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律了解复刻实验推演的难度:“都是你自己在做?”
“大部分是,不过,杨夕没课的时候会帮我整理一下数据。”
“谁?”
姜醒用一种 “还好有她” 的语气介绍:“我一个同乡,虽然不是我们专业的,但是她很细心,也很有耐心,帮了我很大的忙。”
裴律垂下眼帘,若有所思:“哦。”
姜醒提醒他:“你见过的,不过你应该不记得了,上次在操场和我走在一块那个女生。”
裴律点点头,他记得。
当时姜醒对他们几个师兄爱答不理的,对身边那个女生倒是温柔体贴,又是帮着拿书又是撑伞,他犹豫了几秒,还是淡声问:“只是同乡?”
姜醒听出言外之意,瞪直眼睛,像高中生被人误传绯闻似的连忙澄清:“人家有男朋友!”
“哦,” 裴律疏朗的眉目舒展了几分,状似随口问起:“那你呢?”
“什么?”
“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
姜醒一愣,笑了:“裴律,你怎么这么八卦。”
裴律盯了两秒他的笑容,腿忽然挪了下地方:“不方便说?”
他挪腿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姜醒的,一股瘙痒的电流顺着脚趾、小腿胫骨细细簌簌地传到脑皮层,姜醒整个人都抖了一下。
他觉得很诡异,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在半夜三更和裴律在同一张床上讨论起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
明明刚刚的话题还不是这个。
他揉了揉眼睛,耸耸肩:“我不知道啊。”
裴律不太满意这个答案,不打算放过他:“什么叫不知道。”
姜醒表情一言难尽,裴律看起来冰山精英,私底下竟然这么八卦,他都快要被磨得没脾气了,又有点尴尬,脚趾都蜷缩起来,用一种 “求求你别问了” 的腔调道:“我又没交过女朋友,也没喜欢过什么人,真的不知道啦。”
他本来就读书早,年纪小,一直觉得这些事离自己还远。
裴律看起来信了,拉着他躺下,嘱咐他:“那以后别麻烦你老乡了。”
“嗯?”
裴律用他的原话提醒:“人家有男朋友。”
姜醒想说她男朋友自己也认识,对方人很好不会介意,裴律看穿他似的,把话截在前头:“介不介意是人家的事,避不避嫌是你的事。”
姜醒想了想,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可是以后他就要一个人面对这项艰巨浩大的工程了,不知道要猴年马月才能完成,他失落地答应;“我知道了。”
姜醒这幅模样很能骗人,乖到人心里去了,裴律温声说:“以后我来帮你复刻实验,好不好?”
第19章 我想知道
姜醒懵懵然 “啊?” 了一声,眼睛有点疑惑又有点亮。
裴律自夸自荐循循诱导:“比起你同乡,我是科班出身,在实验室见面时间也多,我对于你,比她有用得多。”
姜醒眨眨眼,裴律说自己只是 “科班出身” 实在是自谦了,他是知道裴律的专业能力的,和他联手,肯定事半功倍。
可是裴律这种日理万机的大忙人,时间行程都是按分秒计算的,为什么要加入他这么枯燥无聊的实验?
裴律没听见他答应,继续游说:“这件事我有很大的责任,学管委那边我来负责疏通,你的实验我也要参与,你就当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戴罪立功行不行?”
姜醒提醒他:“复刻实验很麻烦的,又无聊。”
裴律目光幽深,他当然知道这种实验会有多无聊:“没关系,就当巩固操作手法。”
姜醒还是没有轻易答应。
裴律说:“还是你怕我也盗窃你的数据?”
姜醒果然是经不住激的,瞪圆眼:“你可不要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加入了你就不要后悔,我的实验不准半途撤人。”
“我绝不后悔。” 裴律把他露在外面挥舞的手抓住收回被子里。
姜醒被他那种悠远的、很深的眼神弄得有些怔楞、不解,只是一起合作实验而已,为什么这么郑重。
裴律很淡地弯了下唇角,两人目光交汇,氛围温情,波光涌动,绵延成一片情 * 涌动的星河。
姜醒直直白白地看着他,目光澄澈清明,不含一丝杂质,他忽然问:“裴律,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功利?”
这个问题很突兀,但他一直想知道是他的问题还是别人的问题。
他也没有人可以问。
姜醒知道但凡认识他的人多少都会有点这么觉得。
他把被角揪出一圈绒毛,也不怕直接向裴律袒露:“就…… 我和叶逸是一个小组,但是我不把自己的数据拿出来,是不是…… 很小气,很…… 斤斤计较。” 所以这次对方干脆一整个报告都拿走。
裴律皱起眉,沉声严肃道:“不会,你怎么会这么想?”
姜醒低下头,垂着的脑袋像一只蔫了的柿子:“实验室里很多人就觉得我是小题大做,锱铢必较。”
那天他去茶水间打水,几个同门在闲聊,说到他铁公鸡、木讷刻薄又不知礼数,他一走进去,那几个人就不说话了。
纵然姜醒并不是个多么神经纤细敏感的人,但也大概知道自己在别人眼中是个 “奇葩” 的存在,他一直活在大家平和表面下的非议里。
他倒不太伤心在意,有充实的课业和丰富的阅读也并不觉得多么孤独,但还是觉得有些委屈罢了,明明做错事情的不是他。
裴律捏着他的肩头把人拉得离自己近一点,安慰的意味很浓:“数据署名是要负责任的,是谁的就是谁的,我不认为爱惜维护自己的成果有什么错。”
姜醒两手一摊,像在跟他说,也像在告诫自己:“无所谓了,随他们怎么说,我的东西我是一定要拿回来的。”
他又自言自语,冷哼着嘟囔了一句什么。
声音很小很小,字句也粘连含糊,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在哼什么。因为这句话本来就不是说给裴律听的,是姜醒的自我确认和自我肯定。
但裴律还是听见了,当你的注意力全部都倾注在一个人身上的时候很难忽略他的任何一个眼神任何一声细语。
裴律垂下眉眼,犹豫了几秒,还是温声问出来:“叔叔怎么了?”
姜醒都快倒头睡了,没想到裴律这么仔细,自我保护机制让他下意识否认:“什么怎么了?”
裴律笃定:“你说——”
姜醒都想去捂他的嘴了:“我没有!”
“姜醒。” 裴律很轻很温柔地喊他的名字,含着宠溺的无奈。
姜醒对上他的眼睛,深邃得使人沉溺。
有人问他了,你看,有人问他了。
姜醒在心里跟自己呐喊。
这么多年,终于有人问他一句。
可以告诉他吗?
和这个人说一说安全吗?
毕竟明明半个小时前他们还站在对立面。
可是刚刚裴律邀请了自己做他的朋友。
姜醒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想说还是不想说,姜醒长年不善交际,几乎没有倾诉的习惯,也没有倾诉的对象,即便杨夕和他来自同一个地方,他也没有和她说过多家里的事情。
他更喜欢冷眼面对生活的风暴和暗潮,好像他不去多分一个丝心思面对,困难就会因为他的轻视减少一分难度,他便得以在这种自我麻痹中偷得一条退路。
姜醒就由它们在心中枯朽沉寂,时间过去,不知道秘密和往事究竟是长成了骄傲的玫瑰还是腐朽的淤泥。
真的会有人想知道吗?想知道这些事,想了解他这个人?
一切都枯燥无聊,无趣至极。
可是裴律不太一样,姜醒不知道哪里不一样,所以不太自信地向对方再次确认道:“你是真的想知道吗?”
裴律揪住他好不容易愿意伸出来的一点触角,无比确定道:“我想知道。”
他从一开始就好奇。
姜醒的迟钝温吞,姜醒的要强别扭,姜醒的一切……
不过,他还是补充道:“如果你真心愿意告诉我的话。”
姜醒很心动,但他是个很有原则的人,思考了一会儿,还是说:“现在还不能让你知道。”
裴律刚刚成为他的朋友,考察期都没过。
裴律点点头,表示理解,说:“那就休息吧,等以后你想告诉我了再说。”
姜醒看到他没有介意,松了一口气,表情又有点一言难尽:“哦。”
裴律有点好笑,关了灯,过了挺长一段时间,裴律觉得姜醒应该已经睡着了,起身帮他掖了掖被子,就听到被子下的人问:“裴律,你是不是真的很想知道啊?”
不然为什么还没睡着,感觉他要是不说裴律今晚都没办法睡觉了。
“……” 裴律失笑,说:“可能是这样。”
姜醒轻轻 “啧” 了一声,拿他没办法的语气,“那你开一点点灯吧。”
之前满怀的倾诉欲,可真要说起来又受到长期表达贫瘠的骋制,觉得事事乏善可陈。
“就…… 我爸爸以前也被他的朋友抄袭……”
第20章 只有我没有跨过去
作者有话说:宝们贴贴~
姜醒父母十几年前也曾是他们那个小城受人尊敬的大学教授,学术伉俪,温和开明,在福书村长大的姜醒自小最崇拜父亲姜煜。
他成绩优异,父亲每次家长会都站在讲台上作为家长代表发言,谈吐风度俘获一串老师家长甚至班里女同学的尊敬崇拜。
这是一个令人艳羡的美满家庭,直到姜煜的多年好友、同系的另一个教授胡宇抄袭盗用了姜煜的学术成果并先发制人,受人敬戴的青年学者一夜之间被钉在了抄袭的耻辱柱上。
姜煜为翻案四处奔波,可那个年代,证据意识和证明手段远没有现在这样完善,发表时间几乎就是最大的佐证。
困难重重,姜煜夫妻却从未有过放弃的念头,从系办公室到鉴定所到法院,处处碰壁,屡败屡战。
直到年幼的姜醒被查出心脏出了问题需要动一个大手术,手术费用对于这样一个朴素清苦安于学术的教职工家庭是一笔天文数字。
姜醒情况愈发恶化,确定手术迫在眉睫,姜煜在阳台上抽了一夜的烟,第二天就瞒着妻子接受了胡宇的私下调和,拿了钱让孩子做了手术,却永远无法再为自己正名。
科学家、知识分子也要为五斗米折腰,这很残酷,但是现实。
姜醒身体日益康复,可往后的生活却与之前天翻地覆,他不再是福书村的天之骄子,他是令人不齿的抄袭者的儿子。
学校里的风言风语从未间断,教职工宿舍大院的冷嘲热讽令人窒息,那个年代,大家的工作生活连在一起,周围的邻居、交往的朋友几乎都是姜煜的同僚,文人清高,最不齿抄袭,看向他们一家的眼神充满怜悯、鄙视或痛恨。
无关紧要的路人义愤填膺得仿佛自己才是被姜煜抄袭了成果的受害者。
姜醒再考第一名时,迎接他的不是老师赞赏的目光和同学们羡慕的眼神,而是他是否作弊的质疑。
“大的抄人家论文,小的也能抄别人答案嘛。”
小小的姜醒当时还不懂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只是疑惑,第二名还比他低了几十分,他抄谁的?
他也不再是品学兼优众星捧月的神童天才,不再是别人家长口中要自家孩子学习的三好学生,而是避之不及的瘟神。
“上梁不正下梁歪,你给我少跟他儿子来往,这人啊笨不要紧,但是心一旦坏了神仙都救不回来。”
被排斥、被孤立的经历锻炼出了现在这个铢锱必较、淡漠温吞的姜醒,恶毒的话语和嘲讽的眼神接收得太多他就自动进入了一种麻木到浑然天成的状态,直到心情真的再难有曲折起伏。
“其实我倒是真的不太所谓他们怎么想,说什么,这些人只是把自己生活里的不如意借机撒到我身上罢了,反正我总有一天是要离开的。”
所以在填志愿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填了千里之外的 S 大,并且没有以后再回去发展的计划。
姜醒抱着膝头目光无神,对着裴律茫然地眨眨眼睛,显得很不解,想要一个答案:“我只是觉得我爸爸妈妈很辛苦,我不在意了,不知道他们还在不在意。”
他像一只弱小的动物抱腿蜷缩,头越来越低,很惭愧地捂住脸,闷声闷气道:“裴律,你知道吗?我小时候特别不懂事,我同学在背后议论我,我就去质问我爸爸为什么不追究到底,事实明明不是这样。”
“我哭着问,为什么他不坚持,为什么他不勇敢一点,不更坚决一点,明明就不是他的错,不是我们全家的错,真正抄袭的人成了英雄,被抄袭的人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我们家变成现在这样全都是他的懦弱和妥协、纵容,我还说我宁愿他当时没有收那笔钱治我的病,我也不愿意像现在这样抬不起头来。”
“我爸爸当时都说不出话来,只是跟我说了一句对不起,我妈妈知道以后狠狠骂了我一顿,那个失望的眼神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了,那么多话里我就记住了一句,她说,这个世界上有比事实和真相更重要的东西。”
姜醒的声音在空寂的房间里显得很薄而轻盈,包含痛苦的颤抖:“你说,我在当时怎么能那么说呢,我爸爸一定特别难过,可是后来我都没有去跟他道歉。”
“我说不出口。” 姜醒很犟的,小小的姜醒就已经很犟很犟了。
“但他们就那样原谅了我,什么也不说地原谅了我。”
“他们还原谅了很多人,但陷害、污蔑他们的人还是过得很好,平步青云,官位显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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