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豫片刻,斯内普开始做三人份的晚饭。贝茜出生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几乎连教职工作都无法完成,更不要说好好坐在礼堂里吃顿饭了。后来随着贝茜开始吃固体食物,他也逐渐喜欢上了烹饪,这并不比酿制魔药更难,而且亲手喂饱自己的幼崽能造就无可替代的满足感。只要谈话不是以布莱克被赶出去告终,斯内普决定自己会尽量让布莱克留下吃晚餐,贝茜喜欢餐桌边有布莱克——或许更甚于自己沉默的Omega父亲。布莱克时常做出各种贝茜在严格的餐桌礼仪教育下闻所未闻的举动,比如用沙拉里的菜叶吹口哨,有时这甚至会逗乐斯内普。他好奇布莱克当初花费了多大努力摆脱布莱克家的严苛规定。
给发酵好的面团变形时,斯内普思考着这是否自己对贝茜那狭隘的占有欲作祟,答案是不。他已经度过了无意义恐慌的第一阶段,斯内普很擅长在脑子里给问题排序,除非贝茜被布莱克带走的可能性迫在眉睫,否则他不应该现在为这个担心。而且说担心也不太准确,他主要是觉得不安,就好像布莱克此次前来时将什么落在了身后。
是气味,斯内普想到。他闻不到布莱克了,布莱克矫枉过正地用了过多的掩盖剂,导致他的信息素完全从空气中消失。除特殊场合外,通常只有那些对自己的性别极度自卑敏感的人或者发情期的Omega会为掩盖信息素做到这种地步,而布莱克显然不属于其中任何一类,这压根不是布莱克的风格。他甚至不认为布莱克在能正常感知信息素的情况下会使用掩盖剂,Alpha这么做,是因为被斯内普告知信息素失控,而他自己对此没有任何概念。
斯内普不喜欢的是这个:闻不到布莱克的信息素之后,他所能感知到的布莱克的生命似乎都变少了。当他只能看着布莱克、听着对方说话的声音,布莱克脸上满是苦难的深深刻痕,嗓音里长时间尖叫造成的损伤导致的刺耳刮擦声,双手的僵硬和抖动,都变得异常突兀。那人的身体有所好转,但身上的衣服仍显得太空荡,骨头在各处的皮肤下支棱着,拥抱他一定是个噩梦。
布莱克的信息素郁愤而苍凉,是饱受摧残而从未停止抗争的一切事物;然而他的身体虚弱无力,无法承受更多的伤害和痛苦。曾经的斯内普做梦都想将布莱克和他的朋友们踩在脚下,现在他知道自己做得到,却感觉完全不对劲。错了,布莱克应该是他信息素的样子,伤痕累累又生机勃勃,与斯内普针锋相对;而非斯内普看到的那个疲惫、苍老的男人。面对后者时,斯内普很难想起迫使他憎恶和远离布莱克的那些理由。
还有这个:Alpha显而易见的愧疚把事情变得更难了。斯内普不喜欢布莱克努力克制自己,不去回应他的攻击。布莱克迁就他和贝茜,认为这些不愉快是自己应得的,斯内普却明白如果一个人认为自己没有权利生气,他接下来会做的就是远离那些导致自己生气的东西。要是布莱克不能振作起来,他最终会离开,离开贝茜和斯内普的生活。
斯内普——不能对自己假装他只是希望贝茜快乐。
他深深吸入厨房里烤面包的香气,又点起了汤锅。他觉得自己没准是太累了,他的Omega本能总是絮絮叨叨,要求得到Alpha的支持和安抚,而他不可能以那种方式依赖米勒娃。布莱克侵入他的家庭之后,斯内普或者有点太放任自己去了解对方了,因为无论看到了什么动摇他的东西,他都不会允许自己向一个叛徒和杀人犯屈服。然而现在布莱克的身份已发生逆转,且有了完全进入某人生活的条件,他的脑子一下子没转过弯来。
有关贝茜的一切永远被斯内普放在首位,但他怀着深深的罪恶感,开始觉得这并不足够。贝茜终究会离开他,即便不是以他不愿去想的那种残酷的方式,她会长大,拥有自己的家庭,那是斯内普在恐惧她心跳停止时梦寐以求的东西,也是此刻倏然攥住他心脏的恐惧。太愚蠢了,布莱克只是喷着掩盖剂出现一次,他就产生了这么多无用的念头。
贝茜的房门开了,斯内普没有马上回头,而是继续搅拌蔬菜汤。咯咯的笑声表明他平日严肃的女儿异乎寻常地开心,随后的一阵狗叫解答了他的疑问,贝茜从小就想养只宠物,但带毛的动物都可能对她的呼吸系统造成威胁,而且猫狗作为家庭成员几乎注定比饲主早逝,在贝茜的情况稳定前他不愿她经历这个。
然而听着贝茜的笑声,斯内普立刻动摇了。他做足了心理准备,但贝茜与一只巨大黑狗嬉戏的场景还是给了他一记重击,黑狗极有分寸地把小女孩扑倒在沙发上,由着她抓住自己的耳朵,把自己的毛揉成一团糟。麦格有时会变形哄养女开心,但你很难想象任何人像这样与她变成的虎斑猫玩闹。
“好啦,看看今晚有什么吃的,大脚板!”贝茜叫道,黑狗服从她的命令,几秒内就跑进了厨房。
它支棱着耳朵,四下嗅闻,对着汤锅发出一声快乐的吠叫,忽地抬起前爪。斯内普下意识就抓住了那两只爪子,他可不想布莱克扑上灶台,撞翻他们的晚餐。结果大脚板摇起了尾巴,就着他的手抬起头,呼哧呼哧地闻他身上的味道,惊得斯内普后退着丢开手里的狗爪。四腿着地的刹那,黑狗变成了布莱克,他像狗一样喘息着起身,将长发甩到后面去。斯内普非常不妙地听到了自己心跳加速的声音。
“哎呀,对不起。”布莱克笑嘻嘻地说,“大脚板一兴奋起来,就很难遵守社交礼仪了。”
“你给自己的阿尼马吉形态起了名字?”斯内普只能说。
“其实主要是我的朋友们起的,我们几个会变成动物的家伙每人都有一个,尖头叉子、大脚板、月亮脸和虫尾巴……”他停住了,斯内普能感觉到,刚刚那个因残余的兴奋造就的健谈时刻转瞬即逝,“总之,汤不错,闻起来很棒。”
“作为狗的时候你能闻到气味?”
“是啊,我猜是因为大脚板闻不到人类的信息素吧。”布莱克回答,“如果我说我不小心记住了你和贝茜的体味会不会很奇怪?”
当然会了。“那么你的嗅觉丧失是心因性的,如果你的鼻子受创或者有病变,这会同样反映在你的阿尼马吉形态上。”
“嗯嗯,了不起的发现。”布莱克心不在焉地应付道,向扑在他肚子上的贝茜报告今晚有烤面包、煎鸡胸肉、罗宋汤和新鲜的芒果,再次巧妙地躲开了贝茜确认Alpha父亲的本能举动。一旦贝茜注意到这个,又会是场风波,斯内普忽然烦躁起来。
多年来他费尽千辛万苦,竭力确保贝茜健康和状态稳定,小心翼翼地维持自己和女儿的关系,设法使她开心;但布莱克什么都不用想,仿佛他出现的意义就是逗贝茜笑。他轻而易举地就成为了讨人喜欢的Alpha老爹,做到斯内普很少能成功的事。
布莱克感觉不到他信息素的变化,但那人一定从斯内普脸上看出了什么,他顺手揉乱贝茜的黑发,在她抱怨着整理时退出厨房。贝茜是那个闻出斯内普情绪不佳的人,她抓住斯内普的右手,用手背磨蹭自己面颊,就像她每次这么做时一样,斯内普悄悄融化了一点点。
“爸爸,西里斯没有和别人在一起!”贝茜宣布。
布莱克在客厅发出一个忍笑的声音,斯内普从半开的推拉门能看见对方装模作样地读起了报纸。
“我告诉过你,贝茜,我们不能干涉他的个人生活。”
“可他就是没有!”贝茜有点生气地强调,“你不用再为这个不高兴啦!”
斯内普本可以用他此前告诉布莱克的理由敷衍过去,但他鬼使神差地又抬头看了布莱克一眼,正巧那男人也抬起了头看他,斯内普当即转开视线。
“好的,贝茜。”他说,“你愿意帮我洗这几个盘子吗?”
自然,贝茜总是愿意。
第11章 11
布莱克洗餐具的时候,斯内普便在旁边将碗碟弄干,放回橱柜里。他花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不是什么必要分工,在洗碗这么简单的事上布莱克并不需要协助,是他在下意识地进行这种像是……家庭的合作。
当然,贝茜的存在使得族群联结在他和布莱克之间更容易建立,尤其是现在,布莱克和贝茜之间的联系正变得越来越紧密。斯内普的本能正在催促他将布莱克纳入族群,而且这至少有一小部分跟失去贝茜的危机感无关。
斯内普花了一会儿处理那种很近似恼火的复杂情绪,然后意识到布莱克正盯着自己看——确切地说,是盯着他的左前臂。他习惯性地将袖子卷起来了一些,露出黑魔标记的一角。经过这些年风平浪静的生活,标记已经远不像从前那样显眼,但像布莱克这样直面过这种恐怖的人,不管看到黑魔标记的哪一部分,肯定都能一眼认出。
一小段沉默落在他们之间,布莱克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清洗最后一个碟子。斯内普知道若非客厅里传来贝茜跑动的足音,对方当场就会发作。他将袖口往下拉了点,不动声色地退出厨房。
贝茜把她的棋盘抱到了茶几上,正兴致勃勃地布置一局残棋。这只能是给斯内普准备的,贝茜发现了Omega父亲,仰起脸笑了,口中滔滔不绝地介绍起了眼下布置的这局棋的前世今生。
“你可以先回房间去吗,贝茜?”斯内普在女儿面前蹲下,以便与她对视,“我和西里斯有事要谈。”
贝茜从棋盘上收回心思,一双灰眼睛精明地打量他。
“你们要吵架吗?”
“不是。”斯内普下意识地回答,顿了顿,“我不确定,但……他肯定会再回来看你的。他不会丢下你,这我可以保证。”
“那你呢?”
斯内普微笑,这股聪明劲真不知道像谁。“你爸爸是个成年人了,不会‘被丢下’的。”
他女儿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但她飞快地看了一眼斯内普身后,又看看他,遵照斯内普的示意回了房间。关门前,她欲盖弥彰地喊了句“晚安”,斯内普就知道这丫头肯定会贴着门缝试图偷听。斯内普站了起来,目前倒没有什么贝茜不能听的,只是他也料不到对话的走向,布莱克并不是个容易预测的男人。
布莱克偏头示意,斯内普会意,两人便穿过前门来到院子里。过后贝茜肯定要生气,布莱克的主意,还得他收拾烂摊子。
“我看到棋局了。”布莱克说,似乎那棋盘打乱了他酝酿好的话,“还挺像是你俩会喜欢的东西,你们平时经常下棋吗?”
“她精神好,我也有空的时候,不像我希望的那么多。”斯内普回答,“米勒娃也会陪她下棋,白天大部分时候,贝茜都在自己看书。”
布莱克不自觉地悄悄笑了一下,与此前斯内普见到的任何一次都不同,是那种人们在无人处会对自己露出的笑容。斯内普不知怎的飞快地躲开了视线,意识到仅仅是贝茜的存在,就足以缓和他们之间的气氛,这感觉十分微妙。从前他与布莱克等人针锋相对的时候,绝对料不到眼下的场景。
那个时刻转瞬即逝,在窗户透出的微光下,布莱克的神色又严峻起来,但好像还没打定主意要如何开口。斯内普索性拉起左手的袖子,展露整个黑魔标记。布莱克身体微微后仰,不是畏惧,而是厌恶和愤怒,他见过这东西悬浮在同伴的尸体上方。
“你那时还真是伏地魔的大粉丝。”布莱克以十分勉强的轻松口吻说,“把这东西纹在身上。”
“左前臂的黑魔标记,是正式成为食死徒的象征。”斯内普低声说,他一直试着告诉自己过去的错误没什么羞于启齿的,然而随着时间流逝,这羞愧反而更甚,“当黑魔王召集食死徒的时候,标记会灼痛,并且烧成黑色。”
“黑魔王。”布莱克讥诮地吐出这个词,斯内普攥紧了拳头,“我还以为,邓不利多不会信任一个为伏地魔服务过的人。”
“邓不利多有他的理由。”
“当然。”布莱克道,“他当然有。”
他信任一个真正的食死徒,却不相信我不会背叛。
布莱克的声音很轻,但斯内普听到了其下伤痕累累的愤怒,每个追随邓不利多的人,在校长面前都是孩子,都在有意识或无意识地寻求庇佑和指引。如果能闻到布莱克的信息素,那一定像是汹涌的悲伤之河。没有人相信他,没有人。
“我犯了个错。”斯内普说,因为他实在无法什么都不说,“我做了卑鄙的事,导致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陷入危险。我恳求邓不利多帮助我挽回这个错误,他就给了我机会,让我在黑魔王身边为他效力。”
布莱克轻轻调整了一下站姿,略微好奇,“后来呢?”
斯内普闭上眼睛。
“她死了。死了两个人。”
有一刻他好像听到了霍格莫得村里所有的声音:酒吧里有人大呼小叫,邻居夫妇正在吵架,路边的灌木在夜风中沙沙作响。唯独他面前的男人,静默无语,像一个死去多年的幽灵,一座还未刻上名字的墓碑。
“邓不利多设法保护了我,我想有一部分是因为,他认为我已经得到了惩罚。”斯内普继续道,“还有……因为我当时怀孕了。”
“这是你留下贝茜的原因吗?”
该来的还是来了,斯内普虽有预料,这句话还是像从他身后刺入的一刀。他听说过,那些最卑鄙的Omega,他们在被捕入狱前拼命勾引其他Alpha,用怀孕来逃避牢狱之灾。
斯内普算运气好的,肚里现成就有一个,布莱克此时大概正这么想。
“不是。”他强压下怒火回答。
布莱克没有追问,这不值得他寻根究底,“所以那个时候,你是……”
“我已经在为邓不利多做事了。”
“难怪。”布莱克咕哝。
难怪什么?斯内普想问,难怪我没把你捆起来送给食死徒?难怪我让你上了我的床?难怪我当时淫荡得像个恬不知耻的婊子?
“我听见贝茜的心跳了。”他说,“治疗师说胎儿的心跳不正常,太快,太不稳定,但我想到的只有……它是活的。它有一颗跳动的心脏,再过几个月它就会变成一个人——除非我杀了它。我不想再杀人了。这就是我为什么留下贝茜。”
他没有再看布莱克,转过身,面前是两个花坛,它们一直由米勒娃打理,她精心设计了一套咒语,以免春夏时节贝茜吸入花粉。环绕斯内普的是那个决定带来的一切,包括此时站在这里的布莱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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