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磨磨蹭蹭从里面挪出来,对方正在把被子从柜子里拿出准备铺地上。
姜醒手脚有点僵硬,越过他,上了床。
想到对方在和他吵了那么凶的一架之后还是给他买了蛋糕,又收留自己,他实在有点做不出再让裴律打地铺这种事。
即便他不喜欢裴律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的心胸气度和周到体贴,换做是他,他可能直接不管对方死活了,爱去哪儿住去哪儿住。
“那个……”
裴律回头,床上探头探脑的人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姜醒没想那么多,下定决心后就直接说了:“这床挺大的,你要不要上来睡?”
裴律看了他几秒,走过去,问:“你习惯睡哪边?” 他其实没真的想睡床上,这是试探,也是吓唬。
谁知姜醒真的挪开了,拍拍外边的位置,还挺客气:“那让你睡外边。”
他不喜欢和人一起睡,室友没去交流之前碰到他的床他都有点介意,但是如果是裴律好像他又没有很排斥。
姜醒发现自己总是需要提醒才能记起他应该、必须讨厌裴律这件事情,一不小心就会忘记。
他对自己感到有点失望,他认为自己对裴律的对立情绪应该再浓烈鲜明一点才对得起他被盗窃的学术果实和坎坷无望的维权之路。
而不是裴律跟他多说几句话他的恨意就不经意被削薄、消散,这只能证明他不坚定,抵挡不住裴律的个人魅力和糖衣炮弹。
这样不好。
但是现在,大局为重。
裴律静了两秒,抿唇,问:“你是认真的还是客气?”
第17章 我很讨厌你
姜醒很奇怪地看着他:“我才不客套。”
看裴律迟迟不动,他也懒得再多说,直接掀开被角,提醒道:“快点吧,明天还要起很早。”
裴律眼神一黯。
“好。”
本还想整理一下明天会议用到的材料,可现在无论如何拒绝不了这份邀请。
床的另一边柔软塌陷,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远不近,男人手臂上喷张的潮湿热气让被子里稀薄的空气升温。
裴律身上有一种像海洋一样宽广沉稳的气息,包围停栖在岛屿之上的姜醒。
姜醒拿被子盖住了脸,只留出一双眼,他听见裴律问:“要不要留灯?”
姜醒声音小小的:“不用。”
“那我关了,睡吧,晚安。”
姜醒就没再应他。
海上的月亮又圆又亮,透过窗帘的缝隙映照幽幽的淡光,与海面的灯塔遥遥呼应。
港屿的夜晚繁华又宁静,静谧中有懒散的海浪拍岸和船声呜呜鸣笛。
姜醒毫无困意,他不太习惯睡觉身边有人,收束着动静在被子底下点亮手机,想去论坛跟大家请教一下这两天跟裴律相处时种种陌生诡异的感觉。
黑暗中忽然传来裴律的声音,像岛边轻轻拍浪的宽远辽阔:“睡不着?”
姜醒马上屏住呼吸,将屏幕按熄灭:“是不是吵到你了?”
明天裴律还有繁重的任务,必须保证充足的休息。
裴律感受身边的一团小山包迅速地消平下去,姜醒敏捷得像一只受惊的动物,迅速摆好睡姿,绷直手脚,唯恐惊扰到自己。
裴律不回答他的问题,双手抱在脑后,很低地叫他的名字:“姜醒。”
“嗯?”
“不困的话,我们聊聊天吧。”
裴律的语气听起来很随意,却让他觉得像在商谈什么重要的公事,姜醒有点害怕,但声音放得很平:“聊什么?”
裴律知道他紧张了,即便声音这样冷静。
黑夜中所有感观感受都被放大,裴律听见自己胸腔里的心跳急促有力,他深吸一口气,低声问:“是不是…… 很讨厌我?”
姜醒觉得自己没听清楚:“什、什么?”
裴律为什么要突然要在这么相安无事的氛围里忽然放这种炸弹。
黑暗中,裴律好像轻声笑了一下,笑他的慌乱,但到了后面唇角的弧度变成了苦涩:“怎么这么吃惊?”
他穷追不舍,语气却带着点纵容:“你是觉得我会看不出来吗?”
姜醒的排斥和不耐是不加掩饰的,这么明显想要看不出来真的很难。
并不是什么责怪的语气,但裴律这么理直气壮和理所当然的质问还是让姜醒感到生气,像被玩弄,他冷下声音:“看出来就看出来。”
摆脸就是给人看的,“我还怕你看不出来呢!”
裴律:“……”
“怎么?你做了这么卑劣的事情,还怕人讨厌啊?”
为什么还有脸理直气壮地这么问。
卑劣?裴律皱眉,转过身侧躺着面对他:“我做了什么事?”
他做的一切里,唯一不敢面对姜醒的,恐怕就是在某些时刻他的情感可能情不自禁逾越界线。
很卑劣吗?
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克制隐忍,发乎情止乎礼,谈何卑劣?
姜醒见他毫无反省和悔过的自知,气笑:“你做了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吗?”
裴律偏偏说:“我不知道,你告诉我。” 他在黑暗中找寻到了姜醒的眼睛,表情认真又诚恳。
姜醒匪夷所思,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黑夜给了他发泄的勇气,想起这些天种种不公的待遇,压抑委屈倾泻而出,姜醒忍不住张口大声控诉他:“你不是已经驳回我的申请了吗?我的证据是有哪一条不清楚不明白?”
他忍了很久了,已经忍无可忍:“叶逸那个蠢货连推演的原理都弄不明白就盗用我的数据抄袭我的观点,你和方旭合伙包庇他打压我,还不卑劣吗?”
“你知不知道那组数据我做了多久,我天天熬在实验室不吃不喝不睡觉。” 他说得自己都有点想哭,但他不哭,他要骂死裴律。
“你一封驳回我就得再一次重新启动申诉程序,实验样本失效了我就得再把这个实验原原本本做一遍!”
“凭什么?你们凭什么盗窃、糟蹋、无视别人的心血,别人的东西你们想用就用,想拿就拿,这样跟强盗、刽子手有什么区别?我不但讨厌你,我还恶心你,看不起你!”
“你们!”
“不过我是绝对不会就这么算了的。裴律,我告诉你,我绝不会算了。”
姜醒越说越来气,又恶狠狠地,断断续续说了几个讨厌,每一个都像一扣沉重的枷锁套在裴律身上。
自己私下猜想是一回事,亲耳听到又是另一回事,心脏仿若被一只亲手捡回来的猫伸出尖利的爪子狠狠挠穿,裴律顾不得一颗心被抓得血迹斑驳,此刻有更重要的事情等待确认。
姜醒眼睫忽然被一双温暖的手覆盖,再睁开眼时,床头的落地夜灯已经被打开,满室柔和的光亮。
裴律一颗心脏失重般坠落,表情严肃:“盗用什么数据,还有什么驳回?我不知道,能不能给我从头到尾清楚地说一说?”
姜醒怔楞,躺在床上惊讶地仰起头,眼角还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红着。
过了几秒,他也利索地爬起来,因为太惊讶没注意到自己膝盖此刻正紧紧贴着裴律肌肉线条分明的大腿。
睡衣的连衣帽半耷拉在脑后,压不住他特立独行翘起的几根头发。
连那几根头发都好像很愤怒。
裴律想帮他去抚一抚,手伸到一半,又收回。
姜醒一点都不相信他的鬼话,甚至有马上走人的想法:“你在装什么傻!?”
裴律按住他,表情异常严肃:“没有装傻,关于你刚刚说的事情,能给我详细说一下吗?”
姜醒半讽刺半愤怒将事情一五一十还原,房间里一片静谧。
裴律面容阴沉冷肃,眉心蹙起,这一寸小小的空间被乌云沉沉的低气压笼罩。
姜醒搓了搓睡衣角,对方看起来是真的不知情,他犹疑着质疑:“可是,最后的驳回申请书确实是你签发的,有公章,也有你的主管章,还有你的电子签名,现在还在我的邮箱里,你要看吗?”
裴律接过他的手机,一颗心在漆黑的渊洞里飞快下坠,又像是被人掘住最脆弱的地方。
原来竟是这样,对方一直的排斥和莫名的冷漠有了解释,
姜醒在实验室里所有的不得志和不快乐也终于有了答案。
裴律眉目锋利,眼尾料峭,手指按着青筋暴跳的额头一言不发,过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声音开口:“我…… 对不起,” 他深吸一口气,“我不知道,那段时间我还在办上任的交接手续,所里的事情是方旭暂代。”
“你说的鉴抄申请和证据我也没有收到。”
裴律几近无望地解释着,他大概了解姜醒的脾性,骨子里的要强是睚眦必报的,他想补救,却不知道对方愿不愿意给他这个机会。
裴律眼睛里急促与暗涌同存,语气里竟然有了那么一丝低声下气的意味:“我不会推卸责任,姜醒,我向你道歉,这件事虽然不是我本意,但就是我的失职与疏忽,我的轻信于人,给你造成的损失和伤害我一定会悉数补偿。”
姜醒愣住,似乎是没想过洗刷冤屈的道路会这样平坦畅通,警惕道:“你都还没有看过我的证据,不怕我骗你吗?”
裴律节骨分明的手按在他的肩头,拍了拍:“我相信你。”
姜醒明明是在理的一方,原本趾高气扬地端坐在道德高地上,此刻却有些不自在,偏过脑袋支吾埋怨:“可是叶逸的报告都报送上去了。”
“没关系,” 裴律英隽俊朗的脸虽然沉着,但表情很郑重诚恳,隐藏着一丝狠厉:“这件事之后就交给我,可以吗?”
裴律滚烫的腿部肌肉贴着他白皙圆润的膝头,眼睛深得像夜里的暗河,认真诚恳,低声恳求:“给我这个将功请罪的机会,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第18章 别在垃圾堆里找朋友
姜醒低着头沉默,之前被暗算过太多次,不知道该不该信他们这一类人,承诺说出口容易,实现起来却有诸多擎制。
S 所虽然在 GU 这个大集团的旗下,可是方家、叶家与裴氏是几代世交和坚不可摧的合作伙伴,连姜醒这种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人都有所耳闻,再来还有方旭叶逸与他从小长大的情谊。
就算裴律一心秉公无私或者因为受到蒙蔽和欺骗愤怒生气,但又能做到哪一步?
总不会为一个无甚交情的下属与多年好友彻底决裂吧?
姜醒无法安心放下防备,一字一句明言拒绝道:“不好。”
他坦白直接,拒绝的话不留情面:“我是不敢相信你的。”
裴律僵了一瞬,表情在昏暗幽沉的灯光下看不真切,英眉拧起,仔细看蕴着一丝受伤的神色。
姜醒忽然觉得两人挨在一起的那一小块皮肤现在格外烫热,他挪远半分,硬着头皮扬起下巴,有种虚张声势的刻意,一板一眼、非常正式,告知他:“我已经向学委会提交再审申诉了,证据链也在重新准备。” 实验证据,尤其是生化实验,里面含有活本和保质期短暂的检验体,证据有效期非常短暂,每一次提交都需要重新准备材料。
“虽然时间可能会久一点,但我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姜醒非常坚定地再三重申,务必要裴律感受到他的决心。
裴律喉咙艰难地滚动,下颌与锁骨在灯光下泛着性感的冷意,半晌才道:“好,我知道现在要你完全相信我也不可能,我会证明我的诚意,你的东西最后一定会回到你手里,我保证。”
姜醒心里终于涌上一点安全感,这两个月夜不能寐的愁苦和希望渺茫的焦虑被抚平了几分,可更让他欣慰和高兴的事情好像是——裴律和他们并不是一伙的。
非常奇怪地,确认这件事情比他维权终于有了门路还令人雀跃。
原本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姜醒心中忿忿,故意踢了一下被子,幽声讽刺:“裴律,你挑朋友的眼光真不怎样。”
裴律一怔,非但没有恼怒反而在心里窜起一种奇异的情绪,酸甜柔软,仿若一卷肆意随性的热风打破了假装平静的海面。
姜醒对他从来都是疏离淡漠的,能避则避,不躲不开就冷脸以对,再不然就是公事公办,几乎不曾有过真实情绪的外露,他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不让裴律窥见一丝一毫。
而现在,至少是在心理上放松了戒备才会有这样脱口而出的埋怨。
裴律低头,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咳了一声,显得几分忧愁与落魄:“嗯,是我遇人不淑,一直在国外,回来已经没有什么朋友,所以才蒙人所骗,被钻了空子。”
姜醒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但对方都这样了姜醒也不好再揪着他的疏忽不放,但嘴上还是要咧咧一会儿,教育他:“宁缺勿滥你懂不懂。”
没有朋友一个人孤独也比从垃圾堆里捡朋友强。
他姜醒也没什么朋友嘛,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嗯,你说得对,” 裴律挺受教的,“那…… 可以请你当我的朋友吗?”
姜醒瞪着湿润的眼睛,整个人冒着一股直白的傻气:“我为什么要做你的朋友?”
裴律说:“择善从之。”
年轻男人神色忧郁,嘴边泛起苦笑,声音很低,语速也缓:“你今天忽然告诉我这件事,我好像…… 还是免不了有点伤心,我在国内认识的人不多,没想到他们……。”
啊这…… 姜醒眼神露出同情,和平时那个强大冷静、游刃有余的裴律不同,面前这一个有些脆弱,他为难地犹豫几秒,但还是慎重说,“我需要考虑一下。”
裴律说好,和他探究的目光在空中交缠几秒,又很自然地问:“你的证据准备得怎么样?”
说到这个姜醒脸上露出几分窘迫:“现在才到数据重刻阶段,还需要挺长时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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