是心乱如麻,揉着他凌乱不堪的长发。
“有玩命的单子吗?”
“哟,几日不见,口气倒是长了不少, 以前杀过人吗?”
“自己算不算。”
“当然, 杀死自己远比伤及旁人性命的抉择来的艰难, 同样,活着所需要的勇气也远远超出死亡。你杀死了曾经的自己却还活着,足以说明你的蜕变能够支撑你活下去。”
“现在的我不知何去何从,连自己是个什么东西都不清楚, 未来一片渺茫,不知我想要的,听雨楼给不给得起。”
“也罢,就给你个机会,不过在那之前,你要先认识一个人。”
云无欲将虞扶尘带入听雨楼,穿过错综复杂的廊道来到位于阁顶的隔间,敲敲门便把不明所以的虞扶尘推入房内。
屋内没有掌灯,虞扶尘觉着这老贼一定有诈,硬是没敢深入,可就是喘气的功夫,身前已然多出一人。
此人穿着夜行衣,以染黑的绷带遮着脸孔,一双利眸瞪得老大,似是为在一片漆黑中看得清晰。
虞扶尘颈上赫然多出交叉的双刀直逼喉咙欲取他性命,倏忽间陷入被动局面,他很难做出反应不说,连反抗的动作也不敢有。
“好了,别对自己人拔刀相向,宗介,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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