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迪:“噫。”
他皱眉用两根手指将落在自己肩膀上的可疑团块拎起来,迅速扔到一边去,嫌弃地用衣摆擦了擦手。
这个动作导致他本来就脏兮兮的衣服上又多了点褶皱和痕迹,原本好好一个干净漂亮的小孩儿,现在倒像是在土里滚过。
希迪进门时没有特地掩饰踪迹,声音也不算小,可房间里几乎没人抬头看他。
一个人在被从里到外地摧毁时,最先崩塌的,就是好奇心。
任何一个多余的动作都会招致灾祸,任何反抗都可能会激发猎人更强烈的兴趣。他们也许都不明白如今正在发生什么,但只有一样东西,早被深深地刻进了骨髓里。
——对于新鲜事物的恐惧。
希迪也没急着一惊一乍,房间挺深,他绕着走了一圈,就见最深处倒着个姑娘。
与其他鸟儿不同,姑娘的衣着还算整洁,她穿着舞会用的礼服,碍事的裙撑不见了,额头破了一点,半张脸上都是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惊恐地睁着眼睛。
她也是唯一一个视线全程跟着希迪转悠的人。
希迪走到姑娘身边蹲下,伸手碰碰她的肩膀,歪头确认道:“还活着?”
姑娘迷茫地眨眨眼,虽然意识清醒,但身体完全无法动弹,应该是被下过什么药。
她张了张嘴,发觉自己倒是能说话,于是勉强轻声回答道:“……嗯。”
希迪多问了一句:“你是这次的宾客?”
“是。”姑娘的反应很慢,好半天才能挤出一个字来,“领……”
希迪:“领主死了。”
姑娘语速实在太让人着急,希迪迅速地失去了和她对话的耐心,干脆直接把领主的脑袋举到姑娘眼前,还贴心地调整了一下角度,让她能清楚地看见领主那张惨白的脸,介绍道:“看,头在这儿呢。”
姑娘和领主对上了眼,猝不及防受此刺激,差点没两眼一翻,又昏过去。
希迪及时收回人头,拍拍她肩膀:“哎,别忙着昏倒,你还能动吗?”
姑娘这回没说话,苦笑着看他。
她还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就被领主下了药带到这里。可能是因为中途挣扎了一会儿,领主给她用的药量格外地大,现在倒是能说话了,但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知觉,根本动不了。
姑娘不明白,自己明明是来参加舞会的,怎么会遇见这样的事?
“哦……没事。”希迪简单地检查了一下她的状态,迅速下结论道,“他给你用了药,药效不强,你刚醒才会这样,马上就能动了。”
女儿的生日舞会还没结束,领主就这样迫不及待地带走自己看中的宾客,且没造成任何混乱,看来他不是头一回做这种勾当。
比起房间里的其他人,这姑娘已经算是很幸运,刚被送到这里就遇见了希迪,身上只不过有一些被带走时挣扎出来的小伤口。
出点血而已——这在希迪看来算不得什么大事。
至少她的灵魂仍然完整,精神还在。
希迪:“那我不管你啦。”
他也没打算再安抚显然受了很大惊吓的姑娘,反正她一会儿自己能跑,剩下的都是她自己要解决的问题。
房间里到处都是伤势惨重的金丝雀,他没有那么多时间挨个帮忙。
希迪确认完情况,便干脆利落地站起身,拍了几下手。
清脆的响声回荡在寂静的房间中央。
“好——”少年拖长了声音,有点懒洋洋地宣布道,“有多少还活着的?能听见我说话吗?听得见的话,就抬头看看我。”
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不看也行,不想走的可以不走,随便你们。”
反正领主死了,这些人很快就会被发现,到时候会被如何处理……还真不好说。
角落里挤在一起的肢体动了动,身上的伤痕还不太多的一些人茫然地抬起了头,大量的残忍对待令他们丧失了迅速反应的能力,他们似乎完全不明白眼前的这个少年在干什么,只能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希迪。
像一群离水的鱼。
作者有话说:
原本打算都用英文名的,可是字数有限制,于是紧急写了一首长诗(。
第4章 关于玫瑰的童谣
整间屋子里的人都沉默地看着同一个地方,说实话,场面有些惊悚。
不过希迪完全不在乎这点小事。
他又对着人群晃了晃领主的脑袋,怕他们看不清,还特地拨弄了一下,将那张青白的脸在半空中转了一圈,确保每个抬起头来的人都能认出自己手上拿着的是什么东西。
领主皮肤松弛,表情不太好看。
有几个精神状态还算可以的人目光逐渐聚焦,见到人头,惊恐地发出嘶哑的小声呼喊,瑟缩着后退,晃得身上缠的细链子叮叮当当地响。
希迪:“看见了,这人你们都认识吧?”
何止是认识,领主的脸对于他们来说简直就是一场噩梦,发自内心的抗拒太过真实,以至于很多人一时间甚至没有意识到,面前的这样东西只是一个脑袋而已。
几个人畏惧地垂下目光。
希迪不管他们,话没停:“他的身体还在外面,靠着墙,挺显眼的,只要有人路过就能看见。”
手里老举着个东西说话也有点累,于是希迪暂且把领主的脑袋挂在了旁边一个用处不明的架子上,一边开始绕着房间转圈,挨个地徒手捏断金丝雀们脚腕上连着墙的锁链,一边条理清晰地说道:“我在玫瑰园里做了些小手脚,十分钟之后,那些漂亮的玫瑰就会被连根掀起……”
“应该有人知道花园里埋着什么吧?”少年说,“那些骸骨会让混乱升级,今天来参加舞会的客人影响力不低,所以他们大概可以帮我拖延一阵子,但归根结底,如果你们真想逃出去,动作就要快一点。”
希迪杀领主之前,领主喊过守卫。守卫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到这里。
如果真拖到那个时候,事情就麻烦了。
“我来的时候打开了城堡的侧门,也清理了路上的障碍,至少现在,那条路上是安全的。”
希迪掐断了墙上所有链子,目光又扫过双臂展开被钉在墙上的几只‘金丝雀’。
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格外脆弱,格外残破,也格外漂亮。
也许他们是领主生前格外中意的作品。
可怜的鸟儿们垂着头,胸膛仍有微弱的起伏,但是显然已经没救了,就算希迪现在挨个把他们搬到玫瑰园外也是一样。
希迪冷静地移开视线。
救不了就不救了,庄园里的守卫又不是死人,无论是被治愈还是埋葬,这些……鸟儿们,总能有个归宿。
不管最后归去哪里,总比被钉在墙上要好。
希迪简单迅速地解释完现在的情况,又总结道:“站得起来吗?站不起来我也没办法。我只是打开了一扇门,除此之外,我不会帮助任何人。”
听到他说侧门的时候,有几个人就已经开始支撑着墙壁试图站起来。大部分人仍旧茫然无措地坐着,愣愣地盯着希迪看,像是已经失去了思考的功能。
希迪没再废话。
劝也没用,他早看出来,有很多人永远也不会走出这扇门。
“你们拥有十五分钟掌控自己命运的时间,至于能不能逃出去,全看你们自己。”
他把领主的脑袋从架子上摘下来,补充道:“用不着感激,我杀他不是为了救你们。”
少年注意力集中、条理清晰地讲话的时候倒是显出一点优雅,看不出刚才外头手撕领主时那股子放肆的劲头。明明说着这样的话,却显得人更乖巧,像是只圆眼睛的漂亮小猫。
希迪:“那再见啦,祝你们好运。”
他将没有拎着脑袋的那只手抚在胸前,对着这一屋子境遇悲惨的金丝雀地行了一个晃晃悠悠、很不规矩的贵族礼。
然后轻巧地后退两步,消失在了黑暗的走廊里。
****
走廊上暂时十分空旷,也许守卫没听见领主的呼喊,也可能是城堡太大,赶到这里需要时间。
领主在这做的事情毕竟挺见不得人,说不定是他特地吩咐了不许人靠近这条走廊。如果是这样,那就还得再过一阵子,他那死相凄惨的尸体才会被人发现。
希迪拎着领主的脑袋穿过油画,又往通向顶层的楼梯上看了一眼。
在他背后,那些被解放的‘金丝雀’们已经开始窸窸窣窣地骚动起来,过不了多大一会儿,离开了鸟笼的鸟儿们就会跌跌撞撞地冲出城堡,在玫瑰园里引起大量的恐慌。
领主被暗杀是件大事,到时整个城堡的守卫围过来,就算是希迪,想从他们中间成功逃走,也得多费好大一番力气。
时间紧张,拖一会儿就多一分被发现的危险。
但是希迪还不想走,他在这城堡里还有点事想做。
如果真被发现了会怎么样?
不知道,希迪懒得考虑后果。
他连犹豫都没犹豫,方向一转,轻盈地穿过另一条走廊,上了通往城堡顶层的楼梯。
这里虽然是门面,但只是城堡最前方的一部分,算不上十分庞大,希迪一路从最底层的角落穿到最上方,也没花多长时间,而且也并没有碰见其他人。
城堡里也静悄悄的。
这有点奇怪——这是一座很大的建筑,维护它需要相当多的时间和精力,况且主人也需要服侍,理论上来讲,城堡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应该站着随时待命的仆人才行。
然而没有,希迪这一路顺利得不可思议。
……直到他终于站到了城堡的最顶层。
“日安。”
本该在玫瑰园里的吟游诗人靠在墙上,像是正在等他似的,见到希迪从楼梯上冒头,就平和地跟希迪打招呼:“希迪阁下,我们又见面了。”
他仍旧穿着那身长斗篷,站直了之后比希迪高出不少,兜帽遮去了大半容貌,看了看少年如今这幅血迹斑斑的尊荣,声音里带着笑意:“看来您刚才玩得很开心。”
希迪:“……”
他反应很快,立刻往侧面跳开两步,炸毛的小动物一样,脊背微微弓起,单手在身侧勾成爪形,只等对方一发难,就要用刚才对付领主的法子,直接把他按进地里去。
他是什么时候上来的?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在他自己出声之前,希迪甚至没能察觉到他的存在?
希迪天生就拥有极其灵敏的直觉,他知道乐师对他没有杀意,不然他不确定自己现在还能不能保持冷静。
但冷静和警惕是两回事,不知道对方是敌是友……总之显然不可能只是一个普通的乐师。
他的身上甚至还带着希迪送他的玫瑰,不知道被什么固定住了,花瓣更加零碎,总归是还没散架,危险地坠着,红得要命。
希迪弓着身体等了一会儿,吟游诗人也就这么微笑着看了他一会儿,一动没动。
见吟游诗人并没有要动手的意思,希迪就也慢吞吞地把身上刺猬一样的敌意收了收,一边不大高兴地抱怨:“你吓到我了。”
声音甜丝丝的,倒是听不出来这孩子上一秒钟还在认真琢磨,应该用什么姿势拧掉对面男人的头。
吟游诗人轻笑出声:“抱歉。”
他似乎觉得希迪的反应很有趣,倒也不觉得少年这戒备的姿势冒犯:“我只是猜想您会来这里,就上来看了看,没想到会吓到您……”
“我叫布瑞斯。”吟游诗人优雅地对希迪点了点头,“很高兴再次见到您,希迪阁下。”
对方礼仪周到,希迪就也跟着乱七八糟地回了一礼,但视线一直没从布瑞斯身上移开:“你来找我?”
还特地等在这儿,一看就是知道点什么。
“是啊。”布瑞斯叹了口气,忧愁地回答道,“我听了您的建议,离开玫瑰园走了走……可惜走得不够远,该看见的还是看见了。”
现在这时间,玫瑰园里只会发生一件事。
——希迪布置的东西生效,把领主埋在花丛里的骨头架子炸得满天飞,那场面肯定不会非常好看。
希迪拎着领主的脑袋:“所以呢?”
布瑞斯:“我有点害怕,所以就来找您了。”
希迪:“……”
好孩子不可以讲脏话。
希迪的声音软乎乎的:“您放屁。”
没关系,虽然是脏话,但他用了敬语。
布瑞斯又被他逗笑了。
“他原本是我的目标。”他不再逗这气呼呼的漂亮孩子,示意了一下他手里拎着的脑袋,温和地解释道,“我也接了那个任务,可惜被您抢先了。”
大单子在各地的赏金榜上会同步更新,各人凭能力来完成。希迪这么快就出现在这里,只是因为他恰巧离城堡格外近,这时会遇到同行也不稀奇。
怪不得他在玫瑰园里的时候就觉得这乐师不同寻常,原来是这样。
那既然是同行,此时会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理由……
希迪警惕地瞪他,把手里的人头往后藏了藏,斩钉截铁地道:“我缺钱,不给。”
“我知道。”布瑞斯笑了,“这是属于您的猎物,我不会与您争抢。”
“金钱的报酬对于我来说不算什么。”他语调和缓,“我原本也只是好奇,想进领主的密室里看看,现在找到了更有趣的事情,当然就对领主的个人隐私不感兴趣了。”
不过说是这么说,他还是问了一句:“您进去看了?那里面怎么样?”
那油画后面的一团乱糟糟?
希迪很不满意地撇撇嘴,把领主的脑袋往上举了一点。
希迪:“没什么好看的。”
想到那副泥潭一样的景象,他简单地给领主的个人爱好下了结论:“要我说,这个人的审美很低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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