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欢,我有事想与你商量!”我对她道。
“什么?”尽欢手一顿,问。
我说的却不是我与她的事,只是道:“今日我想依例去请二姑母、表哥和新表嫂,来家中用晚膳!算作头回宴请新妇。这是村中习俗,二姑母待我亲厚,我理当如此。你以为,可以么?”
闻言尽欢尴尬着结结巴巴道:“嗯!可以是可以,不过要不过两日再请?这个……你脖子那里,有痕迹……我,是我的错。”
我又羞又恼,气得抬手就要拧她耳朵。手伸了出去,半道又折回了,兀自烧烫了脸。听她又歉疚道:“我,并不知……哎!你罚我吧!”
无话可言,都紫了,这人怎地下得去口?
既身上有痕迹自然不便出门,便在家中缝衣。顺便问过她哪件衣服破了口子,尽欢想了想道:“青色那件吧?”
昨日说的是灰色那件……心中已明。她的体贴,与众不同。我该再对她好一些,手中又替她缝起新衣。
午膳是尽欢做的,爆炒羊肝,清炒青菜和烧赤麂肉。用膳时尽欢如常替我布菜,一盘羊肝多数进了我的碗里,她说羊肝养血气,适合我补身。
好似一切如常,若无其事。
尽欢在院子里逗七色锦鸡,要么就在石桌旁发发呆,看天似在想心事。我在房间里瞧她无事,略微放心些,想来想去,翻出来几尺白棉布,再给尽欢缝一套中衣吧!天渐渐凉了。
过了两日,新衣做好了,我让尽欢试试,她试过大小合适也贴身,对我道了谢。我怔愣片刻,不再做声。
又两日,脖子上恼人的痕迹消退,我便与尽欢说宴请表哥家新嫂。至晚间酉时初,二姑母,表哥,新表嫂皆至,我们做了八道菜,小宴格外丰盛。
新表嫂与我不饮酒,尽欢和表哥及姑母,各自倒上了酒,饮了一二杯助兴。
席间二姑母提及如今我已出孝期,年岁渐长理当婚嫁了,且表哥已然完婚,她欲替我寻适龄小哥儿。我话不多,讷讷应着,下意识去瞧尽欢,她与表哥一直在饮酒,似不曾听到姑母的话。我放心了些。
新表嫂寒暄着,还不曾见过像尽欢这般好看的姑娘,也应该许一个极好的人家。大家都笑了,尽欢喝下一杯酒,也弯弯眉笑,笑着望向我,我抬眸正巧与她目光相撞。
她那笑颜一如往日的聪黠好看!只是,那勾起的唇角,我瞧见了落寞的……苦涩。心俶尔疼了起来。尽欢她,仍在伤怀。而让她不快乐的人,是我。
酒尽宴毕,他们各行归家,我与尽欢晚间仍是同榻。她已微醺,眼神濛濛望着我,把我揉进怀里,我以为她会抱一整晚,只是数息,她便放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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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两日,酉时摆晚膳时院外有人敲门,我看门见是三伯和三伯母,也不欲引他们进屋,只问了他们有何事?
三伯讪讪道:“四丫头,你表姐可在?我与你三伯母过来看看你们,看看你们。”
侧身让他们进来,瞧见尽欢淡淡瞥了他们一眼。
我们不说话,三伯先开口道歉:“四丫头,三伯这次过来是想与你和表姑娘陪个不是!那日是三伯性子急,动了手,后来你大伯和族长皆训责过了,还望你二人多担待几分!”
“此事,当日已结,我与尽欢并未放在心上。”我坐到尽欢旁边的凳子上,三伯的脾气太急,我唯恐他再伤着尽欢。不由想起那日尽欢挨打之事,心中气恼得很,心疼尽欢。
“可别介,四丫头,此事是三伯冲动了。可你二人是否也有错?……我与你三伯母以长辈之身来诚心致歉,你们表姊妹二人,也该放下些芥蒂,往后一家人不该生分了不是?”三伯难得压下火爆,软声些道。
实在不喜三伯拿长辈身份说事,关于尽欢的事,我总是计较得多些。沉默半晌,我语调轻,话语却钧重道:“三伯,既然我已被除族,便不存在生分一说。芥蒂倒是有些,不过你动手打的人是尽欢,尽欢只是我母族表亲,与你并不算亲故,若诚心,该与尽欢一个说法。”
“除族之事,四丫头你可莫再提了。”三伯再次歉声着道:“表姑娘,虽说我等是表亲,却也算得亲故,三伯脾气不好,当时就已悔过,此行特意与你二人诚意致歉,还请你看在四丫头的份上,日后亲人间好相见,便给三伯一点颜面,揭过此事。你道成不?”
尽欢淡声道:“既然如此,此事,便如文元妹妹所言,当日已作了结,便不再过多纠缠。你之所为,我亦不曾上心过,往后你们若能念及一二分亲情,不与文元妹妹为难,便算大家相安无事!”
于我而言,三伯这道歉有些迟了。若按尽欢往日脾性,是宁可老死不与之往来的,尽欢能不计较,多也是为我考量。
此后我与她各自采药打猎,早出晚归,无浓情蜜意,也无愁绪相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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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至了八月中拜月节。拜月节家家户户做新米糕和新米饭,合家共食以示团圆,晚间供奉月神,祈祷雨调风顺。
巳时时分,我将做米糕的新米蒸熟,尽欢找了捣臼洗净,开始捣碎新米。我告知她需得捣至无粗粒细腻状。尽欢应下后细细捣着,做得格外认真。
捣好后我正做米糕,坚持不住,忽而冷汗往外冒,尽欢慌张问我如何了,我恐她惊慌,告知她是月事来了。尽欢如往常,横抱了我进到卧房里,照料我。
哎,算算日子也是该来了,不过每次都稍有推迟,不料在今日。调养补身的药剂喝了不少,身子其实好了许多,只是这回,不知缘何,又疼得紧。
她二话没说,净了手搓热了掌心附到我肚腹,替我轻揉着,一如往昔。
熟悉滚热的掌心熨帖着肚腹,我身子缓缓舒展。久前尽欢的话回响在脑中——
“热水袋什么的,哪有我好使啊!”
嗯!原来,还是尽欢好使。
我好些后她煮了姜糖水喂我喝,转身欲走时,我阖着眼,似无意识般抓住了被角与她的衣摆。尽欢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手,我仍不愿放开。
我只是想她,……能留一会儿,在这个时刻,留下来陪我一会儿。
自私的这样想着。
尽欢又叹了口气,坐在床沿看着我。定是看着我的,那柔柔的目光打在我的脸颊上,我清晰能感受到。
晚间我好些了,便起身了。尽欢不让我操劳,她问清如何做之后,便摆桌点香供奉月神。而后,我与她二人吃团圆饭,坐在院里赏月。
对月而坐。我不禁想起,自己已有四个拜月节不曾与人共度了,都快忘记与人团圆是什么感受了。
这些日子来沉溺与尽欢相处,又自行束缚把她推开。心中很苦。尽欢心里大抵苦得不比我少。
往日,我与她看月时,她总是缠着我,索抱索吻或低声细语叙柔情,亦或只是与我贴在一处,什么也不做。定不是现在这般,相对无话。
尽欢望月不语,我对月无言。
团团圆圆的日子,我们挨得近,却又似离得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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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吵架只能自愈。很心酸。
29、爱与别
两日来,江文元身子未复原,我是不上山的。
这会儿,江文元在房中做针线,缝些月事带。敲门声响起,我开门只见登门的又是张媒婆,没好气说了句:“张媒婆?你还真是不嫌辛苦啊?这都第几回了?”
冷语中带些恼和愤,却也无能无力。我左右不了江文元的心思,或者说不忍心强迫她。小丫头有自己的选择,她不喜我逼迫她。
张媒婆自顾自说着:“大姑娘,婆子我今日刘家的请,来成好事来了呢!”
江文元听到了院子里的对话,自行出来了。
张媒婆一见江文元,更是语如连珠炮:“哎哟,四姐儿呀,前个儿提的那刘家,你觉得还成不?要我说啊,刘家小六长得模样也俊俏,人又实诚,还比你小上两岁……”
我听不下去了,自行回了卧房,气得趴到床榻上捶了几下,又气又无力。
江文元这丫头,突然之间,对我说不爱就不爱了!连正经理由也没给我一个。真是弄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竖起耳朵去听她们如何说,江文元声音太小完全听不太清,模模糊糊听着张媒婆一直在细数刘家的好,如何如何的。
时间过得太慢了,我很想出去旁听,却又不知如何过去。也不知过去多久,江文元才进来屋中,并不多言,只是拿起刚刚的针线继续缝着。
“你……应下了?”我等了半晌,还是忍不住抬头瞅她,问了她。
江文元“嗯”了一声点点头。
只听到一声心碎的声音,再无其他。疼,也伤。
又过了许久疼得麻木了,我才开口,只是发觉自己的声音有点抖,有点紧,有点低沉:“……何时?”
“便,看那家人的决定,快则,三五月,慢则,一年半载。”江文元垂眸说着,并不看我。
她即使如前日对我虽有关怀,无甚爱意时,我都并未心死。此时,顿觉心中空白无物,再无半分其他念头。
不思不想,无喜无忧。大抵,什么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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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两日,她身子已无碍,晨起后我便拿了两个贴饼背着弓箭上山了。在南山寻了很远,不觉累,也不觉得饿,直至午时才停下歇歇。习惯性爬上一棵高高的树,吃几口贴饼,喝几口水。
突然,胡思乱想的想到今日是八月二十,——竟然是自己的生日!文元的生日我早先问过她了,是九月十三,还有二十三天。
没想到,自己今日便二十四岁了!
真是“浮生恰似冰底水,日夜东流人不知”。
时间过得真快,此刻竟格外想念二老。若是在从前,老头老太定会千里迢迢赶去我那座城市,给我庆生。应该会有蛋糕,红酒,还有祝福……
呼……想这些也无甚意义,江文元连我生日也没问过,她应该不知道我今天生日吧?哎!罢了。
往南再走了些,路过一个岔口时,听到杂草丛里传来“呼噜”的声音,我立刻就近找了树爬上去,一瞧,两只大野猪在深草丛中呼呼大睡。搭上弓箭连续十几只箭射去,两只猪身上各中了好几箭。
野猪不动了,我跳下来查看。哪知其中一只没断气,赶着要咬上来,我一时不查,被撞了一下,猪身上的血染红了衣服下摆和裤腿。
寻了牛娃几个帮忙把猪抬到村中屠户家时,已经酉时过了。我向来不喜带血回家让江文元担忧的,就去河道里先清洗一番再回。
“怎地衣裳都湿了?”到家后被她问道。
我不好说染血了,只道:“刚刚去河道查看鱼篓了,不小心沾了水。”
“天气渐凉了何必晚间去看鱼篓?这如何又是沾了点水,下身衣裳都湿透了,还不去换下?”江文元忽而生起气来。
“阿元!我……”我想解释自己无事。却被她直接打断:“你如今也越发不懂事了,往后莫再叫我阿元了,我叫江文元。”说罢后她转身去了伙房再不理我。
——呵呵,江文元她,果然不再关心我了!没有关心,只有斥责了么?好啊!便是要嫁人了,你怎能这般狠心啊!好啊!
默默打了热水,沐浴,换了衣衫,取了床单薄被,去了隔间。与她……分房睡。
戌时已过,江文元也歇下了。我才起身从隔间出来,坐到院子里,看星空,看月亮,自己陪着自己,度过二十四岁生辰日最后的一点时光!
夜里好安静啊,除了风声,便是自己的呼吸声。
这里,到底不是自己的家啊!“三五月?一年半载?”江文元呐!真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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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日子里,似乎又是如常,我打猎,她采药。鱼篓子我后来便极少去查看了。
南山我也不去了,整日都在北山,北山上猎物凶猛且多,每日打起十二分精神寻野物。江大郎几个几乎日日上山帮忙搬抬野物,遇到珍贵的偶尔也连夜送去县城。
如此一来,二十多日,竟得了近百两的现银。
九月十二,我去与江大郎借车,次日去县城。
从村长家出来,我去了二姑母家,跟二姑母辞别,道文元生日后自己便辞别表妹,也需归“家”去了。二姑母又是一番嘱咐与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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